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其实并没有去西藏,她将孩子托给母亲,自己带上行李一个人去了深圳。深圳是清秋成长与生存的地方,如果说塔拉庄园是斯佳丽的根,是斯佳丽的力量之源,那么,深圳就是清秋的塔拉庄园。
整整一个礼拜,清秋把自己深锁在那个家一样熟悉亲切的城市。白天她蜕尽铅尘,扎着高高的马尾,穿上宽松的T恤衫早早的来到仙湖植物园看风景,仙湖植物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全国最大的森林公园之一,这里不仅有郁郁郁葱葱的灌木,更有许多濒临绝种的树木植被。
清秋对那些树没有兴趣,她只是来参佛,都说仙湖山的慈宁庙非常非常的灵,清秋在深圳打工时,曾经常来此祈祷。年轻的岁月不经世事,象孩子一样凡事太过执着,以为心诚所致,就一定能圆满的得到,但是清秋已是一苍苍妇人。女孩变成妇人,对世事的痴妄便无师自通了。这是人类进化的奇观。
清秋不再祈祷所得,而是祈祷平和,她实在不想生活有任何动荡,就算腐烂也好,就此安安静静的腐烂好了,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她不想再打破这种即使是腐水的平静。
连日来的状况让清秋措手不及,这些年来,其实她早预到会有这样的事故。她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的麻木,但是真到眼前,把现实摊在面前,清秋还是有些难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何是第二天上午到广州的。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没有刮须的面庞带着青黄色的疲倦,头发也没了往日的光泽,清秋并没有拦住他,而是静静的打开房门。孩子上学去了,小保姆见屋里空气这么凝重也知趣的拎着菜篮出门。
何进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闷着头凶猛的抽着烟。
清秋面无表情的坐在电脑前,继续给一客户发报价。她不停的打字。十指纤巧,象缝纫机劈劈啪啪的针脚。报价很快打好,清秋取出打印稿核对无误,于是将报价发给对方,这时手机响了,是另一客户催货的。清秋朗声与客户道歉,那批货耽搁了,希望能再延迟两天,客户像是急疯了,在电话那头不依不绕的责备,清秋仍非常好脾气的不停周旋,声音那么清脆干净,笑声响亮,旁若无人心无旁念像是在演一场话剧。客人无可奈何的收线。
第三支烟抽完,何抬起头,两只充满血丝的眼惶恐的望着清秋,何说:“老婆,原谅我!”清秋仍是面无表情,拿着发完的原稿走进里屋。清秋把稿子夹进文件夹,何走进来,从背后抱着清秋,满脸是泪“老婆,原谅我。我太累了,我撑得太累了!不要离开我,我要你,我还是不能没有你啊!”
清秋停住了工作的手。悲不自禁,泪水像铮铮的泉涌直往心灵深处流,神啊,我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彼此这么伤这么痛。为什么我爱的人不爱我,而不爱的人却为我如此的痛?!
其实,见到何的第一眼,清秋就已经原谅他了。生活中,也许他就像个顽劣的孩子,但是他的那份真心并不比任何人虚伪。他是爱她的,清秋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无法接受,他的尘世中的所有油滑作风。何是个非常市井的人。而清秋更宁愿他是一位斗字不识的纯朴农夫,她不喜欢他的不学无术,更不喜欢他轻浮做作投机取巧的人生态度。他爱她,他不是圣人,分居一两年来,即使相处,清秋常常透出的冷漠与敷衍像烟头一样燃烧着何的尊严,作为男人的尊严,一次何愤怒的说,我这是在干什么啊,自己的老婆搞得像是强奸民妇!
从此,何极少上广州。
其实,清秋又何尝不苦,在心底里,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对不起丈夫,就像一个朋友说,她绝不会是个好妻子,是的,她不是个好妻子,她像一块坚硬的冰,而何却不是那团足以炙烤融冰的火,这么多年夫妻,他甚至从来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一直就搞不懂,她为什么那么爱看书,爱想些他认为是不切实际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见花她哭,她说因为太灿烂太美好,看见乞儿她也哭,明知道那是局,但是她说不给良心会痛。三十岁的妇人了,如果不是孩子拖累,她甚至还想跑去宿舍对面的中大夜校再进修。他搞不懂她为什么不象其他妇人整天穿着睡衣安心发福。
他们两个人象两条无法相融的铁,却被所谓的婚姻强扭成了一团纠扯不清的烦扰。
何的父母亲人也不止一次的对何说,两个人既然那么不和谐为什么不分手!何想,其实这正中秋的意,何至死是不愿放手的,他想起,初结婚时,他常常死死的抱着她亲昵的称她小妖精,是啊,她不是人,她是一只摄人心魄的妖。在妖的面前,他无能为力不能放手。他就是喜欢她,喜欢看着她,看着她笑,有时高兴的时候,她会象个孩子一样在肮脏的大海滩上或者在根本就平淡无奇的山尖上对着大海对着林浪像只花蝴蝶一样欢快的飞啊跳啊唱,他喜欢她的笑,孩子似的心无城府的笑。他喜欢她灵动的活力,喜欢她的聪敏,喜欢听她唱歌!同时也喜欢看她哭,她不是那种泼妇似的嚎啕大哭,伤心时,秋常常喜欢买上一瓶长城,兑上七喜或雪碧,两粒话梅,几片柠檬,然后熄灭灯把录音机开得响彻屋瓴,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静静的哭,她的哭,常常让他觉得树上的黄叶听了也会往下落……当然如今,他已见不到她的笑和泪,他见得最多的是她脸上冷若冰霜的麻木。那麻木的沧桑像鞭子一样重重的将他狠狠的抽!
