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煦日默雪

时间:2007/5/11 作者: 九日 热度: 331692
  飞雪
  
  人如飞雪
  
  对于飞雪来说今天很特别。
  
  因为飞雪的命运就在今天被决定。
  
  “咱们柳家干嘛要有这种破规矩,莫名其妙地一定要和别的家族联姻。”柳飞雨叹道。
  
  她转脸面向飞雪。
  
  飞雪一脸平静,听到飞雨的叹息,停下摆弄棋子,缓缓道:“有什么不好,和一个强大的家族联合,一荣俱荣,总比一家独撑的好。”
  
  “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你会嫁给谁?”飞雨不解道。她指飞雪的淡定,毕竟是终身大事。
  
  飞雪淡笑,指尖拈起一颗棋子道:“我如此棋。”
  
  大厅中,决定已下。
  
  扬州城内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富可敌国的柳家大小姐已许配了睿王府的小王爷。一个是只是富家小姐,一个却是皇室贵胄,这小姐倒有些高攀了。可人们却认为是天造地设的一段好姻缘,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柳家大小姐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虽然几乎没有人见过柳大小姐,可是这话是世上见过美女最多的人,当今皇上口中说出来的却也是不由得人不信的。
  
  最后的婚期已定,明年的九月初九。
  
  三月的春光是最美的,也最易惹人闲愁。闺中女儿多闲愁,可是飞雪从不如此,她的淡泊、娴静、温柔是柳府中人人称道的。她正带着最贴心的丫头在花园中荡秋千,秋千就在花园的墙角,秋千荡得很高。因为柳大小姐吩咐丫头们将秋千荡得越高越好。秋千虽荡得很高了,可是柳大小姐还在不断地喊:“高一点!再高点!”当秋千比墙壁还高时,最聪明的那个丫头心中掠过一阵阴影。此时飞雪就像一片雪花轻盈地飘出了园墙。丫头们惊呼着四下奔散去找可以主事的主子。
  
  飞雪来到最近的一个当铺,将钗环首饰当了五十两银子,虽然那支珠钗上最小的那粒珠子都值五百两,那当铺掌柜强忍心中欢喜时脸都变扭曲了,但飞雪淡淡一笑便收下离开。
  
  飞雪来到一家裁缝店挑了一件淡黄色布衣,将原来一身华丽锦衣包在包袱里烧掉了。她痴痴地立在灰烬边,似乎和以前的生活作决别。
  
  扬州的各个街道都是柳家的家丁,像是在找什么却又闷不吱声。人们议论纷纷,有和家丁相熟的悄悄打听,家丁也只是摇摇头神秘道:“老哥,你可别打听这事。”柳飞雪似空气在扬州城消失了。
  
  “启禀夫人,属下无能,已将扬州城翻遍了,始终不见小姐踪迹。”那家丁一脸沮丧。
  
  “退下吧。”柳夫人抬抬手。待那家丁退下后,对着身后珠帘道:“此事宸妃娘娘可知?”
  
  一只手轻拂珠帘,一只绝美的手,仿佛最美丽的花朵的花蕊,娇柔得让人想轻轻捧在手上,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对这只手好。
  
  接着只见一个淡红色的身影从珠帘后转出。除此能看见的就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比天上最明亮的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太亮太美,以致于看不见这张脸上其他同样美丽绝伦的部位。
  
  这身影撩起淡红色纱衣上的白色披风随意地坐在柳夫人的上首,也就是富可敌国的柳御风柳老爷的座位上。端起青瓷茶盏,轻啜了一只,那种绝美的风姿,不要说是个绝色美人的姿态,就算是相貌庸俗的女子有此风姿,也要让人不由觉得此女子是世间绝色了。
  
  “若我不知,又怎会深夜来访?”那女子曼声道,声音并不特别清脆,但软软的,让人听了骨头也酥软。原来此人便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宸妃,十年前皇帝微服私访,在扬州见了便不顾一切娶进了宫,还册封为宸妃的柳御烟。果然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飞雪一向娴静,此次却如此…唉!”柳夫人叹道。
  
  宸妃何其玲珑的人物,马上听出柳夫人言辞间为女儿开脱,嫣然一笑道:“我一向喜欢飞雪,又何尝不知道飞雪温柔娴静。但我也早吩咐过了,飞雪是个不一般的孩子,虽然此次订亲对象对无数女子来说是荣耀至极的,可是飞雪会如何想,谁也不知道。应该早做防备,以防成亲前有什么不寻常。”宸妃一向不喜欢这个嫂子,要不是当年大哥一时情场失意,赌气娶亲,她的嫂子应该是个怎样的人物啊!要知道能配得上风流潇洒几乎无所不能的柳大公子的人,可能世上还没有吧?!幸好柳家的几个孩子都像大哥。
  
  柳夫人却道:“整个柳府自订亲那日起就戒备森严,连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
  
  “可是一只凤凰却飞出去了。”
  
  “因为…因为这丫头是在荡秋千时荡出去的。”
  
  “什么?荡秋千?”宸妃低声惊呼。
  
  柳夫人尴尬地点点头。
  
  随即宸妃大笑,边道:“亏这丫头想……想得出!不过,不过,这事可也由不得她任意而为。若不是这件亲事是我在其中撮合,我也懒得管了。记住,九月初九前一定得找到飞雪,这找法得马上停止,只能暗寻,不能明找。不要老在扬州城找,连荡秋千离开柳府这种法子也想得出,也许凭飞雪的本事早已不在城内了。千万不能让睿王府方面知道,否则柳家不好说话,连我也没脸。”
  
  莫煦阳
  
  离城十里的一条小河边,一个姿色平庸却腰肢纤细的中年妇人坐在河岸上,掬起一捧水轻拍在脸上,然后在耳边轻轻一掀,竟然掀起一张人皮,一张容颜映在清水中,水纹轻漾,仿佛连清水也羞于见到这般冰清玉洁的面容。宸妃已是美艳不可方物了,可若与宸妃相比,这张脸怕比宸妃还要美丽十倍,只是神色间却没有宸妃那种让人神魂颠倒的,只是淡淡的,静静的。
  
  柳飞雪!此人竟是柳飞雪,正如宸妃所说,飞雪已经离开杨州城了。
  
  飞雪呆坐在小河边,若有所思。是在回想飞身出府的惊险?或是出城时的侥幸?或是已在后悔离开从未离开过的家?或是想念终日形影不离乖巧的小丫环?或是想念府中清雅的荷池?
  
  “我要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柳飞雪喃喃自语道。这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在府中一呼百诺,出了柳府却也是无处可去,更何况还要躲避柳府的搜寻!柳飞雪站起身来,沿着河岸向前慢慢走去。此时春阳高照,河岸上开满黄色的野花,微风轻拂,将发丝吹向面上,柳飞雪抬手将发丝撩向耳后。此时若有画师,定会将这幅画面画下,煦阳、水波、娇花、美人,世上还有何画面比这更美!
  
  洛阳城。杜牧在《轻肥》中写得不错,洛阳的确是一个华丽热闹,弱肉强食的地方。莫煦阳自然是这里的强者,当然要成为强者是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的。此时莫煦阳便正享受着付出代价后所得到东西。
  
  曼歌楼中,歌声最动听容貌最美丽的洛阳名妓华凤凤正轻拂琵琶,轻歌曼舞。歌声绕梁,纤细的身子如翩翩粉蝶在厅中飞舞,美丽的大眼睛若盈盈秋水扫过众人,然后目不转睛地定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懒懒地斜卧在上首一张榻上,右手提壶,左手握杯,不断地将酒慢慢地倒入杯中,却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一双有些酒意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并不看厅中美人的歌舞,只盯着酒,仿佛此处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一双原本坚定的手已有些颤抖,他停下喝酒,举起手轻轻一挥,丝竹声顿停,无论是洛阳城中的大富商,还是名儒,连厅内的丫环僮仆都一声不发地统统退下。
  
  只有华凤凤独立在厅中央,望着他,虽一语不发,却无论她的眼还是身子,仿佛每一寸每一丝都有道不完的情愫。
  
  莫煦阳醉眼斜睨,慢慢道“你也退下。”华凤凤垂下头,掩不住的失望之意,飞快地退出花厅。
  
  曼歌楼最好的房间是华凤凤的,在这里接待过无数声名显赫的人。这些人到了这里无不一扫傲气拜倒在石榴裙下,只有他莫煦阳到了这里还是冷冷的,即使是最亲密的时候还是冷冷的。第一次见到莫煦阳,老鸨告诉她,莫煦阳简直没有弱点,华凤凤只是一笑道,只要他是男人,就算没有弱点,我也可以让他有弱点。可是到现在,莫煦阳的弱点还有找到,而莫煦阳却成了华凤凤的弱点。为了他华凤凤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见他之前心神不宁,一丝一毫也不肯懈怠,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就算是见比莫煦阳还要重要的人物也不曾如此尽心。所以华凤凤已经中毒了,中了无药可救的毒!
  
  已是灯火阑珊,一般老实人早就关门熄灯,青楼楚馆却是最热闹的时候,莫煦阳独自悄悄离开曼歌楼。手中提着一坛酒,沿着最僻静的街道慢慢地走着。黯淡的烛光偶尔从窗内映出,将影子拉得长长的,身子还是挺拔,却更显孤寂,没有什么比黑夜中的英雄更孤寂,普通人到了夜间正是家人聚集的时刻,可是英雄却是离开日间的朋友,只有一个人忍受孤独的时刻。
  
  虽然莫煦阳依然步履坚定,他自己却知道已经醉了,不然怎么眼前变得如此模糊,周围房子已经却摇。夜色中竟走来一条人影,那人影远远地却有说不出的魅惑。难道是自己的仇人?莫煦阳暗中握住腰间的剑柄,脑子似乎清醒一点了。
  
  人影越走越近,似乎就要擦肩而过了,模糊中莫煦阳觉得是个裹着黑衣的女子,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那女子从他身边走过,莫煦阳松开握剑的手。
  
  忽然,一道剑光闪过,夜色被划破。莫煦阳的剑已也鞘,剑尖上滴着血,他的手臂上也淌着血,此时已没有丝毫醉意。就在剑光闪过时,莫煦阳感觉到一股杀气,拔剑侧身,刺出,收回,动作快得叫人以为只有一个动作。身后的黑衣女子慢慢倒下,就像没有人要的破麻袋。
  
  莫煦阳没有松口气,他知道今夜将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夜,他没猜错,他的确会遇到改变他一生的人,却不是他所能想象到的人。
  
  街道两边迅速涌出数十个黑衣人,没有任何声息,却让整个夜色更加压抑。原本透着烛光的窗子也熄灭了。黑暗中只剩下刀光剑影。
  
  黑衣人并没有等莫煦阳问话,便一涌而上,莫煦阳将剑紧贴在手臂上,身子在原地快速地旋转,突然,身子向前一滑,不过一瞬间,所有黑衣人都倒下了,生命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莫煦阳一袭白衣全是血迹,连脸上也是。墙头上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个人,这人也是全身黑衣没有蒙面,背向月光,根本看不清面目。“‘霸王剑’莫煦阳果然毫不留情,杀人不眨眼!真是名不虚传!”那黑衣人道。
  
  莫煦阳道“你是何人?”
  
  “我是要你命的人。”
  
  “要我命?为何却不下来呢?”
  
  “莫煦阳啊,莫煦阳,难道我就不能在这上面就要你的命吗?你运气试试看,是不是没有提不上气来?”黑衣人得意道。
  
  莫煦阳暗道:不好。果然全身软软的,像被抽了筋似的。
  
  “你中的第一刀就有‘化功散’,你以为我会让这些窝囊废来杀你,他们如此容易对付的原因只有一个,本来他们就是来送死的。若是你不中刀,这些人也可以来化解你剑中的霸气。所以他们并不是白白送死的。不过‘霸王剑’果然霸道,我也开了眼界,不虚此行。”一个人对自己得意的事总是说得多一些。
  
  “你是何人?莫煦阳再次问道。
  
  “你去问阎王爷吧。”黑衣人向莫煦阳挥去一剑,剑势中所含力道仿佛将夜色也划破!
  
  青石板已裂开,莫煦阳刚刚站着的地方弥漫着一团白烟,竟是武林中不入流的人士逃命时用的‘障眼弹’,莫煦阳竟然也有此物!黑衣人竟看得入神,喃喃道:“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我会让你逃掉吗?我竟然让我栽在‘障眼弹’手上,还好是莫煦阳的‘障眼弹’,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然后缓缓转身离开。
  
  莫煦阳见剑气划来,那气势连平时避过也是不易,更何况此时已中了‘化功散’,岂不是只有等死?
  
