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伙渐渐长大。
不会说话,听不见声音,不识字,但根伙却长成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不管遇见谁,只要你跟他说话,他都盯着你看,眼珠子还忽闪忽闪的,很讨人喜欢。他的一双手,指头细细的,像女孩子的手,做什么都灵巧得很。人们在夸他的时候,都会叹息一声:“唉,这孩子,可惜了!”
根伙有个姑妈,住在离他家十多里远的一个垛子上。根伙喜欢到姑妈家玩。根伙虽然又聋又哑,但心里明白,自小只有姑媽最疼他。姑妈家孩子多,生活也拮据,但只要每次根伙去,姑妈都要做点好吃的。有一次,姑妈煎了两个鸡蛋给根伙吃。那年月,鸡婆生下的蛋都得紧着送到店里去换成钱,家里的开销大都指望着它呢,能舍得煎鸡蛋的,必是来了上亲。回到家,根伙把蛋壳拿给妈妈看,嘴里“唔唔”着,还做打蛋的动作。妈妈自然知道,姑妈煎蛋给他吃了。妈妈做着手势说:“下次可不能再吃姑妈的鸡蛋了,鸡蛋要卖钱呢!”根伙点点头。
根伙喜欢去姑妈家,除了姑妈对他好,给他做好吃的外,还有一个原因:姑妈会剪花样儿。每次去,他都缠着姑妈,让她剪花样儿给他看。姑妈拿起一张红纸,用一把剪刀,三下两下,就剪出一个蝴蝶、一朵菊花、一个双喜,还有鸳鸯戏荷、喜鹊登梅等等,好多好多。
姑妈怎么会剪花样儿的呢?
水乡的女孩子从小就学做针线,不但能做衣服、做鞋,还能绣花。绣花得有花样,大多女孩子都是去请人帮忙剪花样,或者跟挑货郎担的买,然后回家照着样子绣,很少自己会剪的。姑妈从小心灵手巧,又好强,人家能剪,我怎么就不能剪呢?她拿着人家的样子,自己在家用废纸剪,先剪简单的,再逐渐剪复杂的。时间一长,越剪手越熟,越剪越好看。不但能剪自己剪熟了的花样,还能剪别人指定的花样。最后竟到了想剪什么就能剪什么的地步,成为剪花样儿的一把巧手,一把妙剪。姑妈出嫁的时候,虽然父母只陪嫁了几件简陋的衣箱木桶等用物,但她把每件物品都贴上了自己剪的大红团花,让左邻右舍亮了一回眼。
根伙觉得姑妈好了不起。
有一次,姑妈剪好一张“鲤鱼跳龙门”后,根伙拿过姑妈的剪刀,嘴里“唔唔”着,还用手在自己胸口拍拍。姑妈问:“你也想剪花样儿?”根伙直点头。姑妈说:“这个可都是女孩子家剪的,大小伙子剪这个可没饭吃呀。”姑妈做个吃饭的手势,然后摇摇手。根伙急了,又是点头,又是摇手,又是拍胸口,嘴里“唔唔”的声音更大,脸都急得红了。姑妈看看根伙的手,然后拿过剪子,交到他手上,说:“好,姑妈教你。”根伙立即“唔唔”着笑起来。
姑妈就收根伙做了徒弟。
根伙更喜欢到姑妈家来了,有时会在姑妈家住上几天。姑妈有个女儿,叫小芹,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干活了。根伙来姑妈家后,就常常跟小芹一起下地,帮她干活。小芹比根伙小一岁,但仿佛她是姐姐似的,处处护着根伙。下田干活时,有人说“哑巴小”又来了,小芹听到就会跟人家急。有一次,遇到村里几个二流子,他们又喊起“哑巴小”来。正好那二流子中有个长到十多岁还尿床的人,小芹就骂了一句:“你好呢,个来尿宝儿!”这下子,那几个二流子不干了,他们上来揪住小芹。这时,根伙突然冲了出来,“嗷嗷”叫着,撞向来尿宝,两人跌倒地上,扭打在一起。其他人放下小芹,转向根伙,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一边喊:“看啊,哑巴小打人了!”小芹也拿起一把铲锹,冲上去拼命。几个二流子一看不好,轰的一声散了。
以后,根伙再跟小芹一起下田,成了小芹的“保镖”。
几年后,根伙已经能剪出一手好花样儿了。小芹也要出嫁了。
小芹出嫁的这一天,根伙跟爸妈来参加喜宴。根伙的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了似的。姑妈问根伙妈,根伙妈说:“这孩子,舍不得妹妹出嫁呢!”又说,“昨晚在家剪了一晚上,为小芹剪了不少花样儿呢。”
嫁妆上车的时候,根伙爬到车上,在一件件陪嫁物上贴上红彤彤的双喜、团花,又把一幅荷花结子图贴到车子前面。那花样儿,风儿一吹,像眨动的眼睛,又像会说话似的。
车子开走了,站着的根伙突然“唔唔”几声,跟在车子后面跑起来……
曹学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泰州市姜堰区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船之魅》,中短篇小说集《杨柳叶子青》《底层味道》,散文集《寻踪与倾听》《一条游向老家的鱼》等。
编辑 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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