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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儿

时间:2007/8/5 作者: 邓三君 热度: 81112

  好长时间没听你吱声了,我拉明你房里的灯:画纸摆了一桌,彩笔落了一地;你侧躺在床上,小小一砣,像一只乖乖的小狗,蜷伏在窝里。熟睡了也不忘小布熊,让它偎在你床头。肯定这几天你把当它作最最亲密的朋友了。你的脸紧贴着它的脸。比对爸爸还亲呢。爸枉怪你了么?有次我要你亲亲,你竟给了我一脸唾沫。你说:爸坏,光狠人!
  
  你喜欢画画,爸给你请来老师。老师说,要布置一个环境给你,要有你独拥的一个空间。爸只好把他写作并居住的小卧室让给了你。你知道么?你爸是多么喜欢这间小巧、洁净、安宁的8平方啊!每天晚上,他独自关在小屋里,尽可以想他的想,写他的写,哭他的哭,没有人干扰他——可见,他对这小屋子的钟情吧!
  
  爸终于把他心中唯一的那块圣地让给了你。你知道么?爸认为自己人生的三分之一在土里埋着了,一切应该满足你。他同样摆脱不了传统观念,把你看作他生命的延续、再生。他寄托你一个希望,也同样拴给了你一个包袱呢。
  
  这包袱你是要背的,一定要背的。你看你爸活得多窝囊,多吃力,多不自在。将来如果你活得跟爸一样,那你就不如不再长大或就这样睡去,永远别醒。知道么,你大一岁,便少了一份天真、童趣、美好、自由、欢乐、真诚,多了一份枷锁、计较、苦难、险恶、脸谱和属性;你就要学着蹩足走路,斜眼看人,猴腰行事。这些都是你爸最讨厌、最忌恨的东西。不这样呢?儿子,不这样,你就只有像爸如今的境地:淡泊、清贫、愤懑、想死。这也是你爸极不愿意看到的哟,儿子!
  
  要么,你能像安琪儿,长对翅膀,什么也羁不住你,生活在空中,任由你的个性。儿哟,要真能如此,就不会有安徒生这么伟大的童话作家了;就不会有《卖火柴的小女孩》、《丑小鸭》、《皇帝的新衣》及《夜莺》你们这般孩童觉得滋滋有味的童话了;你的爸也不会这般无可奈何地坐在你的床沿向你诉说了……
  
  儿,你知道你名字的来历和涵义么?那是你出生还没满月的时候。你爷爷给你取名长长。一曰:按邓氏家谱,你的辈份应是长字;二曰:你的祖辈在长阳,虽然连你爸爸都没去拜谒过,你仍应是长阳人。你爷爷是旧文人,家庭观念甚浓。我嫌这名太俗,又没啥特别意义,没同意。我对你爷爷说:我们上下几辈人都没按派起名,为什么偏把老皇历往你头上箍。不过,你爸爸的爷爷——也就是你太爷死得早。说是留日回国后任教于武昌师范学校,就是你爸进修的那个武汉大学的前身,病逝于职内,年仅26岁。你太爷兄弟姊妹7人,唯他老二只传下了爷爷这独脉。而你爸又是你爷爷的长子,你的出世,使这一脉系得以繁衍。爷爷给你按派取名,当然是疼爱你,寄托你,希望你。
  
  爸呢,却想你将来文采非常,便取了“斐”。不久又觉得“斐”与“匪”谐音,不吉利,便去掉了“斐”下的“文”。“非”,表非常之意。战国集法家学说之大成者韩非就是此“非”。你妈说:“非”,这个字不雅,非即“不”,“邓不”又怎么解释?我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是不一般。她不从,只好给你用了这名。好在,很多人都不认得“斐”,总念它成“非”,叫你feifei,我也就默认了。
  
  儿,知道么,你的长辈希望你、寄托你,不只是体现在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像阿姨们说你漂亮、白净,而你绝不能凭脸蛋立世一样,懂么?
  