  脚边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旁边滚落出一粒白色的圆球,莫煦阳曾经在莫春菲房间里见过,知道那是逃命的玩意。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也无法顾及身份了。就在剑气到脚边时,莫煦阳知道那黑衣人已经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剑上,根本无法注意攻击对象,也无须注意,因为此时一般人都只有放弃反抗。但是莫煦阳就在那一瞬间,用脚踢爆‘障眼弹’,就势滚进旁边巷道的阴暗处。可是莫煦阳的运气并不好。
  
  因为就在那阴暗处还葳着一个人,那人见突然滚进一个人来,正待尖声大叫,但莫煦阳怎会让他叫出声来。虽然早已全身无力,但这关系生死,莫煦阳用尽全力将手臂塞进那人口中,用身子压住他的身子。幸好那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待到黑衣人离开,莫煦阳才松口气,此时受伤的手臂又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早已鲜血淋漓,幸好还能感觉到痛,可以确定那黑衣人没有骗他,的确只中了一般的迷药而不是毒药。
  
  他移开身子,那人却还是不动,好像是晕过去了。莫煦阳瘫坐在地上,全身都是冷汗,却也没有力气去擦拭。
  
  洛阳行
  
  柳飞雪身上已无分文,一路上风餐露宿,并不敢住客栈。即便如此,五十两银子也花得光光的。本来从扬州到洛阳一路步行不至于将五十两银子花光,但柳大小姐哪知道一文钱便可以买好几个大馒头,人家见她如此好骗就买一两银子一个她也不言语。
  
  到了洛阳城,一向有洁癖的柳大小姐却早已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就算是柳家家丁找来,也不一定认得出这位便是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大小姐。
  
  到了夜里,街上行人渐少,飞雪却如无头苍蝇,虽然早已饿得全身无力,还不知道到何处,却又不得不拖着步子前行。毫无意识地走了多久,飞雪也不知道了,好像眼睁不开,头重脚轻。路人见她步履蹒跚又脏兮兮的,别说扶她一把,连从身边走过都加快脚步,这年头又有谁愿意自找麻烦!柳家的大小姐何时受过如此委屈,何时不是前呼后拥,但飞雪却宁愿受这样的苦,也许再苦十倍她也宁愿忍受,却不愿意去嫁给可以带给一个女子无数荣耀的王爷。
  
  终于天全黑下来了,飞雪顺着墙脚坐下来,她不敢靠近任何一个开着门的屋子,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开口乞讨,毕竟在意识里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许她如此。
  
  柳飞雪坐在墙脚连动一下都觉得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静静地坐着,只希望可以早点睡着,因为她听奶娘说过饿极了的时候只要可以睡着就不会觉得饿了。
  
  只是此时却丝毫没有睡意,一心一意只想着吃的,飞雪忍不住想:不知道娘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想,以前在府中连坐姿都经过严格训练,连坐歪了都要训话,她简直不敢想象娘看到自己深更半夜一个人坐在地上会有何反应。
  
  就在此时莫煦阳走进了这条街道。
  
  柳飞雪从未见过如此残忍血腥的场面,以前连一只小狗的脚受伤了,她也不忍去看。可是现在整条街都是血,还有血汩汩流到了她葳身的地上,她连动也不敢动,只有任血染上黄布衣裳。她想尖声大叫,可是她知道她连呼吸也不可以太大声。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捂住嘴。她已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眼满脑都是鲜血。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流那么多血,也从来不知道红色可以让人觉得那么可怕!
  
  然后莫煦阳就闯进来,从来没有一个陌生男人这么靠近过飞雪,更何况是在这种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所以飞雪再也忍不住尖叫了,接着一条手臂就塞进了嘴里,飞雪正待挣扎,一个身子重重地压上来,然后飞雪就晕倒了。
  
  很快,飞雪就醒来了。身边半躺着一个人,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飞雪一下子想起来,这人就是一招之内杀了数十个黑衣人的人。飞雪只觉胃中一阵翻腾,却只能呕出一些酸水,等她呕完,只觉得自己已动弹不得,全身早已虚脱。飞雪慢慢站起身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她没有再看莫煦阳一眼,只觉得心中厌恶之极,再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要踢他。
  
  飞雪正要离开,莫煦阳笑道:“姑娘贵姓?”
  
  飞雪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莫煦阳低声道:“这丫头难道是聋子不成?”
  
  飞雪停下步子,走近他怒道“你知道你有多残忍,你有多让你恶心吗?你真的是一个十足的坏蛋,所以你肯定不知道你有多坏!”
  
  “看来姑娘不是江湖中人?”
  
  “对,我不是,我从未听说过江湖中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杀人也不由己,若是我刚才不杀人,躺在那里的人会是我,不会有一声叹息,也没有人为我流一滴泪,有的只是轻蔑不屑:原来莫煦阳只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家伙。难道我就应该轻易放弃我的生命?”
  
  飞雪瞪大眼睛,问道:“难道就不能谁也不杀谁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看不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莫煦阳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飞雪不解道。
  
  “是,只要你送我到一个地方去,我就可以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我最想要的东西?你可以?”飞雪忍不住冷笑。
  
  “看得出来姑娘好像有些囊中羞涩,在下刚巧可以……”莫煦阳并不将话说完,他知道有些话不说完比说完效果好。
  
  “可是刚好我想要的不是银子,虽然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莫煦阳也有些没折了,他还未见过如此刁钻的女子,若是平日就算是刁钻的女子到了他面前也会变得乖巧。不是为他的俊朗的容貌,就是慑于他的冷漠。
  
  “不然你欠着我一个人情,等到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太为难。”飞雪冷冷道。
  
  莫煦阳犹豫一下,道:“好!”
  
  “我帮你并不是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了,无论谁也有无计可施必须和魔鬼做交易的时候。”
  
  魔鬼的交易
  
  柳大小姐第一次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这才了解到人生真的有无可奈何。
  
  她用尽全力扶起莫煦阳,莫煦阳软软地挂在她身上,还好飞雪在柳府学了一些粗浅的功夫,总算勉强可以将莫煦阳架起来。莫煦阳只觉得好笑,倒霉的事,丢脸的事全遇到了,竟然还要求一个女人,这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到今日他才算知道自己原来并不是英雄,比他想象的爱惜自己的生命。
  
  飞雪刚扶起他就脸红了,毕竟她以前是从未出过闺门的大家闺秀,而莫煦阳虽不能动弹却也能感受到只属于男子的力量,更何况莫煦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俊的男人。虽然飞雪还是很讨厌他。
  
  到莫煦阳的家的时候,飞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飞雪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家’。太小也太乱了,就像一只盒子,门前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茅草,几乎把门给堵塞了。可是飞雪累得几乎就想爬进去了,连半步都不想移动。莫煦阳道:“快,快扶我进去。”
  
  飞雪睨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不可以命令的,我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好,请姑娘将在下移进去寒舍,在下感激不尽。”莫煦阳半讥道。
  
  飞雪低声道:“的确是寒舍,一点也没有谦虚。”她将莫煦阳扶进屋子就再也不动了,也顾不得莫煦阳了,早已忘记饥饿,是太累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等飞雪睡醒,她已经不在那间又小又乱的屋子里,而是在一间非常精致的房间里,房间里四面墙壁上钉着无数银色小针,每枚小针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精美的蝴蝶香囊、华丽的小玩偶……竟还有穷人家女孩玩的那种用粗布做的娃娃!房间里弥漫着淡淡花香,窗台外开着大片红的,紫的,黄的,白的蝴蝶兰。这应该是莫煦阳真正的‘家’吧?飞雪并不去想了,她直觉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吧。清晨的阳光斜射入房间,飞雪舒服得直想伸个懒腰,再唤最喜爱的小丫环为自己梳个别别致的头发。飞雪马上想起来自己已经抛弃以前的安逸生活,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轻易地抛弃?是不喜欢被别人操控的人生吗?
  
  飞雪并不急着起床,虽然肚子已经饿得发疼了。绝不主动去打扰别人这是母亲从小就教导的。这是在别人家中,也只得忍着了。
  
  没等她回过神来,房门打开了,一个紫衣少女飘然而入,手上托盘中放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粳米粥。香味钻入飞雪的鼻子,紫衣少女柔声道:“姑娘,请用早饭。”
  
  飞雪饱饱地吃了一餐,虽然饿得足以吃下一头牛,但飞雪吃得并不忙也不快,而是非常优雅,所以早饭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紫衣少女从未见过吃饭都这么好看的人,连老夫人身边最得意的人竟也伺侯得手忙脚乱。
  
  出浴后的飞雪,美得竟不似人间的美人,恍若天上的仙子,只怕天上的仙子也未必有如此的美丽!紫衣少女道:“姑娘,老夫人有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似乎也怕惊动这仙子,仿佛怕她如惊鸿飘然而去。飞雪用连紫衣少女也听不清的声音道:“有此必要吗?我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唉,过客也应该见见主人的。”
  
  飞雪立在莫家的大厅中,雪衣飘飘,大厅中早已坐满了莫家人,人人皆是华衣锦服,飞雪根本就早已眼花缭乱了。莫家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惊讶她的美丽,惊讶她的飘然,惊讶她的高贵,惊讶她的冰清玉洁,还有一股灵气,一股能让见到她的人也脱胎换骨洗掉俗气的清灵之气。
  
  坐在上首,白发皤然的妇人眉宇间隐隐露也一股威严清华之气,便是莫煦阳的祖母,洛阳城中人人敬仰的老寿星,有福有禄,有德有行。她巍巍走近飞雪,拉住她的手道:“好孩子,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孩子,可见老天爷是越来越会造人了。”
  
  立在莫老夫人身边的青色锦衣女子,便是莫煦阳的妹妹莫春菲,洛阳城中人不怕莫府的老夫人,甚至也不怕莫煦阳,就怕这小姑娘,只因莫家的其他人有理便行得通,只有这女霸王是不讲理的,又刁钻得要命,是谁也若也惹不起的!她扑闪着大眼睛,梨涡深陷,脆声笑道:“奶奶我说的没错吧,这次救哥哥的姑娘是个仙女,连女人瞧了也会痴迷的仙子。”
  
  老夫人道:“不错,是连女人也会痴迷的人儿,好孩子,叫什么?”
  
  飞雪一瞧见这莫老夫人便有亲近之感,要知道,柳府只规矩森严,从未有人对飞雪如此慈爱。飞雪轻声道:“柳飞雪。”
  
  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道:“人长得好,名儿也好。好孩子,来跟奶奶坐一起。莫老夫人拉着飞雪坐到上首的那张大榻中。
  
  莫春菲呶起嘴,撒娇道:“菲菲不依了啦,奶奶见到神仙姐姐就把孙女给忘了!”
  
  左边下首一位中年妇人忍住笑意,故意皱着眉头道:“你要好意思就坐到柳姑娘身边去。”
  
  莫老夫人也笑道:“可不是,咱家菲菲一下子就给比下去了。”
  
  莫春菲道:“我才不管呢,柳姐姐是仙子,我莫春菲便是姐姐身边的小兔子,若是谁敢欺负姐姐,我还可以当当冯刚。”
  
  “那好吧,小兔子,你也坐到奶奶身边来吧。”老妇人笑道。厅中之人莫不是满脸笑意。飞雪看着满脸慈祥的老奶奶,看着装痴撒娇的莫春菲,心中既感动又黯然,如此令人温暖的天伦之乐自己却从未感受过,守着娴静的柳大小姐的本份冷冰冰地过了十几年。
  
  “大少爷怎还不到?紫笙!”老夫人道。
  
  紫笙便是刚才的紫衣少女,她从人群中转出,道:“大少爷早已侯在厅外,只是老祖宗不吩咐,只怕不敢进来呢。”
  
  “他还有不敢的事啊?快叫他进来,可不能怠慢了救命恩人!”
  
  莫煦阳着一袭白衫,从门外走进来,低着头仿佛不敢看莫老夫人。
  
  “不用装着怕我这个老太婆了,你的那些丑事今天我不想提,可别坏了咱们的兴致。还不来拜谢救命恩人?”老夫人一扫刚才的慈爱,厉声道。
  
  莫煦阳抬起头,眼中满是笑意,道:“是,奶奶…多,多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定在飞雪身上,眼中有一抹眩惑,直愣愣地瞧着飞雪,说话也大舌头起来。厅中人俱掩袖轻笑,这莫家的大少爷那般狂傲竟也会如此失态!
  
  莫老夫人瞧在眼中,心中不由叹息:“好一对璧人,只是莫要造物弄人才好,不知如此的人物煦阳可消受得起?”
  
