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树一大早就起了床,洗了脸,揭开锅盖拿了块煮红薯,朝他母亲喊了声“妈。”就跑出门去了。今天是向家村生产队最后一个光棍汉结婚的日子,他要早早赶去,为那个周福扎场子,凑热闹。向家村生产队百多号人,三十多户人家,以周姓和向姓为主。但三十多户人家的男人都基本上娶妻生子,而只是那个周福三十好几了,总是娶不了媳妇,一直光棍,直到前两个月才有媒人找到周二婶上门提了亲,连亲都没相过,说是今天过门,从几十里外后山村过来。
向家村生产是方圆几十里自然条件最好的村子。虽然是山村,几条溪流,灌溉着村里的层层梯田,旱地很少。是全公社主要的水稻产区。冬季蓄满水的几道坡的梯田,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春季栽完秧苗,又是满坡碧绿,叠叠,层层。一到夏秋变成一坡的金黄,水稻熟了。向家村生产队历来都是田里种稻,田坎种黄豆、豌豆、胡豆等杂粮。每年除去公粮,主食就成了大米。队里还有水磨坊,就建在南溪沟上,很有些年代了,一年四季长流水冲动水磨的叶轮,碾出白花花晶莹的稻米。
向家村生产队的人只要不懒,勤快,每年挣的工分年终分粮,加上自留地的庄稼,不应该缺粮饿肚子。也是周围大队,生产队羡慕的地方。而且队里还有个富农改造分子,竹编手艺很好,编的箩筐精细结实,打的晒席平整,是队里的副业收入,一直都是卖到十六、七里外山下的供销社统一收购。但这个富农的手艺从不传人,一直是一个人干,怕别人学会了抢他的活干,他干这活从不日晒雨淋,干一天就十个工分,全劳动报酬。
向家村社员的房屋都相隔较远,星罗棋布在田间地头。队长向明福家住的最高家屋檐下吊了个钢板条,一敲就全队听到了,就知道该出工了。周福的房子在南溪沟边,离水碾磨房不远,还是早年生产队动员社员上山砍料为他修建的。建了好多年,木结构小青瓦,竹笆隔墙上糊了些田里稀泥加切短的稻草搅和的泥巴墙。这种房屋在山区不算很差,时间也不长,只是周福自己不会打扫,加上烟熏火燎,显得破败极了。
向树感到不理解,男女双方没有见过面,就要结婚迎娶进门,岂不是荒唐。如果那女的身上有毛病,短胳膊少腿,后悔怎么办?向树是队里唯一个读完了小学,读过初中的人。在这方圆几十里也算是唯一文化人,他考虑得要细些。但他考虑的这些没用,村里的人都说,周福那人是懒汉,脑壳又有问题。队里数他最穷,一年的工分挣得最少,每年一开春就四处借粮吃,到了秋季分粮后又扣还。能讨上媳妇,弄个女人一块过日子还穷讲究什么。只要是个女人,能生娃,晚上能抱着睡觉,白天能帮做个饭,劈个柴,喂个猪什么的就算是周福这辈子的福气了,不打一辈子光棍,死了还有个人送终。
媒人是何时找上门来,又如何说成这门亲事,向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因为他那时刚从区上的初中毕业回来。只是听人说周福找人借了二十斤大米送那媒人背了回去,这婚事就说成了。昨天周福就找向树说是要请写他副喜庆的对联,贴几个喜字。向树去的时候那个周福像刚起床不久,还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半点新郎的样子都没有,穿了件听说他二婶前两天才跑来跟他洗过晒干了的旧衣裳。他连胡须和乱发都没修理,人显得无精打采,一副懒散相。向树想,这样的人还娶媳妇,娶进来的女人不倒霉透了才怪。向树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只是问周福,你叫我早些来跟你写对联,贴喜字,纸呢,笔墨呢。周福告诉他,一会时间他的侄儿会带来,叫向树等一等。
周福从屋里搬了张方桌出来。方桌陈旧,桌面又脏灰尘又多。才搬张桌子出来,周福就不停地喘气,张开的口像蛤蟆嘴一样,牙齿焦黄,冒着股口臭,脸色浮肿,眼睛却皎洁地憨笑,一看这人就不经常干活还不讲究。
等到周福的侄儿拿两张褪色的红纸,读书的毛笔和砚台跑来,说是别人办喜事剩下的很久没用了。向树才裁了纸,磨了墨,写了副对联,贴到屋檐的木柱上,又写了几个喜字,贴到那破木门上,才拖了根板凳,坐到地坝等候,他有点好奇想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会嫁给周福这样的人。究竟是长什么模样,他疑惑不解。
