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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旅途中的情感回眸

时间:2023/11/9 作者: 星星诗刊 热度: 29745
  单永珍给诗集起名“野马尘埃”,既有野马的狂放不羁,又有尘埃的细微轻贱,很契合他的气质特征。前者是在幻思中凌空虚蹈、寻找未来,后者是立足脚下在日常中挖掘慧思。野马也,尘埃也,一个狂奔,一个落下;一个泛指精神,一个直击生活。二者碰撞,于低处见温暖,于卑微中见不屈,人性的纵深和生活的本相也就在诗人笔下获得鲜活的呈现。鉴于我对单永珍的了解,我结合《野马尘埃》这部诗集谈三点感受。

一 探索传统与现代之间的通道



  我们目前所谓的现代新诗,说白了是一个舶来品,在中国大地生根、发芽只有一百多年历史。一百年,对于五千年文明古国浩浩荡荡的文化长河而言,是何其短暂。然而,出于表达的便捷和时代的需要,我们几乎全盘接受了这种新诗的书写——白话文体,进而导致根植于炎黄子孙血脉中的传统诗歌的创作模式渐行渐远。因此,出现了诸如翻译体、口语化等花样繁杂的诗歌文本,诗学理论也一度以西方诗学为标尺,动辄搬出一大堆西学观点及言论,似乎忘记了我们的文化根基所在。据我多年观察,有很多新诗诗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创作中互相模仿,互相重复,拾人牙慧,在“经堂里混着吃花卷”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是很多诗歌创作者无力跨越的一道门槛。

  一个相对成熟的诗人是要有自己的诗歌主张的。单永珍就主张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探索一条通道,让古老的中华文明之光烛照年轻的现代新诗。多年来,单永珍在“尝试沟通传统与现代”的同时,对“理解文明共时性”和探索“传统与创新”所付出的努力,就值得我钦佩。在阅读单永珍的作品后不难发现,他力图从《诗经》的源头汲取营养,从民歌、俚语中提炼佳句,并镶嵌于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为现代新诗的创作寻找到了一条有益于立足中华文脉的线索。在诗集《野马尘埃》中,就有几个很突出的例子。如《野话》中,“明月扶我,不离不弃/明月扶我于屋檐下/热烈的日光灯前/明月逃遁/扶天下更多踉跄之人”;只有八行的《在兰州》中,“早知道黄河的水干了/修那个铁桥着干啥呢/早知道尕妹妹的心变了/谈那个的恋爱着干啥呢/早知道郭晓琦写小说了/吃那个的牛肉面着做啥呢/早知道叶舟获不上奖了/看那个的敦煌着做啥呢”。后面这首诗的前四行纯粹就是流传于黄河中上游地区的一首民歌,后四行是前四行的翻版,说了两个写小说的诗人朋友。读起来朗朗上口,唱起来悠扬动听,理解上没任何障碍,却令人无语,关于诗歌怎么写,两个成熟的诗人为何跨界写起了小说?在简单的文字背后是无尽的回味。此外,还有《雍布拉康》,每节两行,每行四字,近乎绝句。

  组诗《青藏册页》曾引起诗坛广泛关注,也是我认为迄今为止单永珍为打通传统与现代贡献最大的一组诗。它以丰富的历史场景、人物、细节、典故和俚语入诗,由此幻化而来的诗歌意象纷繁迭现,弥补了当代汉语诗歌历史感不足的缺憾。《西宁的冬天隐忍且刚烈》就是其中一首,“是日,领命向西,从西海固到西宁/高歌吧!我不把嗓子喊破就不是儿子娃娃/……/唉,玉树嘛,远着/唉,果洛嘛,远着/……/莫家街上,尕娃啃着羊肋巴,你说,他是命运的接班人,吃吧”。类似的探索,气息饱满,气韵生动,已形成了很高的辨识度。

  这既是单永珍对中国诗歌传统的继承,也是对诗歌的创新,是一种守正创新。那么,何为守正?守正就是坚守优秀传统文化的主脉,这是基因。何为创新?创新就是在优秀传统文化基因的基础上,进行提升改造。现代化的本质说到底是传统的转化,是对传统的继承上的现代化。离开了传统,所谓的现代化就是空中楼阁,就是无土之木,无根之萍。

二 旅途行走中的且歌且行



  古人云,“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单永珍曾有一部诗集,名曰《诗语奔跑》。那是他多年奔波在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之间,吃着羊肋巴,喝着青稞酒,奔走在雪山、大漠、草原、戈壁、密林之中,听风、赏月、观星辰、住帐篷的心路历程。他为什么要行走?我的理解是,人生的意义在于对意义的寻找过程,当人生调整到了最合适的惬意状态,就是灵魂的理想安顿。正是在一程又一程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行走中,他的创作展现出生活的具体性和鲜活感,从而梳理出生命中内在的灵魂纹理。

  任何一个写作者,不仅要有人文关怀,更要把目光放远,把身姿放低,以自己的认知、感官和思维方式提炼生活素材,挖掘生命底色,这才是每一个写作者最为原初的使命。写作者的笔触离不开地域性,单永珍行走的诗歌大致有两个走向,一个是以雄浑的青藏高原为背景,把异乡当故乡,书写人生的苍凉与辉煌;另一个是以西海固为背景,跳出故乡写故乡,写生命中沉潜在心底的苦难与人生感悟。前者,以诗集《野马尘埃》的下半部分“尘埃也”和诗集《词语奔跑》为佐证;后者,以诗集《野马尘埃》的上半部分“野马也”和诗集《篝火人间》卷二“长短句:蓝调合唱”为佐证。