  飞雪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她最讨厌别人一直看着她,何况这人还是她反感的莫煦阳。若不是老奶奶,莫若不是讨人喜欢的莫春菲,若不是厅中对她如此友好的其他人,她早已拂袖而去。
  
  莫春菲却打趣到:“大哥,什么时候变得大舌头,连话也说清楚了?”
  
  莫煦阳连忙将目光收回,面上红了红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便不发一言坐到一张椅子上,再也不看她。
  
  那日散后,便再不见莫煦阳,莫春菲便几乎整日整日地和飞雪待在一起,每当飞雪要向莫老夫人提出离开,莫老夫人便将话岔开。
  
  莫家的豪华并不逊于柳府,可是却有一股浓浓的人情味,在柳府,飞雪从不容许自己犯错,也不能忍受别人犯错。而在莫家却不用担心自己会犯错,好像无论你犯了什么错,任何人都会轻易地原谅你,所以飞雪在莫家住得非常放松。而且有莫春菲在,莫春菲会有说不完的话,又那么有意思,是飞雪从未听过的,绝不会寂寞。
  
  已经过去十天了,和飞雪一起在花园荡秋千的莫春菲被莫老夫人叫去了。飞雪坐在秋千上轻轻地荡着,已是四月暮了,桃花也随着微风飘落,有的落在草地上被草尖当成一顶帽子,有的落在水中便随流水而去,还有的落在飞雪的白色纱裙上,就像鲜艳的血滴。飞雪皱皱眉头,现在她根本不敢想到血,只要一想到就想呕吐。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血腥的夜晚,可是她却是那个杀人魔王的救命恩人,至今还在享受着救他所得到的一切。飞雪突然觉得很愧疚,一心只想离开,她站起身来决心去向莫老夫人道别。
  
  她一转身便看见莫煦阳从花园深处走向她,还是一袭白衫,仿佛比十日前消瘦了。不过依然丰彩神秀,连飞雪也不得不承认。他走到飞雪面前,朝飞雪身后的丫环点点头,那丫环会意走开,飞雪急叫道:“小翠!”她实在不愿意和莫煦阳待在一起。
  
  小翠轻声道:“奴婢先行告退。”
  
  飞雪也欲离开,莫煦阳拦住她道:“我们是不是也谈谈我们的交易?”
  
  欲罢还休
  
  飞雪冷冷道:“我想你已经付给我你的报酬了,现在我应该走了。”
  
  莫煦阳慢慢道:“你叫柳飞雪,柳飞雪,”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朦胧,“我早应该想到你是她,现在洛阳城里的每条巷子里都是找你的人,不光是柳府的人,还有大内高手,甚至还有睿王府的人,道上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美人’快成为王妃的柳飞雪就在洛阳城,不过一个晚上就不见踪影了。”
  
  飞雪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洛阳?”莫煦阳看出了其中的不信任。
  
  莫煦阳冷笑道:“你应该感谢我,贵府的家丁追踪你到洛阳城,只来得及放信鸽,然后就丧命了,所以他们还找不到你。但是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口就不一样了。”
  
  飞雪咬住嘴唇,一字一字道:“我宁愿回家,也不待在这里。”
  
  莫煦阳道:“我以为你很喜欢这里。”
  
  “但是我不喜欢你,我太讨厌你,我讨厌冷血无情的人!”飞雪说完,转身离去。莫煦阳立在原地,道:“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飞雪停住脚步,并不转回身,道:“我不希望人生最大的事也要被别人掌控,我也不想嫁给什么小王爷,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更不想冷冰冰地生活在高墙大院中,我只要…”飞雪此时竟忍不住要流泪,她忍住眼泪,然后离开花园。
  
  莫煦阳站在草地上,喃喃道:“你永远都逃不出荣华富贵,可笑,可笑,为什么那么渴望得到荣华富贵的人却偏偏得不到?”
  
  莫春菲远远走来,步履轻盈,摊开手接住飘落的桃花,笑靥如花,天真浪漫。见莫煦阳痴痴立在草地上,莫春菲上前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柳姐姐呢?”
  
  莫煦阳一言不发便离开了,莫春菲跺脚大声道:“自己到柳姐姐那儿碰了钉子,就拿自己妹妹撒气,算什么男人嘛。”莫煦阳的背影隐入绿树深处。
  
  莫春菲红着眼睛挽着飞雪来到门口,她摒退丫环仆人,噘着嘴道:“柳姐姐你就不可以不走吗?多留几天也好啊。奶奶见你要走,都难过得要命,还有大娘,二娘,小姑姑,大家都舍不得你啊!”
  
  飞雪叹道:“春菲,柳姐姐是客人,迟早是要走的。你还小,要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还有奶奶。”
  
  莫春菲道:“那哥哥呢,柳姐姐你是可以不走的,可以永远留在莫家。”
  
  飞雪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暗示,道:“春菲,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之所以在莫家待这么久,是因为我实在喜欢这里,喜欢你,喜欢奶奶,喜欢你的活泼可爱,喜欢奶奶对我那种慈爱的感觉。”
  
  莫春菲道:“可是,哥哥明明是喜欢你的呀!”
  
  飞雪道:“不要乱说,我真的要走了,等我有空,再来看你们。”
  
  花语居。天下最负盛名最难寻的花品皆可在这里见到,这里的主人便是洛阳有名的才女花小楼,三岁吟诗,十岁便可作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听说武功更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只可惜几乎没有人见过花才女出手。因为无论何时何人见到花小楼,她总是温柔有礼,而又有谁忍心对这样的女子出手呢?
  
  莫煦阳斜倚在朱红的亭栏上,夕阳洒在亭下的水池中,莫煦阳懒懒一笑,刀刻般的脸庞变得潇洒而诱惑,花小楼的心禁不住颤了颤,连呼吸也变得不一样了。她不由得想知道柳飞雪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怎么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男子,这样一个无数女子可以为了他的一笑不顾一切的男子!
  
  “听说曼歌楼的最红的歌女好像对莫大哥着迷了,谁也不见就等着莫大哥,我看她是疯了!”花小楼不紧不慢地说道。
  
  “逢场作戏,小楼是在取笑大哥吗?”莫煦阳道,他盯着池水,池水在夕阳照耀下绚丽无比,水波粼粼,莫煦阳的心也跟着一漾一漾。
  
  花小楼道:“小妹怎敢,只是,我真想见见柳姑娘,能目睹‘第一美人’的风采,岂不幸哉?”
  
  莫煦阳出神道:“我宁愿没有见过她,就不用如此,如此徒增烦恼。”因为他明白无论如何他只能忘记她,她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风雨双飞
  
  莫煦阳说得不错,洛阳街头到处是找飞雪的人。一般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所有的人都乔装成商旅、小贩。但飞雪瞧出来了,因为她看见几个柳家武功最高的护院,他们怀里都藏着飞雪的画像,紧紧地盯住人群。
  
  大雨滂沱,洛阳这座古城已被大雨罩着。行人撑着伞,在雨中悠哉地行走。飞雪站在一家客栈的屋檐下,一步也不敢乱走。
  
  客栈里人声鼎沸,就算不住店的,见这雨也来里面喝杯酒避避雨。屋檐下也站了不少避雨的人,一些拿不起钱进去喝酒的人,飞雪便背对着门口,并不引人注意。客栈中进进出出的人更是不少,人们的眼光却被一个人吸引去,因为生得如此美丽的男人实在是少见!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比常人高得多的两个青衣汉子。他急急地走出客栈,虽匆忙,却依然潇洒。
  
  飞雪见他却像见了鬼一般,几乎将脸贴在墙壁上了。那男子只将眼向人群中扫了扫,有多少双秋波暗暗地迎上去,那男子却将目光定在飞雪身上,慢慢地向飞雪走来。
  
  飞雪感觉到他在向她走近,竟不顾一切地狂奔向雨里,那男子和两个青衣汉子一声不响地紧随其后。飞雪只是漫无方向地乱跑,大雨打在身上早已将衣裳湿透,双眼也被雨迷茫了,鞋子里全是水,在泥地上根本稳不住,好几次几乎摔倒在地上。后面的男子似乎并不急着追上她,只是紧紧跟着。
  
  飞雪几乎用尽力气了,但还是不住地跑。但此时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再移动一步,因为她面前是一条江,江水很急,因为此时的大雨,已没有往日的清澈,翻动的全是黄色的水泡。飞雪刚停下来,那男子和两个青衣人也跟上来停住脚步。那男子也已全身湿透,也没有一丝狼狈,还是满身潇洒。只见他满面焦急,大声道:“二妹,回去吧!”
  
  飞雪哭道:“大哥,我不回去,我是不会回去的!”
  
  那男子道:“为什么?爹娘为了你急得头发都白了,睿王府虽没有来责问,但姑姑早已生气了。府里一团糟,什么事都不做,全都找你去了。你怎如此不懂事?”
  
  飞雪站在雨里,脸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哭声却凄切得紧。那男子便是柳御风的长子柳飞星,他一向最心疼这嫡亲的妹子,见飞雪如此哭泣,暗怪自己责备太厉,早已心软下来,只柔声道:“二妹,咱们回去吧,那小王爷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完全配得上你呀。”
  
  说着便一步一步走近飞雪。飞雪尖叫道:“不要过来!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柳飞星急道:“你怎如此固执?不肯回去,难不成有其他的原因?”
  
  飞雪并不回答,只回头看看茫茫江水,江面上苍茫一片。柳飞星叹道:“纵是如此,也应该让大哥知道,若是配得上我这妹子,大哥总是会帮你的。”
  
  此时一只小舟缓缓驶来,飞雪不等小舟靠岸,一跃而上。那小舟竟似早已约好,一等飞雪跃上便如箭一般顺流而下。飞雪回头奇怪地回头看,一个年老驼背的艄公一边连连咳嗽一边摇橹,只是那摇橹的速度快得让人想不到是这么一个老头子。
  
  柳飞星也想跃上小舟,却无奈小舟实在是太快了,只得干着急。只听见飞雪对他喊道:“大哥,别再找我了!不自由,吾宁死!”
  
  逃亡之路
  
  小舟离岸越来越远,渐渐看不清柳飞星的脸了,慢慢连影子也看不见了。飞雪一直立在舟头上看着,竟又流下泪来。虽然不愿意回去,可她又怎么舍得让这个疼她爱她的大哥焦急,这个从小就把她当做宝贝的大哥,有人欺负她总是他为她出头,有了好东西总是要留给她的大哥,可是她却让他如此为难,如此失望!她几乎要唤小舟回去,跳上岸去,抱住她的大哥,求他庇护,再也不离开!
  
  可是她却慢慢地转身走向舟中,呆呆地坐着,也不去擦擦脸上的水,绞绞湿透的衣裳,水滴答滴答地从垂着的袖子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飞雪突然站起来,对又老又咳的艄公道:“老人家,这是去哪儿?”
  
  艄公咳了两声,不紧不慢道:“姑娘想去哪儿,老头便划向哪儿。”
  
  飞雪眼睛又突然红起来,埋下头道:“我,我,我不知道…”
  
  艄公突然笑道:“姑娘既不知去哪,不如随老头回去。”
  
  本来普通的一句话,飞雪听来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抬起头看那艄公,此时那艄公哪还是一个又驼又咳的老头,竟是个中年秀士!
  
  飞雪惊恐地睁大眼,正待说话,那中年人挥挥袖子,一股奇香飘入鼻中。飞雪便软软地瘫倒在舟上。
  
  那艄公将衰衣除下,摘下笠,一脸笑意走到飞雪身边蹲下身子道:“柳姑娘,多有得罪。”
  
  飞雪惊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姑娘可听说过”剑圣“楚剑?”
  
  飞雪怒道:“我怎知道?你要做什么?”
  
  此时那人用手抚了抚飞雪的脸庞,将一缕粘在脸上的头发抚开,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最温柔的情人。缓缓道:“此次公子应该满意了,世间若还能寻出这样的女子,我便挖出我的眼珠子。”
  
  飞雪又惊又怒:“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那人道:“在下剑奴,柳姑娘可知道,自从柳姑娘从秋千上飞身而出,在下瞧得心神俱醉,误以为是仙子临凡,在下便一直跟着姑娘,姑娘可知在下要如何?”
  
  飞雪此时才觉得全身发冷,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身子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他说话的神态如此暧昧,内容如此诡异,飞雪惊道:“你要如何?”
  
  剑奴道:“江湖中人皆知‘剑圣’楚公子视美人醇酒如命,剑奴便是四处为公子寻找美人的人。”
  
  飞雪怒道:“你们敢…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剑奴叹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可是无论你是何人,我都只有为公子将你带回去。你放心好了,像你这样的女子,公子定会好好待你,剑奴决不会看走眼。”
  
  飞雪只想挣扎着跳起来,无奈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她从未如此恨过别人,虽然剑奴待她温柔有礼,可是她却恨不得有一把剑,可以一剑刺穿他的胸膛。她突然想起莫煦阳,虽然莫煦阳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虽然对她冷冰冰的,却从未害过她,她虽然讨厌他,却信任他。现在她终于了解刚见莫煦阳时他所说的话,真的有不得不杀的人!
  
