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是从那一年夏天开始,yoyo成了心理系师弟们人见人怕的对象。
“嗨,同学,你好,麻烦你帮我把东西转交给汪强好吗?”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已足够让师弟们双膝发颤。
整个夏天,师弟们远远见到yoyo,就躲。
其实,我们系在感情上处于非洲饥民状态的人多了,如果yoyo对我师弟汪强不是那么执着的话,她也不至于成为我们系头号恐怖分子。
客观说,汪强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北方小伙做人讲究一个“侠”字,汪强也不利外。
从电脑到自行车,从日光灯到下水道,但凡令女生花容失色的疑难,只要有求于他,他都尽力解决。因此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少。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汪强帮忙时,心无杂念。这点比其他师兄弟们都正派。其他人事后往往多会攀藤上树,直到缠到对方崩溃逃走,才依依不舍万分遗憾地鸣金收兵。
汪强能做到心无旁骛的原因很简单: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小满。
不过,他和小满对外一直很低调。因为旁系有个女生暗恋汪强许久,一次意外撞见他和小满亲密无间的状态,大受刺激,欲死欲活,亦真亦假地闹了次自杀。
从此,汪强和小满便弃明投暗。
二
yoyo和汪强的相识就像火花那么突然。某天汪强外出坐车,途中上来一女孩,站在投币箱前乱翻口袋,估计是忘记带零钱了,急得差点就哭了。
“唉,师兄,早知道有今日,那天我宁可把钱给乞丐也不帮她了!”汪强后来这样对我说。不过,他的表情并不认真。
不管汪强怎么劝,yoyo铁定了心一定要还他那一元钱。
于是就有了yoyo第一次在我们系的出场。
当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n次。每次yoyo来,好像爱心天使关心贫苦大众,从水果到牙膏,从卤味到肥皂,她的双手从不落空。
师弟们羡慕得紧,却让汪强日益惶恐起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感谢的范围,源源不断物质馈赠的背后,怕是温柔陷阱。汪强开始有意地躲着yoyo。
于是,yoyo只好到处在系里逮人,托对方转交。从教授到新生,无人幸免。次数多了,大家便厌烦起来。远远地看见yoyo,便闪。
我对汪强说,你这样躲着不见人也不是办法。你总得把话跟人家说清楚才行。
汪强说,万一再闹个自杀,那怎么办。
我感觉她不像这种人。我说。平日里受汪强和师弟们的熏陶,虽未见过yoyo其人,却已是印象颇深。
难说。 汪强叹口气。
凭直觉,我以为,汪强不愿痛下杀手去斩这团乱麻的最根本原因是,对于yoyo,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三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yoyo突然不来了。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我们都猜想,她大约是死心了。
师弟们在庆幸麻烦总算过去的同时也有点遗憾,吃不到免费的水果,享受不到香甜的卤味了。
就在大家都快要忘记yoyo的时候,她又一次出现了。这次,很不幸地,我被她逮住了。
那是午后时分,一觉醒来,我打开实验室的门,打算去楼下找点开水喝。
下楼梯一拐弯,就看见一个高个子女生背对着我站在廊道里。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看见我,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看着我慢慢走近,她的脸上里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因为没有旁的人,我冲她笑笑,然后绕过她身边,就在我迈步准备再下一层楼的时候,“同学!”背后传来一声怯怯地呼唤。
我扭头,就在电光石火间,yoyo这名字倏地闪过脑海。也就是同一秒,我突然理解了汪强和师弟们的苦衷,换做是我,怕也很难狠下心肠当面拒绝她。
“嗯--我想--问一下--你认识汪强吗?”她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有事找他吗?”我心中更加确定了这肯定就是yoyo。
“是--有事,嗯--其实也没什么事。”她的脸有些不安地红。我预备着她下一步的嘱托行动。
她却只是站着,左右为难的样子。见她欲走还留,我只好顺水推舟,“怎么不去他实验室看看?”
“去了,没人。”她小小声回答。“怎么可能?我刚才--”我及时地闭了嘴,同时瞥了一眼汪强实验室的门,这小子,倒在里面沉得住气。
“那--要不你来我实验室坐坐,说不定汪强过会儿就来了。”我小心翼翼地建议。
“嗯--不会打扰你吧?”她担心。“没事。”我说,“你去509的门口等我一下,我泡杯茶就上来。”
泡完茶上楼,开门。趁yoyo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四处好奇地看时,我给汪强发了即时消息。
“她来了。”“师兄,兵贵神速,你快攻敌方兵营!”“yoyo来了。”“我知道,甭理她。快派装甲车掩护我!”“她在我这里!”对方突然死寂。几秒钟后,“师兄,万水千山都是情,不出卖我行不行?我走先。你顺便帮她洗洗脑,让她不要再来了。跪谢!”然后,他就断了线。
四
那天下午,整整三个小时,我给yoyo上了一堂深入浅出,厚积薄发的思想教育课。
yoyo一直安静地坐着,听我滔滔不绝地演讲,偶尔插上一两句嘴。
“你看,向日葵有向日葵的快乐,每天望望太阳,晒晒日光浴,多好。不一定人人都得去做夸父,追太阳这个事情,危险性太大。不是渴死就是累死,还没人给你立英雄碑,何必呢?”说到最后,我打了一个比方作为总结。
“可是,心里喜欢对方,行动上却不表示出来,那么对方又怎么会知道?我不喜欢做向日葵,我宁可做夸父,死也死得明白。”她的语气很勇敢。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六点半。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计划彻底失败。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的我决定暂时放弃继续劝她的念头。
出于礼貌,我象征性地邀请她一同吃晚餐。鉴于我生命中屡次约女生吃饭而屡次被委婉地谢绝的经验,我满怀期待地预备着她说再见,然后走人。
“好!”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刹那间,我后悔万分。可是,话已出口,只好装个笑脸带她去食堂。
每到月底,囊中苦涩的我一般都以苦行僧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不吃肉,少买菜,免费汤,也不赖。yoyo看起来挺瘦的,食量却惊人,毫不客气地将一大份饭菜一扫而光。
“你怎么才吃那么一点呢?你要多吃点啊!”她很认真地关心我。我一边悲愤地吸着光面条,一边还不得不安慰她:没事,我中饭吃撑了。
吃完了饭,天色渐暗,本想着总算可以送走这个麻烦。“我送你去车站吧!”我迫不及待地提议。
“我--想四处走走。”见我怔怔地看着她,她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又补充道,“我吃得太饱了。”尽管她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总觉得她的情绪还是有点低落。
如果她一个人天黑后到处乱窜,万一做出惊动警方的事情就不好了。防患于未然,我做出了牺牲自己的决定。
“刚才和你聊天的时候,本来想给你看我昨天刚下载的一个很好笑的网络动漫歌曲,后来忘了。”
“什么歌曲?”她来了好奇心。
“我以前也没有听过。你想不想听?”
