1968年11月6号,我所在的城镇姜堰第一批下乡知青出发,全是老三届高初中毕业生。我的插队地点是兴泰公社,在溱潼北边,与兴化东台搭界。我们需坐轮船去,因为去那里全是水路。当时人们忙于阶级斗争,未曾有空搞公路建设。知青们排成队,提着自己的行李毫无表情的朝轮船码头行进。大的物件比如箱子被子等,上一天已作为先头部队装上了船运走了。因此我们拎着的行李不重,走起路来轻便,但就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政府组织了人群夹道欢送,高音喇叭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走"及语录歌等曲子。每个知青大概都有家长陪送,一直送到目的地。我是父亲陪送。陪送的家长有哭的,但不多,大多毫无表情。也有偷偷抹泪的,反复叮嘱子女的,整个气氛的主旋律是悲戚的。我们走过一晃一晃的跳板上了轮船。不知怎地,我现在想起那一幕,就想到蒋介石运送部队上前方打内战,壮丁一个个走过舷梯上飞机的情景。这不应该有的联系,怎么就挥之不去呢?轮船走过了四十多里水路,到了兴泰公社。一个姓顾的副社长负责知青工作。我们吃了午饭,稍事休息,各人便去认领昨天先到的自己的大物件。我领回了"功过谁人评说"的木头箱子,接着知青们开会,顾社长宣布各人所插的大队。开始纪律还好,大概是所插大队的穷富不等,知青们开始混乱。大家都情愿所插的大队离溱潼近一点,一来上街方便,二来离溱潼近的大队都比较富裕。好长时间都听不到我分在那个大队。我心急火燎跑到顾社长身边,看他手里正在报的名单。不看则已,这一看我好象有人用铁榔头狠狠的砸了我的头,悲得我几乎要哭出来--带领我们来的工作组曹副组长在我的名字旁边加了个括号,括号里写了七个字:冲击户,思想落后。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位曹副组长,我前世与你无仇,今世与你无冤,你可知道这七个字在那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气候极浓的年代里,意味着什么!从此我要戴着枷锁生活,我要背着十字架做人,你用浓浓的墨笔把我的前途涂得一团漆黑。我才十六岁,你就把我踹进坑里,再踏再踩。叫我永世不得翻身,如果我得罪过你便罢,我没有得罪你啊!我要留城,你没帮忙,在言语上我没怨你;父亲说他在职时对你母亲很好,你怎么做了这泯灭人性的事呢?我怀疑你心是狼心,肺是狗肺。你太残忍了,竟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狠下毒手,你得到什么吗?你什么也没得到,你害人不利己啊!你现在还没死,如看到本文,也不知道你对当时这一举动怎么想,我希望你后悔,否则,到阴曹地府,我也要报你这一箭之仇!
我这个"思想落后"分子被宣布到西陈大队插队,那是全兴泰公社最穷最远的大队。和我一起去的另三个知青都是我的同学,年龄都是十六岁,我们四人加起来不过六十四岁,组成一个知青小组。西陈大队派来的几个农民汉子早到了。我们的名单一宣布,他们就毫不费力的挑走了我们的箱子被子等。我们跟在后面走,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生活的脚步深陷在的偏僻异乡"(引自《知青之歌》)。
我们被安置在一个小屋子里,晚上整个村庄没有电灯,全是暗红色火光的煤油灯。一个老太太给我们送来了稀粥,算是晚饭,这是大队干部叫她煮的。陪送的家长包括我父亲与我们一起吃晚饭。正吃着,一大队干部来跟我们讲,晚饭后要开会,我们知青要派代表发言,三个人一致推选我这思想落后分子,照实讲,四个人中,农民们也在暗暗评价,数我长得最漂亮最神气,他们评价人可不管你什么落后分子不落后分子。我赶忙起草发言稿,写了一纸文革中最时髦的豪言壮语。表明了我们一辈子在农村安家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决心。开会了,大家带着毛主席语录本参加会议,会议在一户农民家举行,除大队干部外,还有几个生产队长在场,大队支书主持会议,先选学毛主席语录,接着他讲了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的客套话。再接着我发言。也真有趣,整个屋子就一盏煤油灯,没灯罩,豆大的火头随着风一摇一晃的,整个屋子都在晃动。我念不到几句,风就把火头吹灭,点燃,再吹灭,再点燃,再吹灭,如是几次,无奈,一个干部找来了手电筒(那地方人叫电灯,管电池叫电油),他打着手电照明,光线全部投射到我那纸上,其他人便在黑暗中听我念那充满光亮的豪言壮语。念完后,支书宣布,我们四人分到各个生产队。在场的生产队长笑嘻嘻的接受了分到自己队里的知青。这时大家的情绪都不错,我也不再悲闷了,还真想“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究竟有没有作为呢?此是后话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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