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山村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这山可就没翻过的那两道山那么林木茂盛了。树也是稀稀疏疏了,而且矮小了不少,那山上的土地里干燥,而且还有很多的碎石片子,是没有完全风化剩下的渣子。地里的包谷,还没人高,结的包谷短小,一眼看去就是片荒凉的景象。
向树听说过,后山村十年九旱,只能种些土豆、玉米之类的作物,一年的收成,交完了公粮,所剩无几,年年都要借粮度荒,后山村的女人都不愿意呆在这种地方,一到婚姻的年龄都远嫁他乡。向家村周围的几个村子就有好几户娶了后山村的女人。现在,向树感觉又累又热,连呼口气都干燥。
“桃花姐,还有多远?”向树问。
“不远了,那不是吗?”胡桃花说。
顺着胡桃花指的方向看去,半山腰一座茅草房,泥土墙。房屋低矮,周围都是坡地,庄稼也长得矮小。只有屋前一片竹林还算葱绿。走近了,向树看到一位四五十多岁的女人抱了个婴儿立在门外,婴儿还啼哭。那女人已是面黄肌瘦,穿着朴素,干净的衣裤上都补满了补丁。
“妈,我回来了。”胡桃花还没有到就喊了起来。
胡桃花带了向树跟着进屋。刚放下背篓,见那婴儿在哭,立即从胡母的手中接过,抱在怀里,解开衣服的纽扣,撩开衣服,两只又大又白的奶子蹦了出来,当着向树和她母亲的面,就把奶头塞进婴儿的口中。婴儿不哭了,吸允着奶子,好奇地看着她,像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桃花,你走了这几天,这娃总爱哭,可能是想妈了。”胡母伸出双手把背篓往里移,边移边说,“带些啥东西回来,这么沉?”
“都是些米。妈,他是向树,是他陪我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向树照顾我,这么远的路,不然我好害怕。”胡桃花边喂奶边说。
“向树,谢谢你照顾我家姑娘。桃花,咱家姑爷咋没回来?”胡母问。
“他有事,回不了。妈,那背篓里边还有几块米糕,可香了,你吃吧。”胡桃花又说。
“你带回来的?”胡母拿了米糕出来,脸上有了笑容,先闻了闻,才撕了块放进嘴里边吃边说:“我尝一块,留两块跟你兄弟从学校回来吃。”
向树简直看不下去了,母亲、婴儿。那婴儿估计只有四五个月大小,还有个读书的兄弟。他简直震惊极了。这家人究竟怎么了?他更加迷惑不解,就只好走到门外,站在外边一脸的迷惘,也好让桃花母女说会话。这屋实在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房里没看,这屋里面一个灶台,石块砌的,一张方桌,四根板凳,还有个估计是盛粮食的大坛子,一个碗柜,屋檐下还有个石磨。但这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像胡桃花的习惯。
“妈,我走之前他吃米浆都不哭,今天咋哭了,是没吃饱,饿了吗?”
向树听见屋里胡桃花在问她妈的声音。
“肯定不是饿了,估计是知道你该回来了。”这是她母亲在说。
“我不信,他这么小,懂啥。”
“桃花,这客人怎么招待,肉都没一块。”这时她母亲小声在问。
“妈,有鸡蛋吗?煮两个荷包蛋行吗?”胡桃花的声音说。
“行,这群鸡,刚下了蛋。满山跑,又不糟踏粮食。”胡母在说。
果然,吃晚饭的时候,胡母专门煮了两只荷包蛋,还放了些红糖,端给向树。他看她娘俩吃的玉米糊,菜是一小碗腌黄瓜,就抢着把胡桃花面前的那碗端了过来,又把那盛荷包蛋的碗端到她面前。
“你还要喂奶,桃花姐,你吃它吧。我喝粥就行了。”向树说。
“这怎么行,大兄弟,你是客人啊。”胡母也吃惊地说,“我们这儿穷,没啥招待你的。”
向树也不说话,端了碗喝起粥来,那酸黄瓜还挺不错,一会就喝光了。他想问还有粥吗,又不好意思问,就放下了碗。这时他才看见胡桃花睁着大眼一直在看他,眼里含着泪水。向树只好起身走到屋外去了,他怕他在,胡桃花不吃那荷包蛋。
屋里是昏暗的油灯,他听见胡桃花在低声啜泣,一会就听见她哭出声来了,哭得那么凄凉、悲惨,使立在外面的向树不禁打个寒颤。
天完全黑了,只有天空还有点星光闪闪。他望着夜色,望着天空在发呆,脑子一片空白,又迷雾团团。
向树都不知道胡桃花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她扯了扯向树的衣服说:
“我们去那儿坐坐。”
她说的是一道很矮的石墙,就在院坝边。胡桃花和他走过去,坐到了那石墙上,吊着脚,都望着黑夜的远方,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方。他以为她要对他说什么,所以就没有先说话。他是想让她告诉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婴儿、喂奶,她母亲还问姑爷为什么没回来,这么多的问题,她怎么面对呀。
“你为啥不吃那碗荷包蛋?向树。”坐了好一会,胡桃花才说话了。
“我好意思,忍心吃吗?”向树说。
“你是我家的客人呀,有什么不好意思。”胡桃花用肩膀碰碰他说。
“桃花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结过婚?”