  飞雪的眼泪从面上流过,道:“我宁愿死!”
  
  剑奴叹道:“在下刚才听到姑娘的话了‘不自由,吾宁死’只是姑娘此刻想死,也已是不易之事了。”
  
  “谁说的?”唇边已渗出一鲜血。剑奴连忙一掌将飞雪击晕。
  
  剑奴看着飞雪喃喃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可让你自尽?”
  
  第十四天
  
  等飞雪醒来时,已是她晕迷的第四天。当日实在是经历了从未受过的折磨,不只心中愧疚、惊、怒,加之因淋雨又感染风寒。这四日剑奴日夜守着她,却未见丝毫疲倦。
  
  飞雪睁开眼,却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剑奴展颜一笑道:“姑娘几日未进食了,在下早已吩咐人去准备了。”
  
  飞雪静静道:“我知道自己已逃不掉了,你既要将我送给别人,那…那你总该告诉我‘公子’到底是何人?”
  
  剑奴看着她,只见她已疲倦地闭上眼,竟已是无力再和任何人抗争,只好接受命运的安排!道:“我家公子的名头只怕除了像姑娘这般从未出过闺门的,天下已无人不知。在下从未见过武功、胆识、气度有我家公子一半的人,不然在下又怎甘愿沦为他人奴仆,连姓氏也不要。”
  
  飞雪道:“够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无论谁遇到终身大事也会一个人好好想一想,于是剑奴一声不想地退出了房间。
  
  飞雪环视周围,这应该是客栈中最好的房间了,几乎算得上华丽。她想从床上坐起来,只动了一下,头就疼得要命,于是她只好静静躺着,连动也不能动。
  
  剑奴走出房门,刚走下台阶,一人绿衣丫环从月洞门外走进来,他低声道:“仔细看着,一步也不准离开。”
  
  果然,绿衣丫环如月一步也不敢离开房间,飞雪也终日在房中,连茶饭也是小二送到门口,再由如月端进房间。自从剑奴那日走出房间,便再也未进去过,只是每日在门外问问如月飞雪的身体如何。
  
  飞雪终日一言不发,如月的话更少。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飞雪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从那日醒来已经十日了,但剑奴却并不提走,也不见他和人打交道,竟也整日整日地待在自己的房间,自打如月服伺了飞雪,他就自己打理日常。他对飞雪的听话很满意,觉得她是他见过最美丽也最理智的女子,知道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还没有人从剑奴手上逃走过,更何况整日守着她的如月也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厉害到剑奴也有些忌惮!
  
  第十四天,天还未亮,飞雪听见很轻的脚步在窗前稍稍停顿便走过走廊,然后是客栈沉重的大门打开的咯吱声。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但是她不敢睁开眼,连呼吸也不敢有丝毫不稳,因为在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如月的眼睛就像守在老鼠洞口的猫的眼睛!
  
  天亮了,飞雪还是像往常的时辰起床,然后吃早饭,坐在窗台前看窗台上养的那盆兰花,兰花开得很美,花盆里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杂草,也许是小二太忙了顾不上收拾?或许是有这些杂草衬着兰花更美了?反正这也只是不引人注意的杂草而已!如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静静地坐在那儿,那种高贵而沉静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从九岁被‘剑圣’楚剑从街上捡回去,教了她一套剑法,然后让她跟着剑奴,伺候那些剑奴找回来的女子。每次剑奴找回来的女孩子都算得上绝色,但和这姑娘比就如这盆兰花和盆中的杂草!而她自己从未被人关心过、注意过,从她懂事起就被人当作工具使唤,就像一只碗,一只桶,没有人会注意他手里拿的碗和桶。她竟有些嫉妒这女孩子,不管她是否愿意,她被人那么珍视,难道不比自己幸运吗?她不由得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孩子!
  
  飞雪抬头对她道:“如月,你去请剑奴先生,我有事要对他说。”
  
  如月抬眼看她,敛住眼中的悲哀,但飞雪还是从她眼中见到了一抹悲哀,是在为她?或是为自己?飞雪还是一脸平静,如月仍然紧紧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毕竟这太奇怪,平日从不提起剑奴,今日剑奴刚好出一次门,就要见他?
  
  但如月不得不去请剑奴,虽然她知道剑奴天未亮就出去了,虽然她的武功足以应付飞雪,但她不希望飞雪知道了玩什么花招,更何况剑奴的房间仅一墙之隔!
  
  飞雪见她走出房间,飞快地从兰花盆中的杂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扔进嘴中吞下肚去。
  
  如月当然没有带来剑奴,她走进房间便见飞雪还坐在窗前,连坐姿也没有变过。如月仍然坐到飞雪身边,她瞧了一眼飞雪,只见她脸色非常苍白,放在膝上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如月大惊,还未起身,飞雪已经从凳上滑了下去。如月急忙扶住她,只见她面上竟已泛着微微的青色,眼睛睁得很大,全身痉挛成一团,双手紧紧抓着白色的纱衣,几乎要撕破!
  
  如月吓坏了,急道:“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飞雪好像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眼神涣散已不能集中。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嘴唇破了,鲜红的血流出来。如月放开她,飞奔出客栈。
  
  飞雪见如月跑出客栈,用尽全力集中起意志控制住全身的痉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全身仍然不住地颤抖,她用手抱住身子,美丽的脸也开始扭曲。她必须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这里,因为她刚才吞食的草叶是‘兰铃草’,只有在君子兰的旁边才会有这种草,名称‘君子’的兰花旁边却长着世上最恶毒的草!吞食后一个时辰里会受尽折磨,比用一把刀在腹中一寸一寸地割开还痛苦!
  
  飞雪终于走出了客栈,虽然掌柜、小二、客人都看到了她,而且非常好奇,却没有人阻拦。因为此时无论谁见了她都会害怕,她的脸色已经发黑,嘴唇上的血迹也变成了紫红色,身体就像秋风中的落叶,簌簌地发抖,抱住身体的双手已将衣袖抓破,头发也已散乱。
  
  飞雪扶着墙壁,脑子命令她赶快走,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是她几乎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才得到的机会。可是身体却越来越沉,渐渐地顺着墙壁倒在地上,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她用双手艰难地向前爬着,只希望在意识没有消失之前可以离客栈远一些…
  
  街上的行人只是远远地围着她看,并不敢走近她,毕竟她现在实在是太诡异,也许并不是一个普通人管得起的人。
  
  一只脚站在了她的手边,一只穿着青色靴子的非常大的脚,脚非常大的人身材通常会很高,这个人身材的确很高大。
  
  他蹲下身子,将飞雪扶在怀中,快要晕倒的飞雪此时却用力地挣扎着,尖声道:“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个奴才!奴才!奴才!…”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愤怒,绝望。这人竟是剑奴,他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一声不响地抱起飞雪。
  
  飞雪仍然尖叫着,她想骂出更恶毒的话,想将心中的愤恨骂出来,只因她实在是心中恨透了他,恨他将她像货物一样送人,恨他侮辱她,恨他软禁她,更恨他令她几乎丧命!她只希望大哥还未走,还留在洛阳城。也许此时刚巧听到,但她却忘了一点:若柳飞星还在洛阳,剑奴早就应该点她的哑穴!柳飞星那日见她逃上小舟,当然会顺着江水沿岸寻她,更不会料到剑奴竟会折回洛阳。
  
  飞雪几乎绝望了,心底也凉了。她本想逃离父母的掌握,却陷入更卑鄙的掌握中。但是她仍然挣扎,仍然叫骂。
  
  “柳姐姐!是柳姐姐!”莫春菲大步向她走来,后面跟着白衣如雪的莫煦阳。
  
  飞雪一愣,随即一阵狂喜,她怎么没有想到洛阳城里还有这两兄妹?她狂乱地叫道:“救我!救我!”抱住她的手臂突然变得僵硬,脚步停了下来。
  
  莫春菲正待向她奔去,只见莫煦阳拉住她的手冷冷道:“别胡闹,柳姑娘早就离开洛阳了,认错人了!”莫春菲正要开口,莫煦阳却拉着她快步走进旁边的一家酒楼,只听得酒楼上传出娇美的声音:“莫大哥,春菲,这边呢!”
  
  飞雪原本靠着意志支撑着,此时又急又怒,竟晕过去。
  
  酒楼上等莫煦阳的人是花小楼,洛阳城最温柔最有才学的女人。莫煦阳拉着莫春菲走进花小楼订的雅间后,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临街的的帘后,一眼不眨地看着街道上的剑奴。莫春菲看见哥哥的面色,也不敢开口,只牵着花小楼的手站在莫煦阳身后静静地看着。
  
  街道上的人还是很多,本来剑奴应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可是他却定定地立在那里。莫煦阳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被剑奴发现了,很快他便发现…
  
  小王爷
  
  有一种人即使在人海中,也会被人一眼看到,无论是在怎样的人群中,也会让人觉得是鹤立鸡群。所以当凤舞公主和小王爷赵默愚站在街头时,剑奴便发现他们了。当然他们穿着最普通的衣裳,也许连一般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也比他们穿得华贵,只是那种高贵的姿态却是穿得再华贵十倍的人学都学不来的。
  
  本来他们到洛阳只是随便逛逛,若碰到了便看看赵默愚那位逃跑的未婚妻到底是什么人物,再顺便告诉她其实她跑得刚好,堂堂小王爷还不想这么早成亲呢,就算要成亲,那他的也得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人物!凤舞公主出来的理由更简单,十三哥既然要到洛阳,当然得带上十九妹了,更何况宫廷生活太沉闷了,早就听说江湖上刺激得很,反正皇帝早被宸妃迷得七荤八素了,这一走才能让他想起来他还有这一个宝贝女儿。
  
  他们当然早就听见飞雪的呼声,本来就想见识一下江湖,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当然得学学路见不平的大侠了。
  
  于是,他们走到剑奴和飞雪面前,赵默愚面带微笑很有礼貌道:“阁下应该放下这姑娘,圣人道: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如此?”凤舞笑着站在赵默愚的后面,只是静静地看着。
  
  剑奴从看见他俩的那一刻便一直没有动,因为他感觉到一种‘气’,只有武功练到一定境界才会发出这种‘气’,只是这男子如此年轻,委实叫人难以相信武功竟如此高深莫测,只可惜说话却是呆头呆脑的!
  
  剑奴笑笑道:“这是舍妹,只因病得重了,疯言疯语的,若不抱住只怕会误伤路人。”
  
  赵默愚虽知不是如此,但人家客客气气地答你话,又说得头头是道,他倒不知如何应答了。但凤舞就不一样了,从小便刁蛮惯了,此时倒是她的用武之地:“叫你放下你放下便是了,再敢多言看不刮你嘴巴子!”
  
  剑奴微笑道:“姑娘有本事不妨让在下放下便是。”
  
  凤舞笑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话未说完身子便极快地从赵默愚身后向前攻去,身法之轻灵优美虽也算一流高手,但剑奴连身形都未变,只向旁边滑去。
  
  只时赵默愚却站立一旁动也不动,只是瞧着剑奴手上的飞雪。凤舞不断变换身形,却怎知剑奴只是避退,凤舞不管用多快的速度,剑奴都只在快沾着衣襟的时候,便滑开了。凤舞本就是要强的人,却也知道自己并非对手,又气又急,却瞧见赵默愚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禁又笑出声道:“呆子,还不快来帮忙,这下说不定还遇到对手了!”
  
  赵默愚却笑道:“凤舞,咱们也用不着救这女子了,”又对剑奴道“阁下只要备得一方净土,一柱香烟便可了!”
  
  楼上的莫煦阳不但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听得更是真真切切。他自然明白赵默愚这话是何意,更何况他也看见柳飞雪面上的黑色,更知道这种黑色自然是中了剧毒才会呈现出来的。听见赵默愚的话心中竟一阵剧痛,身子也不禁颤抖了一下,虽然非常轻,或许挨着身子的莫春菲没有发现,但是像花小楼那般细心的女孩子自然看见了,花小楼扭过头,只因她眼中已泛起泪光,却不愿让任何人看见。
  
  忽然听见莫春菲一声惊呼,花小楼转过头已不见莫煦阳身影。原来莫煦阳竟从楼上跃身而下。
  
  凤舞见一个白衣人从楼上轻飘飘地跃下来,不禁笑道:“看来,这女孩子竟抢手得很,说不定想救她的人不只咱们呢。”
  
  赵默愚笑道:“若迟半个时辰,只怕神仙也救不了。”
  
  凤舞笑道:“看来还是我比十三哥呆些,只有我白忙活一阵了。”
  
  剑奴依然没有动,但脸色却变了,他探了探飞雪的鼻息,因为此时飞雪不但脸上发黑,连手上也已是黑色了。
  
  莫煦阳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剑圣’一向只要活色生香的美人,只怕对中了毒的美人也没有兴趣吧?”
  