  儿,你说爸狠你。是的,爸的确没有你妈那么宠你护你亲你,你爸却有你爸的道理和用心呢。
  
  今年春节前,爸带你到武汉,狠心把你丢在二姑家过了20来天,让你第一次离开父母单独地过了一个年。你以为真是爸太忙而没来得及接你么?不,你爸倒是用心良苦呢。也许,你会翘着嘴巴冲着我说:好哇,我说你太狠吧,还不承认!孩子,我该怎样解释给你听呢?等你长大了,我会给你说个《触龙说赵太后》的故事。那时,你一定会理解你爸为了你健康成长,是怎样煞费苦心的。
  
  为把你丢在武汉,你爸回家后心里不舒服了好些天。就像少去了一位最最纯洁的朋友。独自苦闷的时候,望着天边落晖,他多想再喊你一声小弟弟,多想再听一句你说他傻、他狠!想你,想得不行了,便给你二姑姑、小姑姑写了信,要她们好好照顾你,严教你。你爸又单另给你写了信。你知道么?你爸在写信时,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他极力把字写得工工整整,希望的是你将来有个认认真真学习办事的好习惯,不鬼画桃符,马马虎虎,知道么?听你的二姑说,她念这封信你听时,她落泪了,你更是吼吼地哭。是么?我知道,你哭只是想妈妈、爸爸,才过识“之物”的年纪,怎会有“家书抵万金”的情怀呢。为此,你爸又到武汉将那封信拿了回来,想留给你大点,懂事点后再看。
  
  乖儿,你的确没有负望。从武汉回来,你出人意料地画出的画,让你爸惊喜得差点儿跳起脚来叫好。他把你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你知道,爸对你是不轻易表露感情的。他这样,是对你的夸奖、鼓励、期求,知道么?
  
  一天,幼儿园老师要我去一趟,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走进教室,老师对我说:“邓斐的画画得蛮好,准备送去省里展评呢。”
  
  我一看:哇,简直难以置信!你画的黄鹤楼,是又非,非又是,正如你东倒西歪的年龄。那树,那鸟,那桥,那你常说的“辫子车”,全入了你的画。不像有的孩子的画,要么呆板,要么单调,要么缺乏稚气和联想。你的画,丰富饱满,有层次,而又稚气十足。
  
  我惊讶你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观察、记忆、想象和表现能力的。听小姑姑说,她只带你去了一次黄鹤楼,你却能在游玩中,抓住事物的形态特征。
  
  在老师面前,我感到惭愧。觉得对你想的太多,要求的太多,狠的太多,注意得不够,关心得不够,培养得不够。
  
  儿,你知道么?自那以后,你爸感到了一种欣慰。也许是你爸对绘画艺术的偏爱吧,他希望你将来从事这门艺术,因为它洒脱、浪漫、自在而不落俗。所以,他带你去拜见老师,请老师到家里来辅导。你爸希望你的只是一个形式么?不,他希望你有一个充实的人生呢。
  
  他希望你有文采。但现在看来,创作似乎是自己毁灭自己的职业了。爬格子辛苦不说,一旦你入了这个门,你就再也爬不出来。你就只有往深里爬,就像一个无头的洞,越爬越深,越深越暗,越暗越难反顾,越难反顾越想死……
  
  儿,我怎会忍心要你去闯你爸已走不到头,却不得不摸着往前爬的死胡同呢。
  
  也许,你正是知道你爸的苦闷,才具绘画天性的吧!我好高兴将来你能去闯卢浮宫的艺术殿门;我好希望你能去拜米开朗罗基、莫奈、达芬奇、毕加索的陵墓;我好想送你去塞纳河呼吸那纯净又清新的空气……
  
  儿,你无用的爸此时只能是给你讲着一个冬天里的童话呢,走出那片积雪,冲出那块荒漠,还得凭你自己呢!
  
  儿,你听见子规彻夜的叫声了么?它是在唤儿么?那声音好哀婉,好凄苦。在我听来,它是在啼血呢,正似深夜坐在你床沿的爸,对你绵绵不断地说着话儿呢。

    1991年5月6日深夜于市委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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