“没有。”花桃花肯定地回答,声音很小,很微弱。
“没结婚怎么会有小孩?桃花姐,你别骗我,别以为我刚出学校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前两天我就看见过你奶子顶起的衣裳上,湿了,我没说,也没问。”向树憋不住了说。
尽管桃花姐不是自己的女人,也不是自己什么亲戚的女人。当前两天他发现她高高挺着的奶子,顶着衣裳的地方有点湿了的痕迹,他还以为那是乳房出了汗。今天看见她喂奶,他才知道那是乳房胀了,奶水浸湿了衣裳,幸亏当时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跑到她那儿去。
“姐是未婚先孕,向树,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胡桃花低沉地说。
“那你是耍过朋友?有孩子他要负责的啊,为啥不跟他结婚?”向树愤愤不平地说,“你一个人养孩子,还跑去嫁人。桃花姐,你让别人知道了怎么想,怎么看你呀。我看了也想不通。”
“也没耍过朋友,嫁人是我自己愿意的。向树,你什么都别问了,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想告诉你。我只求你一件事,把今天看到的事,谁也别告诉,就是你爸妈都不要让他们知道。”
胡桃花说完,就伤心地抽泣起来。黑暗中,她抓住他的手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哭得伤心极了。
“为什么呀,桃花姐?”
“你告诉了别人,我往后还怎么活下去呀。向树,你替我想一想,这是见得人的事吗?你不是要我去死吗?我还不想死,我还年轻,那孩子虽然是孽种,可他是条命啊。向树,你想过吗?”
胡桃花很是悲怆,虽然声音很小,恐怕是怕她母亲听到,所以他也跟着伤感起来。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为苦命的桃花姐这个女子得保守秘密。
“我们明天回去,向树。”胡桃花突然说。
“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向树问她。
“我怕我呆久了心里难受,你也跟着我难受。”
“你多喂小孩几天奶,我没关系。明天我上山去帮你家砍柴,备些柴火。你走了,你母亲一个人多累。”向树说。
“我兄弟周末回来,他会干这些事。”胡桃花说。
“你回门,你小姨她们咋没来?她知道吗?”
“又不是好光彩的事,小姨住的地方离这儿好几里路。我没告诉小姨回不回门。”
向树终于不说话了,望着星空,想着回村的事情。
一个母亲,一个婴儿,还有个读书的兄弟。土地条件不好,收成肯定也不好,家里十分困难,幸亏背回了三十斤大米,他回去怎么对父母说,肯定撒谎,肯定不能说实话。说了实话,恐怕在村里要招大家唾骂,说她是个作风败坏的女人,往后怎么在向家村生活、做人。
第二天早晨,胡桃花母亲又给向树煮了两个荷包蛋,向树还是不吃,又换了胡桃花的玉米糊,胡桃花又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喝完粥,就找了把砍刀上山砍柴去了。就这样他每天一捆柴火扛回来,连衣服都挂破了,就是为了使桃花多呆几天,多喂几天小孩的奶。不管这小孩是谁的,反正这小孩身上流着胡桃花的血液,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哪怕他是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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