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的灰,红颜的红
如果离别是任人枯老
如果我的墙上注定要悬上你的容貌
醒来看到,三更十分,你井然的笑
秋佳!你一切可好?
今天我走到小意的床前说:“来,让我来抱抱你。”她从被子里坐起来,很紧很紧地箍住我,我的耳畔有恸哭的声音,那哭声如此熟悉,像是从我的胸腔里迸裂出来似的,我轻拍着她背后突起的蝴蝶骨,这个动作还是你教我的呢。秋夜里,清冽的风吹过,她重复着一句话:“我不喜欢这样,真的不喜欢这样。”她在前一分钟的电话里,得知最最要好的朋友离开了,那个叫小颜的很乖很柔的女孩子在无菌病房里一个人孤单地走掉了,她走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身边没有人只有透明的玻璃窗。她的消失是如此瘁不及防,在一个月前还是个美丽的有着纯粹笑靥的姑娘,还在云南背着画板写生的灵动少女,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小意的肩因压抑而抽动着,我的眼角也开始有泪,我轻轻按住自己的手腕,听见了“突突”的声响。
“你有没有按住血脉,感觉脉搏起伏的习惯?”那时你是这样问我的啊,我摇头,然后你告诉我,当食指和中指触摸手腕扣住那轻微的起伏时,会直接听到胸口的心跳在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那是很有力的鼓点般的节奏,“你可以真正地体会到生命的存在,非常非常真实。”你说。我笑:“哪有这么玄的?不就是把脉么?”你低下头也笑:“是啊。”然后我嗔怪地揉揉你的头:“德性!”那时侯的你,在闹哄哄的大大的阶梯教室里,很沉寂地摁住手腕,专注、郑重,像一种信仰般倾听自己的生命,你说话的时候眼睛直视着我,有点紧张的元素在里面跳动,像有什么话想要说,那样深邃,那样的河流般缓缓流泻着温柔之光,你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我披散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摸摸我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为什么只在回忆时我才感到那情那景的深刻?
小意稍稍止住了哭泣,她哽咽:“以前上学我老是迟到,她总是好脾气地等我,可是,我现在想迟到也不行了。”那个叫小颜的美好的女孩,在几天前还给她发短信说:“我现在很好,医生说新药的效果很好的,不久我就可以出无菌病房了,你们就可以碰我了。”而现在,她被安静地推出了玻璃房子,父母可以拥抱她了,柔软的但渐渐冷却的身体。
“双木”我听见我的喉咙里发出的呢喃,是那样地不受控制地堵塞喉管,呛的我的眼泪飞溅出来,也好象是在昨天呢,你走过来对我说:“来,让我来抱抱你。”今天是你教我这么做的,因为那时侯把头埋在你的肩膀时,是那样地塌实,尽管我难看又难听地哭,哭死去的奶奶,我一边哭一边吸鼻涕一边告诉你我的难过,你也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顺着我的头发,你说:“你摸摸看,这里,这里,对,有一块蝴蝶骨。”我的手在你的背上摸索着,摸到那肩下突起的骨头,你瘦的肩微微颤了一下,你说:“每个人都是天使呢,有翅膀藏在那下面呢,所以死掉以后会在空中来去自由,多好啊。”我相信,真的相信,所以我告诉小意,小颜她没有离开只是变成天使拍着翅膀看着我们呢。我这样说对么?
你说那些话时,声音是颤抖的,脸色是苍白的,眼里是含着泪的,可是,尽管是泪水,也是一派祥和温柔地湿润着我的心,温暖而潮湿一如你的手心。现在,哪怕我交握着手,除了冰冷还是冰冷,除了干燥还是干燥啊。
双木,双木,你是个不羁的人,不羁到玩世不恭,有点傲,有点拖沓,但是我喜欢,是那样地喜欢你啊!喜欢你的单眼皮,喜欢你的削瘦的脸颊,尽管是苍白的颜色,喜欢你清清爽爽的寸头,喜欢你微微驮着的肩因为你是双木啊。高一的第一天,你坐在教室最右边的窗边,有光照在你的脸上,你的眼睛有一种芒,带点忧郁,带点不屑,然后我的心就沉下去又浮上来,一空再一紧,有无数的小气泡在心里头升腾,在半空中爆开来,发出“卜卜卜”的声响。“是这样么?”你会不会这样问?我从不承认是我先喜欢你,但事实就是这样呢,不是么?后来我们十指交叉摊在草地上,看天上云卷云舒时,“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你这样说。
你是什么时候说喜欢我的呢?在高二的那个傍晚的教室的走廊上,在晚自习的钟声敲响的前一秒,尽管我早有准备,可是内心还是燃烧起来,全身都是软的,只有一朵蘑菇云腾地一下在自己的小脑袋里一抖一抖地升起来。