  剑奴道:“既已知是‘剑圣’门下,阁下却何苦还要管这闲事?”
  
  莫煦阳并没有答话,凤舞却笑道:“没想到武林中什么乱七八糟的‘圣’啊‘神’啊这么多,前两日咱们还遇见个‘鞭神’,今天又碰到个‘剑圣’,指不定过两天十三哥你也可以捞个什么‘剑神’‘刀圣’的名头,小妹嘛也就委屈点,也就…”
  
  她话未说完,剑奴竟狂叫一声,向她扑去。一只手揽着飞雪的腰,一只手却在一瞬间劈出七余八掌,竟是招招致命,毒辣无比,恨不得将凤舞毙于掌下。
  
  凤舞正说得得意,刚才那般相逼,剑奴也只是闪躲,说话间也仿佛是谦谦君子,不过转间眼就变成不要命的疯子,竟已愣住。一掌已将拍在凤舞身上。
  
  赵默愚欺身而上,竟硬生生接住剑奴一掌。楼上的花小楼和莫春菲已惊呼出声,连莫煦阳也暗暗吃惊。剑奴的一掌威力之大,已足以摧毁任何东西,更何况血肉之躯,武功再高的人也会想办法避开,但这少年竟以肉掌接住。此人不是武功高得可怕,就是呆子。但更可能是后者,世上哪有人如此年轻就练得如此高的武功,更何况这人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莫煦阳知道练武需要吃苦,一般公子哥通常武功不会很高。
  
  可是赵默愚不是呆子。
  
  此刻他毫发无伤地站着,还是那样神态自若,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面上却也还是微微笑着。但剑奴却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子,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只见他蹲下身子将飞雪放在地上,看着赵默愚,目中竟有一丝佩服之色,凛然道:“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高的人,倒是在下献丑了。”银光一闪,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要人命的匕首,不过要的是他自己的命,他竟用这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
  
  铃兰草
  
  不过有时看似要命的不会要人命,不会要人命的却偏偏要了命。这把匕首并没有要了剑奴的命,因为赵默愚弹了弹手指,匕首便落下来了。用的竟是失传很久的‘弹指神通’!武林中人无人不知,就算‘弹指神通’的传人还在时,要想学这绝技也是几乎不可能,正因为如此这项绝技才会失传。可是这个少年不但武功高得吓人,竟还懂得‘弹指神通’这项不传之秘,却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只怕是世家子弟,偏偏莫煦阳却丝毫看不出他的来历。
  
  只见剑奴凄然道:“我杀不了你,难道连自杀也不可以吗?”
  
  凤舞刚才吓了一大跳,现在回过神来,却仍是伶牙利齿,道:“简直是个疯子!你自己在做什么别人不晓得,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剑奴道:“哼,无论何人若对公子一丝不敬,在下都应该将此人杀之而后快,若无力捍卫主人的名誉,做奴才的还不如死了干净!”
  
  凤舞愣了愣,只怕还从未听过此等论调,道:“可是刚才我…”
  
  剑奴笑了笑,只是这笑也太凄惨,道:“奴才的命那及得上主人名声的十分之一!我既是公子的奴才,就应该豁出性命去保护!”
  
  此时无论莫煦阳还是赵默愚心中竟都对剑奴有一种好感,毕竟忠义的汉子,无论何时都应该受到应有的尊敬!
  
  凤舞竟也不说话了,独自喃喃道:“若是莹莹,玉坠儿也如此,倒也妙不可言。”莹莹,玉坠儿当然是凤舞的贴身宫女。
  
  莫煦阳突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赵默愚一眼,但赵默愚却没有看他,因为他一直看着地上的柳飞雪。剑奴道:“我既已无心…无心害人,这姑娘就交给几位了。”
  
  赵默愚竟不紧不慢道:“这毒难道不是阁下施的吗?”
  
  剑奴冷笑道:“在下纵是不才,倒也不会暗算一个女子,就算是武功比我高十倍的人,我也不会下毒,大丈夫就该堂堂正正拼杀!”
  
  赵默愚道:“在下小人之心了,只是这‘铃兰草’倒是不可多得的毒药,从何而来?”此时倒皱着眉头苦思起来,凤舞也不敢走近剑奴,只是远远地看了看飞雪又看莫煦阳,突然笑道:“我本来以为柳飞星是天下最漂亮的男人,也应该是最吸引女孩子的,没想到洛阳竟有一个不如他漂亮却比他有魅力的,真想看看柳大公子的表情,会不会拔出剑假装擦拭,却独自‘顾影自怜’一番。唉…你是她的什么人?其实现在的女孩子根本对‘英雄救美’这一套好像已经不买账了,所以你根本不用…”
  
  莫煦阳不喜欢话多的女孩子,所以他冷着脸道:“你认识柳飞星?你可认识她?”她当然指飞雪。
  
  凤舞却不管他冷着的脸,堂堂公主自然是不会察言观色的,而且她喜欢笑,所以她自顾自笑道:“认识柳飞星就要认识她?难不成她是柳飞星的情人?就算是,我又不是柳飞星的妈,我干嘛要认识她?”她自己说着,觉得好笑极了,便大笑起来。剑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竟吓得顿住了笑声。她实在怕这个狂起来不顾一切的人。
  
  莫煦阳向柳飞雪走去,赵默愚突然道:“你还是省省力吧。柳姑娘再过一会儿就应该自己坐起来了。“
  
  莫煦阳、剑奴皆大惊,凤舞也一脸不解,楼上的莫春菲和花小楼虽听不真切,但也有些奇怪。
  
  赵默愚笑道:“我终于想通了,”他向剑奴道,“阁下居处可是有一盆开得正艳的君子兰?”
  
  剑奴奇怪道:“公子怎知?柳姑娘住的地方倒是有一盆君子兰,柳姑娘经常独自看着这盆花,一看就是半天,难不成…这盆花有古怪?”
  
  赵默愚笑道:“那就对了,你们抓了柳姑娘是否要将她送给‘公子’,柳姑娘却不愿沦为他人玩物。‘铃兰草’是世上最歹毒的毒药,只因它不但要人命,还要在垂死这时让服毒的人受尽折磨,简直生不如死,却一时半会死不了。这种子草却只会寄生在君子兰旁边…”
  
  “可是我养的君子兰却为何没有寄生出铃兰草?”凤舞急急问道。其实众人都想问,世上养君子兰的人不算少,可是却几乎没几个人听说过这种铃兰草。
  
  赵默愚道:“兰花一般皆超凡脱俗,又不易养活,得到兰花的人自然精心栽培,说不定日日翻土,天天施肥,生怕有一根杂草会将营养吸走。更何况兰中君子,如此珍贵的花品自然更是小心翼翼。”
  
  他笑笑道:“阁下可是住在客栈?”
  
  剑奴此刻对他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因他见过聪明的人却总是骄傲的,可是此人不但聪明绝顶,却又谦逊有礼,他恭敬道:“不错。”连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只想他赶快说下去。
  
  赵默愚道:“这就对了,这盆兰花也只有在客栈里才会被铃兰草附身。”
  
  莫煦阳听得入神,此时道:“客栈里有时连人也照顾不过来,哪有闲情逸致来照顾这兰中君子,说不定自从种上便从未翻过土,除过草。”
  
  赵默愚笑着点点头,道:“无论什么君子,若是无人注意,说不定就会被什么小人缠上。”
  
  凤舞道:“她竟吞食了兰铃草,就算不要命了,但这疼痛却是要命的。这点凤舞却是服了她了!”她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最怕的便是痛。“可是,十三哥她又怎么会…”
  
  赵默愚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道:“兰铃草的解药很简单,就是它所寄生的君子兰的花蕊,还只能是这一株君子兰。这倒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柳姑娘自然懂得这一点。”
  
  莫春菲早就嫌楼上听不清楚,便拉着花小楼走下楼来。
  
  赵默愚看着她们走来,眼睛竟是一瞬也不肯离开,叹道:“早闻洛阳牡丹艳冠天下,不想洛阳女子也是钟灵毓秀。”莫春菲面上一红,扭头瞧也不瞧他一眼,花小楼却笑着对他微微点点头,赵默愚不禁有些痴了。莫煦阳心中觉得好笑,这人虽聪明,寡人之疾倒重得很。但聪明的人岂不都有点寡人之疾!剑奴此时竟仿佛对所有事皆不关心,只是低着头。凤舞噗哧笑出声来,道:“在十三哥眼里,无处女子不是钟灵毓秀,只是何不娶个…”
  
  赵默愚面上微微一红,却突然道:“怎么还不醒?”
  
  大家都向地上的柳飞雪看去,莫春菲快步走过去扶起半个身子,惊道:“怎么柳姐姐面上的黑色越来越重了!”
  
  赵默愚惊道:“难不成她并没有服下花蕊?!快看看她身上有没有…”
  
  莫春菲从柳飞雪怀中摸出一块手帕,打开手帕,手帕中包着的正是一朵君子兰。大家不由都松口气,赵默愚笑道:“还好,快将花蕊摘下给她服下。”
  
  果然,不过片刻,飞雪的脸色已由黑转青。
  
  楚剑
  
  忽然,远远地飘来一阵悦耳的铃声,那铃声也不知是由什么制成,只觉得清脆无比,却又仿佛宛转悠扬。众人不由都向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虽然刚刚听见铃声好像远得很,但眨眼间,已看见两个昆化奴用非常快却又非常优美的姿势将雪白的地毯铺在地上,然后恭敬地垂手立在道旁。
  
  数十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手挽花篮,轻纱薄如蝉翼,已是要人命,更何况笑厣如花,媚眼如丝,赵默愚早看得心驰神醉,连冷冰冰的莫煦阳也看得呆住了。雪白的几乎毫无瑕疵的纤足踏在雪白的地毯上,五色芬芳的花瓣从花篮里撒出来。这幅景象端是美丽得很,莫春菲和花小楼却不好意思看这些女子,凤舞瞧得直愣愣的,叹道:“以后我若再出门定要如此排场,再不信十三哥那套‘高人不露像’的鬼话。”其它人皆并不理会,剑奴却瞪了她一眼,便像那两个昆仑奴一般恭敬垂手而立。
  
  四个穿着华丽的昆仑奴竟抬着一张床,一张可以睡下五六人的床,床上四沿缀着流苏缨络,倒是华丽得很。四个昆仑奴走得极快,却又极稳,连床上缀着的流苏丝毫也未动一下。
  
  床中斜卧着一人,双眼微闭,,苍白而英俊,身材却仿佛很魁梧。他懒懒地卧着一动不动,仿佛是卧在安静的房间里。床边立着的一人赫然便是如月。
  
  剑奴缓缓走到那人面前,竟双膝跪在地毯上,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那人眼睛突然睁开,精光一闪,仿佛是一柄利剑可以刺进人的胸膛,在这双眼睛面前连一丝一毫也掩藏不住。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剑圣’楚剑。
  
  只听楚剑冷冷道:“有何不力?如此动人的美女你不也为我找出来了吗?”
  
  剑奴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恐惧,垂着头竟看不敢看楚剑。
  
  “看在今日你对本公子忠心耿耿的份上,你且退下。”楚剑冷冷道。
  
  剑奴一声不吭地退到大床后,莫煦阳心中不禁暗叹:“此人也算一条汉子,却如此惧怕‘剑圣’,看来倒端是个厉害绝顶的人物!”赵默愚等人心中莫不是如此想法。
  
  楚剑目光流动,从每个人的脸上闪过,最终瞧着扶着柳飞雪的莫春菲,轻轻一笑,这笑容里透着神秘诡异,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和诱惑,道:“莫姑娘,请将这姑娘扶过来。”莫春菲看着他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向着迈步。
  
  凤舞和花小楼拉住她的衣服,凤舞竟大声骂道:“不要脸!”楚剑装着没听见,竟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
  
  莫煦阳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有一股清越之气,自是他用真力发出来的。莫春菲不由得一震,顿住脚步。
  
  楚剑笑道:“早就听说莫煦阳不仅是有名的美男子,武功也是不错的。果然名不虚传。“
  
  莫煦阳停住笑声,道:“过奖。”
  
  楚剑皱眉道:“只是莫公子为何却要阻拦在下,莫非这姑娘与公子沾亲带故?若是如此,在下立马走人!”
  
