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天回门的那天一早,胡桃花和向树一大早就动身了,天才蒙蒙亮,村里好多人家都还没起床做饭,所以没有多少人见到是向树陪新娘子返门。
胡桃花背着个背篓,里面是三十斤雪白的大米,装在盛面粉的白袋子里。这三十斤大米还是胡桃花与周福的二叔和二婶争了半天才得到的。周二婶认为结婚那天收的礼已经不少了,可以随便带点回娘家,胡桃花算了算收的那点大米、玉米、杂粮顶多够吃个两三月,挨不到秋季分粮,带走了,往后她和周福只得饿肚子。周二婶说原先送了二十斤大米,不算少了,胡桃花说那是你们感谢媒人撮合送的,不该算。如果不是说向家村产水稻,有大米,她也不会嫁过来,你们当长辈的总不会让我空着两手回娘家丢周家的丑吧。周二叔觉得桃花说的也有道理,周家不能让媳妇的亲戚笑话,于是忍痛决定给三十斤大米带回娘家,比上次多十斤,算是厚礼了吧,这才有了胡桃花背的三十斤大米。
出发的时候,向树要帮胡桃花背,胡桃花不答应,说向树年纪轻,背重了,怕把背压驼了,往后成驼背,找媳妇都难,何况是四、五十里的崎岖山路,一路爬坡上坎,要爬两座山,走六、七个小时。胡桃花来的那天也是第一次走这路,觉得好难走,空手都累得不行。何况向树才十五、六岁,人还没长定型,怕累坏了他,有他一路陪伴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如果换了是周福,她肯定不愿跟他一块走,早把他甩得远远的,看不见更好。
走了二十几里路,就完全是翻山了,路越来越难走,两旁尽是林木参天,藤蔓缠绕,连太阳光都被茂密的枝叶遮光,偶尔才有阳光从空隙处透射照下,雀鸟在林间树梢上蹦来跳去,全然不顾有人走来打扰。在山里生活惯了的人,不觉这些风景很好,他们已经习以为常,林子只是他们取柴生火、伐木盖房、采摘蘑菇、追打野物的地方,从来没想过要去欣赏这份安静与美妙。山里的任何地方只是他们捕捉额外生计的场所。
胡桃花背着背篓,走得很累了。向树爬坡,走了一段路,钻进这山林小道也感觉累了,汗珠子直冒,他看了这僻静荫凉的地方说:
“桃花姐,歇会吧,歇会再走。”
向树说完就去帮胡桃花背上的背篓放下,搁到路边。才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下,伸手抹着头上汗水。
胡桃花一放下背篓,人就轻松了,但汗水早把身上的衣服浸湿透了。背上湿了一片,胸口湿了的地方紧贴着身子,她伸手拉了拉,松一松,使看着她的向树脸瞬间红了,害羞地把眼睛转了个方向,盯着看路边。
“向树,没见过吗?”胡桃花笑着问他。
向树不敢回答,干脆躺了下来,望着满林茂密的树梢。
胡桃花这时走了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喜欢这孩子,像个小兄弟一样。腼腆、单纯、善良。在新婚那天人都走光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那儿,陪伴她,帮她。她永远记得他扛了被盖、棉絮、草席往方桌上一搁的模样。清秀轮廓分明的脸上大汗淋淋,如果不是别人的媳妇,如果自己只是个姑娘,她真想抱住他亲他一口。他肯定不像那个周福,傻乎乎的,自己长成啥样,身体怎样一点都不在乎。一倒下床就像个僵尸一样打着呼噜就睡了,白天还有些人模狗样,到晚上真像个死人一样,只是还在喘气而已。有个这样的兄弟真好。当她知道是向树陪她回娘家时,她内心狂跳。她真害怕是带了那个傻乎乎的周福回家,丢丑不说,这一路都肯定使自己无法忍受那难堪和痛苦的折磨。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理向树那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地。她看见他胸脯紧张地起伏,喘粗气了,脸也红了。
“桃花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向树鼓足勇气,仰面望着她说。
“你问吧。”胡桃花好似早就料到他迟早要问她一样,神情自然地回答。
“桃花姐,你为啥要嫁到我们那儿,嫁给那么糟糕的人?”向树直接了当把这几天一直困扰他的烦恼说了出来。
“说是你们那儿产水稻,有米吃。”胡桃花依然是不惊不诧地说。