村里人结婚,无论家底好坏,都是办上几桌,忙碌几天,热热闹闹。而唯独这周福结婚,喜酒都不办,只是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周二婶拎了些黄豆、胡豆之类的粮食,开始进屋生火在锅里炒了起来。周福的二婶已是快五十的人了,为了侄儿今天能顺利把媳妇娶进门,也算是尽心了,那周福借的二十斤大米其实就是她家的,其他人是不肯借给周福,怕赖着不还,年终还了也没吃的,又要到处借。灶里的烟火熏得她睁不开眼,费了好一会功夫,才炒了几碗黄豆、玉米、胡豆之类的干货,端出来放到桌上,算是招待来的客人。队里的人们都不会来参加周福的婚事,因为村里人结婚时周福从来就不送礼,也没礼可送,只带张嘴巴跑去吃,也不管别人请他没有,所以大多数人户都不会来,只有沾亲带故几户周姓人家来了,送的礼也只是一升玉米或一升大米。向树几次都想走了,看到这种凄惨、寒酸的婚礼,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留了下来,要看个究竟。
来的人都围着那方桌,嚼着咯牙的黄豆、玉米。虽然挺硬,咬得响,但也香。只有村里顽皮的小孩,结伙成群跑来趁人不备,抓一把就跑了,害得周福的二婶追了几次,才把这群儿童赶跑。
嚼着这些咯牙的东西肚子就没那么饿了,幸亏周福二婶又烧了壶老鹰茶,向树喝了会茶才不口干舌燥。约莫过了下午两三点钟,才看到一行人从远处朝这边走来,中间一个女子快到的时候,有个中年妇女往她头上盖了个红布遮了头,被人牵着手走来。向树后来才知道那个妇女就是媒人。这行人四五个人就是娘家送亲的人了,这边周福没有人去帮他迎亲,那边送亲的队伍也没有陪嫁,都是空手而来。
坐在方桌周围的人都起来让座,这时候向树看见周福二婶跑到那媒人面前问:
“咋啥陪嫁的东西都没有,空着手就来了?”
“啥陪嫁?二十斤米娶个黄花闺女,有陪嫁的女子肯嫁你家周福?还想陪嫁?”那媒人回答说,“他二婶,你们不高兴,我就把人带回去了,叫那个周福重新去找,看哪个姑娘带陪嫁嫁给他。”
那人也是快四十的人,还长得蛮不错,一点都不像媒人,只是中年农妇。
“小声点,你们也走饿了,我去弄饭,先吃饭填肚子。人送来了怎么又弄回去呢?”周福二婶急了说。
向树听了后目瞪口呆,二十斤大米换来的。肯定很丑,除了头蒙着看不见,但看那姑娘的身材还不错呀,高挑苗条。还没等他多想,那姑娘的红布头盖被周家的一个男人扯落下了,看的人都惊呆了。
美极了,红润的脸蛋,圆眼,天生丽质,如盛开的桃花一般,一副羞涩的苦笑。向树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和区上读书,还没见过有谁比这女子漂亮、好看。向树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其他人看了也赶快跑出去传话,说周福这懒汉有福,娶了个美人儿,一会儿时间消息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简直不像话,洞房都没进,就把头盖扯了,你们也太不讲规矩了吧。进屋,快进屋去。”媒人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把那女子推进屋去了,关了门,两手叉腰,挡在门外。
周福也是傻了,张了嘴立在那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讨的媳妇竟如此漂亮,做梦都想不到的漂亮。
没有见到那女子的人都闻讯跑来了,要一睹这懒汉娶了个美人芳颜,一时间这屋子外边就围了几十上百的人,大人小孩,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人不耐烦地高喊:出来,出来!媒人气势汹汹地守着门,谁也不敢往里走,只是伸长脖子等待,想一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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