  莫煦阳道:“不是。”
  
  “莫大公子是出了名的不管闲事的人,却为何要如此,难道故意与本公子为敌?”
  
  莫煦阳目光闪动,心中已是转了千百个念头,咬牙道:“不错,‘剑圣‘确是不好惹的,但在下也听说过公子从不夺人所好。”
  
  楚剑笑道:“哦。”
  
  莫煦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昂然道:“柳姑娘是在下倾心之人,若是有人动她的主意,在下不惜拼出性命!”
  
  楚剑笑道:“很好…很好…好!”一只手掌却暗暗蓄满真力,若是这一掌拂出,莫煦阳便得死。
  
  莫煦阳还是站着,但谁都看得出,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生平从未遇见到的敌手。
  
  凤舞高声笑道:“我就说嘛,什么‘剑圣’‘刀神’的,不过是江湖草莽,但凭武功,什么廉耻品行是全不顾的!只是,只是可怜人家一对苦鸳鸯了。“
  
  楚剑仍然不理会她,正待出手,赵默愚突然道:“‘剑圣若是出手,在下倒出想领教一番。“
  
  楚剑刚到便早已注意到他,也有些忌惮他,倒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若论武功这人却也在自己的下风,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却不愿招惹他。是以凤舞出言不逊也不理会,一则她是女子,二则是这女孩子是他一路的。
  
  楚剑笑道:“莫公子是为情所困,却不知阁下是为何?”
  
  赵默愚笑道:“若是阁下的妻子被人抢去做了姬妾,却不知阁下是否袖手旁观?”
  
  楚剑笑道:“自然不会。”
  
  赵默愚突地冷冷道:“在下不愿多管闲事,但在下却是在场各位中最应该管此事的人,只因这姑娘偏偏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不但楚剑心中一惊,众人连凤舞也吃了一惊。但楚剑何许人,面上却并没有丝毫变色,依然笑道:“难道阁下是睿小王爷?”
  
  赵默愚道:“在下正是。”
  
  莫煦阳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从未有过刚才的昂然激动。
  
  楚剑早已将他的面色尽收眼底,面上微微一笑,眼睛中却带着一丝歹毒残忍,道:“江湖中人对王爷这段婚事无不交口称赞,在下当然成人之美也做回君子,更何况刚才在下也说过若是沾亲带故,在下立马走人!”
  
  赵默愚道:“如此,多谢!”
  
  楚剑竟然说走便走,来时那般繁琐,走得却是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来过一般,但莫煦阳和赵默愚却永远无法忘记,他回头瞧他们的最后一眼,英俊的脸上纵然也带着笑,但却恶毒得让人如身置寒冰中,打心底冒出寒气。
  
  金凤玉露一相逢
  
  莫煦阳和赵默愚看着对方,眼睛中俱含着笑意,仿佛相识很久的老朋友。赵默愚大步走到莫煦阳身边,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莫煦阳冷冰冰的脸上如冬阳初升,也大笑道:“多久没见了?自从那日大醉京城,也有一年四月又十七日了。”
  
  赵默愚大笑道:“那日莫兄将小弟灌得差不多醉死,小弟早就想找机会扳回来,只怕今日便是机会了,若不将莫兄灌得钻桌底,绝不罢休!”
  
  莫煦阳笑道:“只是…只是小弟却不知赵兄是皇室贵胄,更不知…”他的意思当然是‘更不知便是柳飞雪的未来夫婿’“只是权宜之计,赵兄还莫要见怪。”
  
  赵默愚笑道:“兄弟何尝不是权宜之计,只是得快些寻个喝酒的地儿,咱兄弟也该好好叙叙。”
  
  两人只顾说话,其他人却是一头雾水,好似两人早就相识,却为何在刚才那般凶险的形势下却装着不认识?
  
  凤舞眼珠一转,嫣然笑道:“两位既是旧识,十三哥却为何如此小家子气?有如此朋友却也不为小妹介绍一番?”
  
  赵默愚大笑道:“若是为了朋友,还是不介绍的好,只怕无论谁认得了你这小魔星,都难有好日子过。”
  
  凤舞瞪他一眼,笑容更甜了,娇笑道:“你不说也无妨,我却已然认得了,莫煦阳,对吧?”她伸手拉住莫春菲的手,道:“莫煦阳的妹子,”另只手拉住花小楼的手,“这位怕是莫煦阳的红颜知己?”她看着柳飞雪道:“只是这位姑娘,十三哥怎就知道她便是柳…十三嫂?”莫煦阳听见‘十三嫂’这三个字,面上微微一红,却不知是羞愧?还是…
  
  赵默愚却毫不在意,笑道:“你提到柳飞星,莫兄便马上问你可认得她,这自然是因为她和柳飞星有种关系,更何况人人俱知道柳飞雪在洛阳,便不难想到她是谁了。”
  
  他说来这道理仿佛非常简单,但在当时若非聪明绝顶的人是万万不会在意这几句话,更不会深想的。他又笑道:“只是柳姑娘怎还未醒?莫姑娘,你用五成力点她腰侧穴道试试看。”
  
  众人皆知腰侧穴道便函是‘笑腰穴’,虽没什么损害,却会令人大笑不止,却猜不透为何他要莫春菲点飞雪的‘笑腰穴’?
  
  莫春菲还未点下,柳飞雪便已睁开眼睛,赵默愚眼中满是讥诮还有一丝惊异,却充满笑意,飞雪已满面通红,比平日增了几分娇媚,莫煦阳却是连看也不去看她,她本将是别人的妻子了,自己本就是自寻烦恼。
  
  凤舞低声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父皇见过无数美女,却还是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这般美貌连宸妃也是比不上的,宸妃…宸妃…”
  
  她看看赵默愚,他却并未看飞雪,对莫春菲笑道:“若在下未猜错,这位姑娘便是莫兄的妹子了,便也是在下的小妹妹了。”莫春菲咬住嘴唇,脸竟红得像红布般,轻轻点一点头。
  
  他又看着花小楼笑道:“若论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当然非花小楼花才女莫属了。”花小楼敛妊为礼,笑道:“小王爷过奖了。”赵默愚笑道:“若姑娘如此客气,赵某倒不好意思叨扰了。”
  
  花小楼笑道:“若…赵大哥愿光临寒舍,小楼自是不胜荣幸。”
  
  赵默愚笑道:“早听闻洛阳才女花小楼有三绝,养的花美绝,煮的茶清绝,奏的琴雅绝。”
  
  花小楼笑道:“唉,只望莫要令赵大哥失望才好。”
  
  凤舞笑道:“十三哥要什么花绝茶绝琴绝,凤舞现在却只要花姑娘一席佳肴,我可经不起肚子的告饶。”
  
  赵默愚看看凤舞,笑道:“凤舞若有一半的温柔谦虚,只怕早好几年便找着婆家了。”
  
  凤舞瞪瞪他,也笑道:“十三哥若有一半温柔谦虚,只怕再过几个月也可娶着老婆了。”
  
  话音一落,恐怕除了这位公主之外,所有人的面上只怕都微微变色,只因人人心中自各有心事,但她却全然不知。
  
  花小楼见莫煦阳的那份不自在,心中自然痛苦得很,却勉强笑道:“花语居就在前面,还请随小楼来。”
  
  花语居果如其名,一入便觉姹紫嫣红,却觉得毫不俗艳,花香虽多却只觉入鼻清雅,亭台楼阁更是错落有致,纵是一寸土地也未浪费,却又不觉繁复。默愚和凤舞何种世面未见?却也觉得这地方竟是平生未见的讨人喜欢。柳飞雪虽是出生大富之家,家中虽气派得很,若与此处比却只嫌俗气了些。
  
  默愚笑道:“若在此地与莫兄做长夜之饮端的妙得很。”
  
  花小楼笑道:“此处本从未沾着酒气,但赵大哥…莫大哥自然另当别论。”
  
  莫煦阳笑道:“小楼莫拿大哥当幌子,只怕却是为了赵兄…哈哈…”
  
  花小楼怔怔地瞧着他,忍了半日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落下了。莫煦阳顿住笑,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
  
  此时不但默愚,连最最不解人事的凤舞都不禁在心中叹息!柳飞雪冷冷道:“果是冷血无情,倒是枉费花姑娘一番情意。”她拉着花小楼的手柔声道:“如此无情的人,又怎配得上你这番深情厚意?枉为他伤心,他却还不知。”
  
  花小楼此时却哭得更伤心,被她拉着的那只手也不知该如何?若是柳飞雪知道这皆因她而起,而她正是花小楼的情敌,却不知那时她该如何自处?凤舞拉着花小楼朝里走去,花小楼此时连头也未回一下,实是伤透了心。柳飞雪如此说莫煦阳,却不知众人心中却也觉着她更是无情得很,莫煦阳总是心为她所系,不得不伤花小楼,而她却是毫不解风情。
  
  赵默愚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叫人痛苦,叫人伤心,却又叫人如此沉迷。”说罢拉着莫煦阳大笑道:“幸好,幸好咱们男人还有酒,否则不被眼泪淹死才怪。”两人便朝外奔去。
  
  柳飞雪冷哼道:“天下男子皆如此薄情,没有担当么?”
  
  莫春菲缓缓坐到她身旁道:“他们此时若不走开,还待如何?柳姐姐,难道你如此…如此不懂大哥的心么?他对你实是…”
  
  柳飞雪道:“我也知道你大哥并不是坏人,可是他太无情,心也太硬了,眼见我被那恶人所制,却装着不认识,我当时,真是恨他,恨得要命!”
  
  莫春菲道:“无情,真是无情吗?我却知道大哥会为了救你不惜牺牲性命,即使明知不敌,却还是会去为你拼命,只是当时你人在他手上,大哥又怎能投鼠忌器?”
  
  柳飞雪叹道:“却是我错怪他了,我明知他是好人,却还是要猜忌他。”她突然流下泪来,“只因…只因这些日子我连睡也不敢睡得太沉,时时提防别人害我,对任何人也不敢太过相信,我已实在太累了…”
  
  说着竟伏在莫春菲肩上大哭起来。哭声也仿佛疲惫得很。
  
  莫春菲柔声道:“我知道,柳姐姐你不知道春菲在心里有多佩服你,有多喜欢你,那样的情况若换了春菲,既没有那份耐力,也没有那份聪明,只怕…”
  
  长饮
  
  太白楼本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酒楼。莫煦阳和赵默愚便在一间雅座内。只听赵默愚叹道:“女人,唉,女人…”
  
  莫煦阳笑道:“难不成赵兄不但对酒有研究,对女人也在行得很?”
  
  赵默愚笑道:“我自小到大见的女人比男人都多得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奉劝莫兄一句,女人并不是万万沾不得的,只是莫要太过喜欢,若是不幸喜欢上了,那你便完了。”
  
  莫煦阳道:“哦?”
  
  赵默愚见他似不太信,笑道:“从此以后,你的心便捏在她手中,她要揉便揉,要丢便丢,你却丝毫没有法子。你赚的钱要给她花,买的房要给她住,还是为她做牛做马,这难道不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
  
  莫煦阳大笑道:“不错,不错,当为此论痛饮三杯。”两人片刻便将三大杯饮下肚中。
  
  莫煦阳突然道:“不知赵兄此番到洛阳,所为何事?”
  
  赵默愚笑道:“此次来当然是寻找柳飞雪。”
  
  莫煦阳面色大变,赵默愚却又笑笑道:“看来小弟刚才的高论,莫兄并未听进去嘛。虽然柳姑娘生得国色天香,她既不愿嫁与我为妻,我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至于莫兄的心事,小弟自然全力撮合。”
  
  莫煦阳听此话不但有些吃惊,更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杯中的酒竟也洒了一大半,却又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喃喃道:“只是,只是…”
  
  赵默愚笑道:“莫史若以为对不起兄弟,那便大大错了,倒是莫兄做了兄弟的挡箭牌,在下心倒有些不安了。”
  
  莫煦阳道:“难道柳姑娘那般美丽聪明的女孩子你竟一点也不心动?”
  
  赵默愚道:“心动,倒也是有的,只是无论什么也抵不上自由,一个男人只要有自由就可什么也不要了。”
  
  赵默愚突然变得非常严肃,缓缓道:“我此次来虽为她而来,却也有些事要和她交代。”
  
  莫煦阳不安道:“什么事?”
  
  赵默愚道:“你可知为何她大哥柳飞星不再找她,而匆匆回了扬州,甚至连派出来的人也全部唤回去了?”
  
  莫煦阳若不遇着柳飞雪的事,反应倒也快得很,道:“莫非柳家出了什么非常之事?”
  