你的脸色还是苍白而柔和:“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答应我,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有什么在响?像初雪和着太阳沙沙地下,很单纯地急急而下,下在心里甚至是温暖的,那是快乐啊!爱爱爱啊,就是你这般满腔柔情,义无返顾。后来你问我:“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不会运动,又瘦,要很早地回家,不能陪你很久。”可是我就是喜欢啊,我把头靠在你的肩上说。我们可以靠在高高的栏杆上共听Faye的CD,我们可以在小影院里看尼古拉斯`凯奇,我们可以推着车一起走完回家的路,这些还不够么,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那你又喜欢我什么呢?我不漂亮,还有点胖,又任性又嚣张。你说你就是喜欢胖胖的我,胖胖的像婴儿一样软软的手,就是喜欢凶巴巴的我,生气的样子像只小猪,很好看。记得我是跺着脚追着你打,跑不动了,就叉着腰看着你,看着看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温暖的小动作,你喜欢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像抚摩我家的猫咪一样轻轻地摩挲;我喜欢捏住你的耳垂,一直一直地揉着,把它揉得红红的;你喜欢走在我的左边,并且在过马路时圈住我的肩;我喜欢拉着你的食指被你牵着走路,可以感觉到骨节微突的硬度;你喜欢把我们的手一起塞在你的口袋里,用手指划着镯子的边缘,然后往前走。我多希望时间老人在那时候睡着了,一直睡一直睡,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走,一直走,哪怕是一声不响的,也可以走啊走,走很久很久。
我现在最习惯的动作,就是闭着眼睛摁住手腕,听心在耳朵边“扑通扑通”的声音,眼前闪过无数的你,你的懒散,你的萧疏沉着,你的寂寞悲痛。你不是说过么?血是从血管从细细的血管流过汩汩地流过。它在皮肤下呈现出美丽柔和的蓝色,蓝色在眼前,赋予它忧郁,而真正的血啊是红色的热情在里面,像你呢!我也明白你为何如此在意倾听心跳,因为在于你,让心脏跳动是怎样一种坚持,18岁的你,胸膛已不堪负荷。
18岁的我和你,牵着手站在疯长的草间,那时我穿长长流苏的裙子,流苏与狗尾草纠缠,像你愈来愈忧伤的眼神,而我却是毫无感知,你不再拉着我的手奔跑在旷野,不再对着山谷大声叫出我的名字,而是一天多一天地躺倒在草地上,握紧我的手,不肯放开。我告诉你我要考到北京,因为北京有高的天,远的云,有最最秋天的秋天。
那时的阳光是多好啊,天蓝的让人眼珠子也要掉下来,空气吸到肺里是要新鲜地打一个激灵的。你说我们要一起考去北京,在高高的城墙下骑单车,在千回百转的胡同里转悠,踩着满地的落叶去上课。那天的草坪发出青绿的香气,狗尾巴草在脸旁边摇晃,我说你就是狗尾巴草,又瘦又单薄,你说,其实狗尾巴草是最漂亮的,又朴素又美,我笑,你也笑。为什么你的话就像暗夜里点燃的香,在暖香而潮湿中发着光,我如此爱着狗尾巴草,是你么?在太阳里那样抒情,抒情地如此优美,那优美的哀伤让我现在要晒一整天的太阳坐在草坪陪你,然后在黄昏时,带着阳光的暖暖的气味离开,仿佛是和你在一起。
我终究没有去北京,在上海的角落的小小校园里看天空,上海的天空,明朗的时候也是高远的蓝天,清新的时候亦是万里无云,这个时节,校园里香樟树的叶子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而更好的是,在操场的一角,有一大片狗尾巴草。
那个叫小颜的女孩,有个初二时就在一起的男朋友,比我们的时间长,不,不,没有我们长,那么坚强的男孩子,整个事情中都保持着冷静,可是当他看到小颜画给他的两个人在一起的画的时候,他就那样蹲下来,发出沉闷的不能抑制的破碎的哭声,就像我捧着你的信哭着一样。小颜和你一样呢,你碰到她了么?你要好好照顾她啊。你们都是狠心的人,可是我和那个男孩都舍不得骂你们呢。
双木,两年的时光,在我的掌心翻涌升腾,内心不再兵荒马乱,不再是惶惶然半夜惊醒,不再是纷纷乱泪流满面,我学会仰望天空,苍蓝的天壁给我求生的勇气,习惯不拉窗帘睡觉,睁着亮的眼睛看黑夜,深邃的夜,包容一切的黑暗和隐忍,然后入睡。
只是时间,在2点14分凝固,坚韧如锋,在后来直到今天的日子里让我感受其持久的钝痛。那一刻,在校门口熙攘的人群中,你就那样脸色苍白地倒下去,倒在深秋滂沱的雨中,手紧握拳头抓住胸口,那情那景似曾相识。雨水冲过我的脸,呼吸?水花绽放在你的身边。
我隔着玻璃看你,你身上缠满了管子,你看着我微笑,原来我们真的认识了很久。
依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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