“就因为有米吃?”向树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她的话。
向树惊诧不已,他不相信就这么简单。因为有米吃的地方多了去,何止一个向家村呀。这回答是不是太荒唐了一点。他认为没这么简单,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她。
“桃花姐,我再问你,那个媒人是谁?为啥跟你促成这么糟糕的婚事,她难道不知道周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明明是在害你嘛。”向树又仰望着问她。这问题应该够复杂了,够她想明白怎么回答了吧。
“那是我小姨,也晓得周福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福就是个阉了的没用的公鸡。”胡桃花还是语气平静地说。
胡桃花的回答使向树更加震惊,媒人还是她小姨,简直是不可理喻,害自己的亲人么。他感到十分气愤,一翻身爬了起来,站到胡桃花面前,气得脸都发青了。
“啥叫阉了的公鸡?”向树不明白地问。
“就是不会打蛋的公鸡,你没见过么?你们家养那么多鸡。”胡桃花这时有些忧虑地说。
“你小姨不是害死你了么,你这辈子往后咋过啊?”
“我小姨没害我,她为了我好。”胡桃花的泪水流了出来,哭了说,“向树,姐求你别问了,姐也不会说为什么。求求你了,向树。”
向树听了她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啥,还说她小姨没害她,怎么才算是害她呢?但他一看胡桃花已经哭得泪流不止,伤心难过极了,他也就不敢再往下问了,当成永远解不开的哑谜。生活里,每个人都有他的隐私,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有永远藏在心底不揭示于人的东西。胡桃花是年轻、貌美、爱干净的女人,胡桃花还在结婚那天晚上把周福脱了个精光,把他穿的衣服,放到锅里去煮了。这样的女人,如此好的女人,就更使他感到困惑不已,但又不敢再多问了,怕她因往事而伤心。
向树与胡桃花继续赶路了,路上,向树坚持与胡桃花换了背,胡桃花这才答应。
到了下一个休息歇脚的时候,向树把书包里装的早晨母亲蒸的米糕拿了出来,分了几块给胡桃花,自己就吃了起来。胡桃花却双手捧着那几块香喷喷的虽然凉了,但甜甜的米糕看了好一会,只撕了一小块进嘴里嚼,把其余的在路边摘了几片大叶子包好,放进了背篓,没舍得吃。
“桃花姐,你为啥不吃,你不饿吗?”向树问。
“不饿,真好吃。”胡桃花不好意思地说。
“我这儿还有几块,你一道拿去。”向树说。他估计她是要带回家去,早知道他就多带几块来。
“谢谢了,你够了吗?”胡桃花问。
“我够了,你是想带回家?”向树问。
胡桃花没有回答,只是含泪点头。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很久都没有说话,隔了很久,胡桃花才突然说:
“向树,姐没对你说实话,你肯定会嫌弃我,不理我了吗?”
“不会。桃花姐,无论怎么样,无论你说不说实话,我都不会嫌弃你。你人好,心又善良,我不会不理你。”向树说。
向树虽然矛盾,内心困惑,感觉她像谜一样。但凭直觉,她是个好人,善良的人,而且是个人见人爱的人,怎么可能往后不搭理她呢。有个这样的姐姐也好呀。米糕只扯了一小块放嘴里嚼,其余的饿了也不吃,要带回家,只有心善的姑娘才会有此举动。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向树,你真懂事。”
胡桃花一连说了两个好,夸向树。其实她内心痛苦极了,越离家近了,她的内心就更加痛苦不安。她不知道向树到她家看到的情况会怎么样想,会怎么样看待自己。至少现在向树的回答使她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她原本是打算只带向树到小姨家,不直接带回家,一路发现向树这人真诚、心善,加上两只鼓胀的奶子胀痛了,奶水都流出来与汗水混到一块了,她才改变了主意,直接带他回家,看他是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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