  赵默愚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富甲天下的柳老爷被人暗杀在密室中,一招致命,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连动手的痕迹都没有。”
  
  莫煦阳惊道:“听说柳老爷武功几乎可以排进当今武林前二十位,柳府中养的食客中更不乏高手,却被人杀在自己的密室中,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人会是谁?”
  
  赵默愚道:“姑且不论是何人动人,能做得如此干净,只怕设计得更是周全,倒像是藏着天大的秘密。”
  
  莫煦阳道:“却为何刚才赵兄不将这个消息告诉柳姑娘?”
  
  赵默愚道:“她刚逢大难,只怕受不起如此打击。”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苦苦思索着,莫煦阳突道:“不知这次‘剑圣’的事是否巧合?”
  
  赵默愚道:“不错,‘剑圣’成名极早,又那般年轻,却在声名极盛时远居关外,绝不是哪个少年心性能做到的,而且势力又发展得如此之快,实在不可思议。这次却突然入关,又在此时找上了柳家的人,很难说是偶然。”
  
  莫煦阳沉吟道:“赵兄自然是想管上一管。”
  
  赵默愚道:“我这次出来便是为了查清此事,否则那群人又怎会放我出来,为未来的岳父报仇,只怕是任何人也不能阻拦的。只是此事却要交给你,只怕也只有如此将来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外,但兄弟一定在旁协助。“
  
  莫煦阳不禁感激道:“多谢!”
  
  赵默愚笑道:“你我还须说这种话吗?”
  
  莫煦阳笑道:“的确不必。只是今夜我们却千万不可客气,非在酒里拼出个英雄不可。”
  
  夜暮渐渐降临,两人也渐渐有些醉了。
  
  两个楚剑
  
  此刻洛阳城外十里处,翠竹掩隐,一角雕檐画廊飞上竹梢,隐隐露出一种气派。
  
  此时夜色渐浓,四处早已挂上美丽的纱灯,将若大一个庄园照得一片通明。远远地就能听丝竹之声,中间夹杂着娇美的歌声,女子的媚笑,还有杯盏交碰之声。
  
  大厅中,明灯高照。大厅上方放着一张大榻,榻上铺着最最华贵的雪白的丝绸,榻上斜卧着楚剑,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仿佛都是懒懒的卧着,看似松驰,却又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可怕。此刻他穿着宽大的白色丝袍,身旁榻下坐着两个身着红色纱衣的绝色女子,正将酒倒在杯中凑到他嘴边,面上的媚笑却是不用喝酒也会令人醉的。厅中竟有十几个女子,无一不是绝色,或歌或舞或摆弄乐器,雪白的纤足毫不掩饰地踏在雪白的地毯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却又觉得十分纯洁,不忍亵渎。
  
  突然酒杯倾斜,杯中的酒尽数倒在一个红衣女子胸上,衣襟湿透,纱衣本就轻薄,只刻紧紧沾在身上,胸前春光一览无余。那女子娇笑着用手掩住胸,眉梢却荡着一丝春意。楚剑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抹红晕,眼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呼吸声也粗重起来。他轻轻一拉,那女子便倒在怀中,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众女子皆转过身掩袖低笑。此时,门外却走进来一个黑衣人,那人也和楚剑一般苍白,面容也有几年分相似,神色间带着无法掩饰的骄傲,他昂然走进来,如此多的绝色少女,他却连瞧也未瞧一眼。那些女子却骇得脸色发白,竟一个个地溜出大厅。楚剑虽未起来,手下却慢得多了,那女子竟吓得连动也不会动了。楚剑突地翻身起来,推开那女子,那女子掩住衣襟便急急走出去。
  
  楚剑拉拉解开的丝袍,怒道:“你就不能不管我么?你这样管了我二十几年了,只要我开心一点,你便要出现,简直是阴魂不散!”
  
  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竟不动也不说话,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仿佛可以叫人驯服于他。楚剑垂下头,叹道:“为什么我要如此怕你?”武林中人说起来恭敬若神的楚剑,却如此害怕这个黑衣人他究竟是何人?
  
  那黑衣人笑了笑,天下会笑的人何止千万,可是如此动人的笑恐怕千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虽然莫煦阳的笑很动人,足以让无数少女为之心动,但他的笑容却足以让人心碎,像婴儿的笑那般天真,却又像魔鬼的笑那般邪恶,不但眼在笑,唇在笑,仿佛连眉毛,鼻子都在笑,却让人不知为何竟会心痛。道:“可知为何我要如此纵容你,从小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甚至你要做我,我也让你做?”
  
  楚剑仿佛听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竟放声大笑起来,他慢慢停住笑声,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中尽是怨毒之意,缓缓道:“真是那样么?从小你便把你不想要的东西塞给我,你不要的女人,不要的屋子,不要的奴才。甚至你不想做你自己的时候,却要我做你,天下倒也难得有这样的好哥哥!我楚风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倒有这么个好哥哥!”
  
  原来那黑衣人才是真正的楚剑,这‘楚剑’却是他的弟弟楚风!
  
  楚剑目中闪过一丝残忍,叹道:“母亲走得早,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我只想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你却不珍惜,此时要你扮着我,却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楚风道:“有什么苦衷难道不可以跟我说吗?莫忘了你刚说过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楚剑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愿你什么也不知道,难道老天让我受尽煎熬还不够么?难道还要让我的兄弟也要像我一样?”
  
  楚风道:“我最恨便是你像这样,我宁愿你对我像对别人那般残忍,也不想你来假惺惺。你可知道勉强自己去做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事,有多么可笑,多么痛苦?”
  
  楚剑仿佛不愿意再谈下去,淡淡道:“姓柳那丫头倒还厉害,连剑奴和如月都守不住她。”
  
  楚风笑了笑,面上满是邪恶,道:“你最得意的两个奴才,也不过如此。”当然是想小小挑拨一下。
  
  楚剑冷冷看着他,却道:“你自己调度不当,才让她有机可趁。不过,那丫头竟能忍受‘铃兰草’的折磨,那份忍耐力,只怕还没有那个女子比得上,确算不错!”
  
  楚风不怀好意道:“那丫头不但聪明,还漂亮得像天仙一般,大哥难道不想弄来试试吗?”
  
  楚剑目中像是烧着两团火焰,口中却冷冷道:“无论什么女人在我眼里都不过是工具而已,各有各的用处,她当然也有她的用处,却不是一般的用处。你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大事,哼!哼!你看清楚,那几个小鬼的关系?”
  
  楚风笑道道:“若是看不出来那才是呆子,那姓莫的小子平日拈花惹草,这次倒被柳丫头迷得晕头转向,要知道这样的人若动了真心便是老房子上火,救也救不出来了!那赵默愚却好似对任何美女都有兴趣,只偏偏对柳丫头看都不看一眼。“
  
  楚剑听得很仔细,楚风说完后才慢慢道:“有的人对越喜欢的便越冷淡,他看都不敢看一眼,是怕自己会陷下去。好!好!我就利用这三个人的关系干一番大事。”
  
  说完,冷冷看着楚风道:“你应该早点去睡了。明天还有一场好戏。”
  
  楚风道:“难道你对红云那小骚货还没有厌倦,难道你竟吃醋了?”他冷笑道,“我以为…”
  
  他话未说完,楚剑抬手点了他的睡穴,手法快得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楚风闭上眼沉沉睡去。
  
  醉与梦
  
  赵默愚扶着莫煦阳的肩膀,脸红得像煮熟的大龙虾,眼睛眯缝着,大声道:“莫煦阳,我说过的吧,勾引女孩子我比不上你,但喝酒你却还不是我对手。”
  
  夜深人静,他二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大了。此时,已有人在黑暗中咒骂了,赵默愚笑道:“莫兄,你别晃啊,你一定醉了,让我扶着你,咦?怎么房子也动起来了?莫兄你帮我踩住,不要再它动了。你快动啊!”
  
  莫煦阳拉住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突然一盆水从楼上泼下来,楼上的女人恨恨骂道:“死酒鬼,半夜深更穷吼什么?!”
  
  赵默愚被水一淋,便像踩着尾巴的猫,跳了起来,骂道:“这么凶巴巴的,若嫁得出去,我便倒着走!”
  
  那女子回骂道:“那你趁早倒着走,老娘早就嫁了,还嫁了不止一次!”
  
  赵默愚呆了呆,莫煦阳苦笑拉着他走开,赵默愚突然笑道:“不知道什么世道?这样的女人也有男人敢娶,莫兄,你说,你要不要这样的女人?”
  
  莫煦阳像是哄小孩般,道:“不要,不要,咱们走吧。”
  
  赵默愚喃喃道:“自然是不要的,莫兄有柳飞雪便足矣。走吧,走吧。”
  
  花语居中,早已一片漆黑,看来所有的人都已安歇。
  
  莫煦阳虽然醉得不太厉害,但街上被风一吹,被雨一淋,也早有些醉了。一路上赵默愚几乎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早已恨不得有张床躺上去。赵默愚虽没有力气走路,却越来越有精神。只听他嘻嘻笑道:“咱们要小声些,莫要吵醒他们。我小声点唱个催眠曲,让他们睡熟些,咱们再来喝几杯。”
  
  说着便要唱起来,莫煦阳却一把蒙住他的嘴,低声着:“怪不得,若是你娶了妻子,还活得成?”
  
  突然从一间房里传出惊叫声,是柳飞雪的声音,只听她叫道:“放开…放开…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
  
  莫煦阳心中一紧:“莫非又是…”
  
  他一念未转完,赵默愚早已飞掠过去,此人虽醉得不行,便动作却快得惊人,姿态也非常优美。这样的轻功是莫煦阳平生未见过的高明。
  
  月光倾洒在房中,房中竟也明亮得很。赵默愚掠进房中,只见飞雪双手紧紧抱着身子,蜷曲在床上,双眼充满惊恐。赵默愚奔到床边,还未立稳,飞雪竟投入他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身子在他怀中轻轻的颤抖。赵默愚心中竟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怜惜,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换住她的身子,只希望令她不要再害怕,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中。仿佛已经忘记在太白楼中答应莫煦阳的话。
  
  莫煦阳奔进房中,只见赵默愚和柳飞雪已抱在一起,莫煦阳虽知道赵默愚是酒醉,心中却还是一痛。突然赵默愚身子一软,一下子滑在地上,飞雪也跟着摔下床去,刚好跌在他身上。赵默愚却没有再动了,却传来沉沉的鼻息声,他竟已睡着了。
  
  莫煦阳走到桌前正待点灯,柳飞雪突然叫道:“等一等!”飞快爬起来,抓起床头的一件衣裳披在身上。
  
  莫煦阳刚点上头,花小楼,凤舞,莫春菲已陆续走进来。看见躺在地上身上已湿淋淋的赵默愚,他身边站着飞雪,只见她身上只穿着最贴身的衣服,外面只披了件衣服。凤舞急忙奔过去,摇着赵默愚道:“十三哥,你知道他怎么了?”后一句话当然是问莫煦阳。
  
  莫煦阳道:“他喝醉了。小楼,安顿赵大哥歇息。”
  
  花小楼眼睛有些红肿,点点头,道:“来人!”
  
  两个清秀的小丫环扶起赵默愚走出门去,凤舞也随着出去,花小楼看了莫煦阳一眼,仿佛有话要说,却只见莫煦直直地瞧着柳飞雪,她咬着唇便也走出去。莫春菲见花小楼似满腹委屈,急急地随着花小楼而去。
  
  柳飞雪道:“他怎么醉成那样了?莫…莫大哥,你也该早点歇息了。”
  
  莫煦阳道:“刚才做噩梦了?”
  
  柳飞雪愣了愣,她没想到冷漠的莫煦阳会关心她,她点点头道:“嗯。”
  
  灯光朦胧,莫煦阳眼神也变得朦胧温柔起来,他看着柳飞雪道:“你,你很害怕么?以后,我再也不会让谁令你害怕,永远不会。”他的声音也温柔起来,越来越低。
  
  柳飞雪笑道:“莫大哥,你…你真好,我…以前竟那样对你。”
  
  莫煦阳慢慢走近她,抓住她的肩头喃喃道:“只要以后,我永远保护你,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你,求求你,也不要伤害我,我的心,求你不要丢它,不要丢它!”
  