  在这里我简略谈一谈《野马尘埃》的上半部分“野马也”。这部分收集的多是单永珍在西吉张撇村扶贫时创作的一些作品,但他不仅仅局限于张撇,而是放眼整个西海固脱贫攻坚的主战场,是对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致敬,也是对故人故土的致敬。张撇村只是脱贫攻坚主战场的一个缩影,是单永珍诗歌的切入点,是对故土情怀的守望和远行归来的又一次深情的回眸,更是写作的一个重要气场。

  诗歌向来是对时代变迁最敏感的文体。这几年,我从一些文学刊物、微信公众号读到很多写扶贫的诗歌,多为诗人在扶贫一线的所见、所为、所思的文字记录,其中不乏优秀之作,但大多浮于表面,平面化严重。单永珍在《张撇的午后》中写道,“三个年迈的老汉——/一个留着山羊胡子/一个豁着门牙/一个是刚死了老婆的秃秃/……/围坐火炉旁/熬著罐罐茶,啃着烤馒头片”,日子过得惬意的自然写实场景,画面感极强,读后感到亲切而又温暖;在《群山的平仄》中写道,“一群学富五车的老汉,在村委会门前/用甘肃会宁方言/讨论来年的事情”,笔下是一群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老汉;在《张撇村》中写道,“寻找午餐的野狗/夹着尾巴,狠狠地/瞪了我几眼”,从不和谐中发现了和谐。凡此种种,一切都显得淡然甚或超然,过滤了苦难,留在字里行间的是朴素生活中的简单、快乐与充实。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把一个具有史诗性的宏大题材转化为细微的日常片断,并从中挖掘出地理、历史、文化的肌理,以质朴的语言直击人性的最柔软处,从而完成自己的文本叙述,没有对诗歌文体深刻的理解是难以把控并用超然心态外化于诗歌创作过程中的。单永珍以扶贫队员的身份丰富了他的在场体认和经验认同,当这种体验转化为诗歌素材的时候,无疑具有更强的说服力和震撼力。

  我认为,如果一个人最终能活到以平凡的心态看待平凡的事物的境界,那肯定是一种觉悟。觉悟不仅是成熟,更是由虚空回到现实。尽管单永珍有较高的诗学造诣和诗歌技巧,但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中,回到普通人的层面。我十分欣喜地看到单永珍在中年以后回家,回到了人间,写出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诗集《野马尘埃》是人性的回归,让他完成了由尊神到尊人的转变。

三 行走途中的情感守望



  每个人在人生旅途中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爱情、亲情、友情的幸福与温暖。诗歌是情感的表達,是诗人情感投射在语言上的可及物。因此,爱情、亲情、友情成为诗人不断向内挖掘的富矿;诗人的孤独又是与生俱来的,浪漫旅途中的守望是如此真挚而伤感,那是孤独的气息,是怀念的气息。

  我与单永珍相识多年,知道他对友情极为看重。在《我的朋友病了》中他深情写道,“我的朋友王怀凌病了/病得让寂寞的顿家川/热闹无比/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我的朋友王怀凌/在六盘山下/在一条只有野猪,兔子,老鼠……/奔波的小道上/似乎念叨着谁的名字”;在《春天的事情》里,“把桃花的红寄给了王怀凌/让他写下羞愧/杏花的白呢/必须给赤野千里的马占祥”;在《车过同心》里,“想想一个叫马占祥的家伙/眼眶不由湿润”。除此之外,他还专门写了一首《王怀凌论》。在此,我要感谢永珍,如果这几首诗能像李白的《赠汪伦》一样流传千古的话,那么,我的名字也将随之流传千古。

  半生文章抵不过几句真话,这是我对单永珍诗歌的另一个评价。因为单永珍对诗歌的真诚,对家人的真诚,对朋友的真诚,都是单纯的,是不掺和任何杂质的情感的真诚,我始终被他弥漫在字里行间的真诚感动着。事实上,在《野马尘埃》这部诗集中,有数十位我们都熟悉的当代诗人的名字。除前面提到的郭晓琦、叶舟、马占祥外,还有昌耀、海子、肖黛、次仁罗布、阿信、江帆、米拉以及“我的朋友臭老萱”和“一位病入膏肓的恋人”等。可见单永珍是重情重义的诗人,真心地呵护着与每一个人的情谊,把对他们的思念、崇敬、爱恋乃至调侃都写进自己的诗歌中,读来让人动容。

  最后,我还想说的是,尽管单永珍为打通传统与现代付出了辛勤的努力,也取得了令人信服的成就,但这条线索目前从中国当代诗歌整体构架来看还不是很明晰,还不足以引领中国传统诗歌与现代新诗做到有机结合。我认为这只是个方向,只是个开头,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期望诗人单永珍继续上下求索,力争早日打通传统诗歌与现代新诗交替转换的一条通道,实现自己的诗歌理想,书写的现代新诗能彰显民族文化自信,彰显中国式新诗现代化特色。

  星星诗刊 2023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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