何曾经偷偷看过她的日记,他一直都知道有另外的一个男人活在秋的心中,就象白瑞特一开始就知道斯佳丽爱着阿希礼,当然清秋从不认为他的爱人是无能的阿希礼,清秋有着斯佳丽血管里的柔美执着与坚强,何曾经想过自己就是那位抱得情人归的白瑞特,但是,几年下来,他绝望了,他深深的了解,她再不可能爱自己。
她想走,她想要的是自由,即使不为“阿希礼”,这是何受不了的,他怎么可能让她走,他绝不会让她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害怕起她来,他害怕她开口,他害怕与她相处,害怕她面若冰霜的冷与痛,于是,他同意分居两处,他夜夜放纵!即使放纵,他也不愿让她走!
何紧紧的抱着清秋,他甚至不知道该跟她讲些什么,她太聪明,语言能力天才,在天才面前,道歉都变得心虚,何况还有事实佐证,那样荒唐羞耻的佐证,想到这里,何的脸上身微微的有些发红。他想秋一定不会原谅他,他希望他不原谅他,甚至希望她能像泼妇一样的骂他,没完没了的纠扯。但是她没有。
清秋轻轻的转过身,正眼也没瞧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走开,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不在乎,我应该谢谢她,谢谢她替我尽妇道。不过小叶那里,你总得有些交待,不能就此不明不白,我倒是认为你同小叶不错,真的,我特诚恳,如果小叶嫁了你,你一定比现在幸福……如果,你怕面子上过不去,我给你写下保证,我们离婚后,我保证终身不再嫁!“清秋像是说着别人家的芝麻绿豆事一样,详和,平静,理性。
何的脸突然由红转白由白转紫,一阵青紫。
”啪!!“
何是突然转过身的,何狠狠的甩出一巴掌,那一掌打得清秋莫名其妙的疼!“你这个混蛋,我就真那么令你讨厌么?我就真的那么令你讨厌到不惜一切机会,不惜一切可能地甩开我么?!我还是你老公吗?!”
“呵呵……”清秋捂着脸,只是冷冷的苦笑。
何再一次高高的举起手掌,但是当他碰到清秋那冷漠轻蔑的眼光,那眼光象利箭插心口,刺得他的心突然一阵的窒息,冷汗从头皮往下流,何痛苦的放下手,甩门而去。
外面的铁大门砰然关响很久以后,清秋才突然清醒过来,她凄厉的一声尖叫:
“啊~~”
清秋来到深圳仙湖,跪在大雄宝殿前,心象沐浴在佛光里一样安详平和宁静。这是初秋的清晨,山下的城市仍繁华的闷热,而这深山之涧的佛寺却有着带露的凉沁。早课的和尚们随着录音机里的音乐琅琅的诵经,如今的时代进步了,寺庙的和尚也享受着现代的文明。
祈完佛,清秋去到偏寺找那位叫静心的和尚,清秋以前公司的老板娘是潮州人每年新春的时候都会来此找静心卜卦,清秋同老板娘来过几次也认识了静心,后来,清秋去到广州,偶尔回来,想不到静心仍然还认得清秋。
九七年,清秋陪老板娘第一次来时,静心曾与清秋算过一卦,那卦大意是说,清秋一世并无柴米之忧,只是遇人不淑,感情受挫,那时的清秋一个心眼里只有勇,在清秋的眼里,小勇是那么纯朴优秀,又何来遇人不淑之挫?世事变迁,谁也没想到,心之所系,念念之人却不是执手之夫。可见,佛说不是没有道理的。后来,清秋婚后再去过几次,不过都是问卜些生意前程,她已心灰意冷再不敢怅问姻缘的了。
今天,清秋再一次来到静心的处所,清秋有一年多没来深圳了,这一年多,经历实在太多,心若浮萍,但求佛灯明示。
这日适逢星期日,前来拜神的特别多,等清秋烧完手中的圆宝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清秋提着一大瓶芝麻香油,前往偏殿,以前潮州老板娘也是经常提着香油进庙的,但是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二十来岁满面稚气的小和尚,清秋走上前去,问小和尚:“师傅,以前这里那个叫静心的大师呢”小和尚满脸狐疑:“你是静心什么人?”清秋忍不住哑然失笑:“我能是大师什么人?呵呵,大师是和尚呢?!我是他以前的信徒,想找找他而已。”小和尚听后极不耐烦的说:“静心去年冬天就已经死了!“
清秋突然一阵晕弦。香油“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命里早注定,不可寄姻缘”
清秋理了理因跪拜而凌乱的发丝,抬起头,望着寺庙恢宏翘角的天空,她看见一只鸟象受创似的忽低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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