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
我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但我极其喜欢冰糖葫芦——我想,这并不矛盾吧。
有闲功夫的时候,手里常常会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又不忍心下口,舍不得破坏这么精致的一件工艺品,只是很孩子气的将它捏在手里,欣赏那一份独到的灵气;看透明的糖霜裹着一个个繁华而古旧的春梦。
冰糖葫芦的名字中虽然有一个冰字,但并没有哪一类令人退避三舍的冷若冰霜。反而溢满了平易近人的亲切,热闹的红色殷勤的温着我的眼睛。丰硕而莹润的曲线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许多同样美好的东西,比如燃着半截残烛的大红灯笼,或者是才长出来的极小极小的西红柿,洋溢着令人怜爱的生动和喜悦,但是冰糖葫芦比大红灯笼更加剔透鲜活,比西红柿更加清新爽朗。它的完美时时刻刻都在暗暗的隐着灵秀和轻盈,以及古典式温香软玉般的脉脉温情。
很久以来,只要一念及冰糖葫芦,我的脑海便会条件反射般的映出一幕来:干冷干冷的天气,没有风,几抹冬日淡淡的阳光,一个三岁的小孩“穿的矮而肥,蹒跚的走来走去”(张爱玲《道路以目》)当然,还要戴一顶黑黑的瓜皮小帽,脚上是鲜活明快的虎头鞋,稀疏的胎发在脑后结成一条极细的辫子——手里的冰糖葫芦盈盈的映红他的小脸——自己忍不住得意洋洋的想,多经典的一幅油画!
我不知道关于比冰糖葫芦的来历,但潜意识里,总是不知不觉地把它与古旧沉醉的老北京,淡泊悠远的胡同,高雅悦耳的京腔联系到一起,无端的为它添了几分贵气。——这样的从容,这样的贵气,这样灵秀的亲切——中国传统的大家风范;所以我想,冰糖葫芦为什么不能理所当然的成为国粹之一呢?
青菜汤
晚饭的时候,桌上居然很特别的有一碗老庄气息很浓的菜。
我向来不爱吃青菜,虽然它有一个这样清爽伶俐的好名字,这大概是因为我以前见到的常常是炒青菜,食用油多得铺天盖地,而青菜就如同害了骨痨一般,奄奄一息的摊在碗底,绿得竟有点发黑,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随它一起无精打采起来。
所以我看了今天这碗青菜,忍不住没来由的欢喜起来——其实,这只是一碗很清很清很淡很淡的青菜汤而已啊,但这又真的是很出色的一碗汤,没有任何佐料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汤水,清可见底,顶上很随意的轻轻浮了两张菜叶,叶片缓缓的舒展着,闲云野鹤般的悠然闲适,如就同女子的裙裾般的飘逸潇洒,叶片时那种鲜活水灵的碧澄澄的颜色,映了一碗汤都漾着盈盈的绿意,清朗而温和,盛汤的碗恰恰是一盏温润而细腻的大瓷碗,也是矜持沉稳的微微清冷的颜色;整碗汤氤氲着亲切平和的微热的水汽,空气中也就悄悄地染了这与世无争的淡泊,然而这平淡中合里又不经意间粘了一抹温润的,淡绿色的温柔,这边如一名很纤细很清秀的少妇,身穿一袭小绿碎花的半旧旗袍,圆润而乌亮的发髻贴在脑后,髻上斜斜的插一根玉簪子,很普通的样式,可是,也是沉沉的绿色,默默地讲述着一个尘封了许多许多年的故事。
路边摊
那时候,天气是冻豆腐般的冷,干干的,硬硬的,放学的时候,天早已经黑得沉甸甸的了。我站在人声鼎沸的教室里手忙脚乱的收拾书包,眼睛盯着窗外,看不远处的大马路上,几百盏路灯刹时间一齐亮起,那是一份极奢侈的辉煌,万家灯火,引出一大片人人向往的烟火气。
我冻的飘飘欲仙,东倒西歪的慢吞吞的骑在回家的路上,到了那家路边摊总是要习惯性地停下来。摊主是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每天都很滑稽的系着一条大大的白色围裙;她的皮肤也是嫩嫩的牛奶似的白,又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似笑非笑的脸,光洁着没有什么皱纹,她总是字正腔圆的用杭州话说:“吃啥西——臭豆腐阿——一块钱——很快,马上就炸好的…”然后就啧啧不休的介绍着她的臭豆腐如何之香如何肥嫩……我喜欢这个老太太,因为它像牛奶和这路边摊一样亲切温馨。
焦黄的臭豆腐在我的口腔里脆生生的响。滚滚的喷着热气,迫不及待;葱包烩儿的柔软和厚实给人以精神上的依赖;豆腐干上面沾满了褐色的甜面酱,嚼起来咯吱咯吱一嘴的油汪汪……我一面用力大嚼,一面想着今天的语文卷子数学题明天的物理测验后天的化学方程式默写,“其实也没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我们初三,最紧张的一段日子。
又有一次,很疯狂的心血来潮,千里迢迢的跑到以前的小学门口去吃路边摊。
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穿过两条小巷,便曲径通幽,大片大片的路边摊七七八八的罗列在烟掐。看着它们,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这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充了电一般的活泼热情,摊主们热力四射的笑脸招呼是他们度了金的招牌,大批大批狼吞虎咽的学生成了免费的活广告,我手忙脚乱的穿梭其中,眼花缭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紧张。我看到烤肉串还是黑黑得冒着烟。铁板烧匀扑扑的,很健康的样子。卖秦糖的老爷爷笑眯眯的端坐在阳光下面,五彩的秦糖被晒得晶莹剔透,暖和地要喷出火来……十多年前点滴细碎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浮在金色的阳光里轻盈的跳跃着几乎触手可及:我理着男生一样的板寸头,受理汗津津的攥着仅有的几个钢崩,很认真地与同学们讨论着吃这个——吃那个?我买了五毛钱秦糖吃,不小心糖全都流到了红领巾上。怕被大人们骂,我不敢回家,偷偷的跑得附近一幢住宅楼的水管旁边拼命洗啊洗啊,搓的小手也红了,还是搓不掉,我当场就急得哭了;我买了两包橘子水,摊主忘了收我的四毛钱,我得意的足足兴奋了两个礼拜……那个时候似乎从不刮风,从不下雨,只是暖暖的天气和迷幻而暧昧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舒服……
一刹那间,我竟发现自己有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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