“好。”她站起来。
回实验室的路上,我给她买了一支冰激凌,其实是我自己想吃,但又不好意思只买自己的。既然买了冰激凌,小店特价的猕猴桃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为了所谓的面子,我严词拒绝了yoyo的钱包。主宾舔着冰激凌满载而归。
动漫歌曲果真把yoyo逗乐得七倒八歪,她笑得龇牙咧嘴的,像个小女孩。
看完动漫,她又意犹未尽地欣赏了bbs幽默集锦,顺带津津有味地观看了他人给我的拒情书(一不小心被她看到)。我平静且愉快地告诉她,这我已经习惯了。
不知不觉快9点了。我深深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撒手不管是不可能了。幸好她家住得并不太远。我帮她借了辆自行车,送她回家。
回家路上,她自己在咯咯咯地傻笑。问她笑什么,她说那个动漫真好玩,真想再看一遍。我随口说,好啊,随时欢迎。
到了她家门口,我转身要走,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汪强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也许吧。”我怕她接受不了事实,斟酌良久,含含糊糊地回答了。
“我猜也是。以前我问过他,可他没说。”她低头看地面,“原本我只想做些让他快乐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了。其实本来今天也就是想找他把事情说清楚,可惜他不在。那就麻烦你帮我转告,说我谢谢他对我的帮助,也祝他和他女朋友快乐。”她抬起头,眼睛明亮而真挚地看着我。
“好!”那一刻,我在心底痛斥汪强的懦弱。已经跨上了车,又被她喊住,“他女朋友比我漂亮吗?”她开玩笑地问。“没有。真的。”我实话实说。她满足地叹口气,然后笑吟吟地冲我挥挥手,“明天我会来还车!再见!”
第二天,yoyo来还车,同时带来了一袋子水果和卤味,我存了私心,把她和食物都挽留了一个下午。为了安慰她刚刚失恋的心,我很慷慨地请她看了动漫,玩了游戏,听了歌曲,吃了晚饭。主宾尽欢。
五
从那天开始,yoyo就很勤劳地往509跑。
师弟们看不明白了,师兄,莫非她对你有意思?长得像你师兄那么安全的男人这年头也不多见了。我很严肃地剖析着自己。谁会对一个少年白头,满脸痘子体毛茂盛的人多情呢?
对于yoyo每一次的到来,我都是绝对秉着朋友加哥们的态度迎和送,光明磊落,绝不越雷池一步。有些时候,呆得晚了,她就坐在我的自行车书包架上,我驮她回家。一路上,她会自得其乐地高唱一些走调的歌曲,然后很执着地问我好不好听。为了让耳朵少受一些折磨,我违心地赞美了上千遍。
虽然我猜yoyo常来的终极原因是为了上网。不过,看到她在我这里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就很开心,只是夜晚一个人静下心来的时候,就会更加深刻地反省自己:混充老僧入定的我怎么白天在yoyo面前会傻乐成那个样子?不行,下次她来,一定得冷漠点。然而,下一次,仍是控制不住地笑成一朵老菊花。这样的恶性循环在我27岁的生命里首次上演。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博士毕业了。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yoyo坐在我车后,我带她回家。闲聊间,我随口说起毕业后也许会去其他地方。她听了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叹口气说,那可真遗憾--,我尖起耳朵,--我以后就不能坐免费人力二轮车回家了,其实,你骑车挺稳的,坐着可真舒服啊。我用力地蹬着车,汗水一直流,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到了。我停了车,等着她从背后下来。
如果能一辈子都坐你的车,那该多好啊!她最后小小声地感叹。
一阵微风吹过,从身到心,无处不舒服。
六
yoyo名正言顺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朋友们都诧异不已。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这其实就是一次钓鱼。
yoyo不知道,当初我下的第一个诱饵便是那首动漫歌,我有意选的,歌名就叫做《像我这样的男人》。
不过,yoyo后来告诉我,只有一种诱饵,最终钓得她的爱情。
那就是--一颗全心全意付出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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