  柳飞雪当然听明白了他的话,原来下午莫春菲的话是这个意思,难怪花小楼…,可笑自己却不知道。她挣脱莫煦阳的手,后退两步,冷冷道:“你喝醉了,我会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莫煦阳愣了愣,只觉得身子说不出的疲乏。那番打心底时溢出的言语,从未说出过的情话,对莫煦阳这样骄傲而冷漠的男人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是却被一口拒绝了。刚才他的脸通红,现在却是苍白得可怕,他踉踉跄跄奔出门去。
  
  柳飞雪突然伏到床上大哭起来,她本不想伤害这个善良的人,他那么骄傲,无论那个女子能够被他喜欢都是一种幸运,但是她不能,若是早一天,也许…但是此时她已对另外一个人有一种神秘的感情,她只能狠下心来拒绝他。
  
  莫煦阳不知道自己奔了多久,也不知道多远。只累得再也不能跑一步时,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卑贱地去爱一个女孩子?你难道要让自己的骄傲自尊都被一个女人踏在脚下吗?从明天开始忘记她!忘记这个夜,这个令人颠倒,令人心碎的夜!
  
  突逢大变
  
  天已亮,莫煦阳却未回来。飞雪大大松了口气,只怕莫煦阳也是在故意回避。
  
  当飞雪看到赵赵默愚时,他好像什么也不记得,只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懒洋洋地对她笑了笑。飞雪不禁有些失望。他却又突然道:“我们不妨到花园走走,此处的确美得很。”说着竟拉起她的手,飞雪脸红了,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但她却并没生气,连甩开他的手都没有,只是心底有一种暗暗的喜悦。
  
  “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是绝不会…绝不会被人暗杀的,你不要胡说!”飞雪咬着嘴唇,瞪着赵默愚,本来有些苍白的脸更苍白了。
  
  赵默愚道:“此事千真万确!在下绝不会骗柳姑娘!”
  
  飞雪还是瞪着他,叫道:“你明明是骗我的,如果不是,你昨日为何不说?”
  
  赵默愚看着她,道:“好了,事已至此,逝者已已,生者只有节哀顺便。”
  
  飞雪突然掩面大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任性!爹爹一定是生气了!让你来吓我!”
  
  赵默愚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好,雪花,乖乖地,不要哭了。”不觉中,口中已叫出飞雪的小名,当然是柳飞星无意中说漏的。
  
  飞雪却推开他,满面泪水,叫道:“我现在就要回家!你昨天不告诉我,你好狠毒!你竟要害我做一个不孝的女儿!我恨死你了!我不想再见你!”
  
  说着便冲出花语居。赵默愚呆呆站在那里,苦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固执的女孩子?怎么让人吃得消?”
  
  说着便追出去,却不见飞雪人影。赵默愚暗想道:“这丫头轻功还不错嘛,怎么还会被人制住?”却也只好回去。
  
  还未进门就见到莫煦阳,莫煦阳只站在门外却并不进去,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衫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满面微笑倒像个生意人,无论怎么看都顺眼的生意人。
  
  莫煦阳却是满脸憔悴,似整夜未睡,赵默愚笑道:“若我也有莫兄的本事就好了,喝了那么多酒却还睡不着。”若他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只怕现在笑也笑不出来了。
  
  莫煦阳勉强笑道:“这位是我家的大管家莫欢,从我爷爷那代起,莫家的所有生意就由他爷爷打理了。”
  
  赵默愚笑着点点头道:“你好。”
  
  莫欢受宠若惊,道:“睿王爷太客气,小人怕该折福了。”
  
  赵默愚又笑了笑,莫煦阳道:“二十五日前的晚上,小弟被一伙数十个黑衣人袭击,那晚除了领头那人,其他人全都死了,也是那晚…”语气突然变得苦涩,“遇见柳姑娘。”
  
  赵默愚被吸引住了,很认真地听着,莫煦阳接着道:“那晚我受了一点伤,还中了迷药。脱身后,我马上派莫管家去查这件事。但是…”
  
  莫煦阳突然打住,仿佛非常疲倦。赵默愚当然知道肯定是发生了让人不可思议的事。
  
  莫欢接口道:“那晚小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却什么也见不到了。没有黑衣人的尸体,没有血迹,街道竟被清洗过,因为那一处连一点灰尘也没有。附近的人家,明察暗访,竟都毫不知情,只怕都被点了穴。”
  
  赵默愚沉吟道:“布置得倒是周全得很。”
  
  莫欢道:“能布置得如此周全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于是小人便将洛阳的大户一家一家地查过去,几乎动用了莫家庄所有的势力。
  
  赵默愚有些吃惊道:“一家一家地查?”他当然知道要在这样一个大城里一家一家地查需要多少人力,更何况他们要查的都是一些大户,大户总会有一些秘密的事,又怎么轻易地让人调查?
  
  莫欢道:“既然什么证据也没有留下,于是小人便调查这些家的人员调动,那几日进出洛阳城的人数,现加以核对。还有洛阳城内有无掩埋迹象。”
  
  赵默愚叹道:“不错,数十个人的尸体要掩埋,总会留下痕迹。”
  
  莫欢道:“小人听说有一种毒药可以令尸体在片刻间化为一滩血水,连毛发也不留。”
  
  赵默愚惊道:“天下竟有这样的毒药!”
  
  莫欢道:“只因洛阳城的每一寸土地小人自信都被翻过一遍了,也只有如此解释了。后来,发现‘仁义山庄’的主人那晚所有人都不知去向,而且还带走了十三个家丁,这些家丁平日训练有素,武功却平常得很。自从那晚后,再也不见这些人的面。”
  
  赵默愚道:“下这样的杀手,难道有什么仇恨?”
  
  莫煦阳道:“若有什么仇恨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人在江湖不免有几个仇家,只是莫家与‘仁义山庄’素无往来,只怕背后的阴谋。”
  
  赵默愚道:“我们不妨进去仔细想一想。“
  
  莫煦阳突然脸色发白,道:“我…我还是不进去了。柳姑娘还…还好么?她爹的事说了吗“
  
  赵默愚道:“说了,她哭着就跑了,说是要回家。我没追不上。“
  
  莫煦阳道:“是么?”突然他像是吃了一惊,道:“赵兄也追不上么?”
  
  赵默愚道:“我追出去便不见她的影子了,看不出来她轻功便不错。”
  
  莫煦阳急道:“小弟见过赵兄的轻功,难道赵兄不知道柳姑娘几乎一丝武功也不会,又怎会轻功?”他满面焦急道,“难不成,难不成…”
  
  赵默愚也想到了,道:“难不成是楚剑?”
  
  此时,从远处奔来一个青衣仆僮打扮的人,远远便在叫:“大少爷!不好了!”
  
  莫家的仆人什么世面未见过,此刻如此慌张,自然是出了天大的变故。莫煦阳急道:“出什么事了?”
  
  那青衣仆僮喘着气道:“家中出大事了,老夫人吩咐大少爷和二小姐速速回府!“
  
  莫煦阳对赵默愚道:“小弟先告辞了,只是柳姑娘…”
  
  赵默愚拍拍他肩膀道:“此事包在小弟身上了。”
  
  丁惜绿
  
  柳飞雪刚奔出花语居,满面俱是泪水,心中悲痛非常。虽从小爹爹便很少笑,但是自己又怎能不记得偶尔透露出来的慈爱,那不轻易透露出来温柔目光?她又怎能不记得有一年她病得人事不知,爹爹不眠不休地照看了三天三夜;她又怎能不记得有一日她无意中说天山的雪莲定是美得很,过了几日,爹爹便送了一株雪莲来,竟是爹爹亲自到天山上采来的;她又怎能不记得出来前,爹爹对她说:他已经为她选了一个天下无双的夫婿,他绝不会让他的女儿受半分委屈,说着眼中却有泪光。…这许多许多的记得,难道不能看出一个不苟言笑的慈父对女儿的爱么?
  
  这许多念头只在一刹那一闪而过,却怎不令人心如刀割?突然一只纤纤玉手将飞雪往墙后一拉。
  
  只见那女子身着紫色纱衣,像一支静谧的紫罗兰,既娇艳又神秘。面上带着温柔可亲的笑容,又露出一丝怜悯。她身后跟着两个紫衣小环,也俱是貌美如花。
  
  飞雪正待开口,那紫衣女子轻轻一笑,指了指外面追出来的赵默愚,飞雪扭头不看他,却又忍不住再看,已不见他的影子。
  
  那紫衣女子笑道:“唉,天下男子皆薄幸,只看不见就又溜回去了。”
  
  飞雪泪水流得更快了,紫衣女子柔声道:“妹子,莫哭了,天下最傻的人就是为了男人哭的女人,像妹子这样的美人儿,应该让天下男人为你伤心心碎才对。”
  
  飞雪哭道:“我并非为了他流泪。”
  
  紫衣女子眨眨眼道:“难不成另有其人?”
  
  飞雪又想起莫煦阳,加上丧父之痛,这许许多多的事又怎么向一个陌生人说?于是她只有哭泣。
  
  紫衣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怨毒,依旧笑道:“既是如此,妹妹打算如何才好?”
  
  飞雪哭道:“我不知道,我只想回家,只想回扬州!”
  
  紫衣女子又笑了,道:“这么巧。”
  
  飞雪看着她,一个紫衣小环笑道:“咱们姑娘也要到扬州。”
  
  飞雪毕竟不是刚出柳府的飞雪,她经历了那些磨难,叫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她警惕地看着紫衣女子,只见她面上的微笑那么亲切,叫人见了她就像见到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不得不相信她。但是一个小姐绝不会带着两个丫环在大街上乱走,飞雪道:“不知姐姐到扬州做什么?”
  
  紫衣女子笑笑,但笑容中却有道不尽的哀怨自怜,道:“有钱的主儿要包一个妓女下扬州,这妓女自然是承欢怀中,不敢轻怠。”
  
  飞雪脸微微一红,紫衣女子叹道:“本来我还想邀妹妹一起走,只怕,妹妹此时却看不起我这轻贱之人,只怪自己命薄,也不能怪别人…”
  
  只见她已悄悄流下眼泪,飞雪心中一酸,心中叹道:老天既将这女孩子生得如此美好,却又为何叫她如此受辱?更是不忍伤她,便拉住她的手道:“不,姐姐,我一见你就喜欢你,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未遇到一个心肠这么好的人,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也如此关心,你实在是个好人。”说着擦干泪道:“姐姐若不嫌妹妹无趣,就请带上小妹。”
  
  紫衣女子破涕为笑,道:“我也不知怎的今日竟…唉,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嘛,唉,回家也好,天下男人多的是…”
  
  飞雪脸红了,打断她道:“只是,只是船主…恐怕有些不便吧?”
  
  紫衣女子笑道:“丁公子是姐姐的老熟人了,”见飞雪脸又红了,心中道:天下竟有如此纯洁的女孩子!怪不得……“少年英俊,不但风雅,还老实得紧,此次有不少人一起去,多一个妹妹,也无妨。妹妹可会什么乐器?姐姐这还差一个琵琶手。”
  
  飞雪听她如此说,当然也觉得甚是妥当,笑道:“会。”只怕天下的乐器,柳大小姐不会的还没几样,更何况琵琶,连扬州最有名的琵琶师傅听过飞雪的琵琶声后也自愧不如,发誓从此不再奏琵琶。
  
  紫衣女子笑道:“我叫华凤凤。”
  
  一个紫衣小环笑道:“别人都叫我们家姑娘‘凤舞九天‘,只怕世上再没有谁跳舞比得上我们家姑娘那般好看。”
  
  华凤凤当然就是曼歌楼的华凤凤,她含笑骂道:“只怕我的舞技也比不上小丫头的马屁技术那般厉害。妹妹叫什么?”
  
  飞雪道:“我…叫杨雪,家里人都叫我雪花,姐姐也叫我雪花吧。”
  
  华凤凤叹道:“人如其名,美人的名字都好听得很,只怕这雪花也未必有妹妹这般美吧?”
  
  飞雪脸红道:“姐姐再逗妹妹,我可就不依了。”飞雪决心不再去想爹爹的事,她怕再想起泪水又会流下来,却又要勾起这个可怜的女子的伤心。她只要快些回家,到此时她才知道只有家才是避风的地方,自己以前是真的太任性。
  
  江畔一艘船正离开,只见船身高达十几米,看上去坚固而轻巧。船上共有两层,船上的窗上都挂着绿色轻纱,只见船内人影幢幢。华凤凤领着众女子走上顶层,竟装饰成豪华的一个大厅。
  
  正如华凤凤所说,丁公子少年英俊,正在与一个女孩子下棋,他微微皱着眉头,那女孩子却满面冰霜,倒也算是风雅,更是规矩得很,如此多美女走上船来,他却连看也未看一眼。却只见船上的女孩子莫一个不是绝色美女,连奉茶的小丫头也美得很,一下子便将华凤凤带的这些女孩子比下去了,只是个个皆是面若冰霜,不要说笑一笑,就连眼睛也是直直的,充满寒意。
  
  突然,那下棋的女孩子站起身来,额头上竟有汗珠,她冷冷道:“奴婢认输了,公子这棋局的确高明。”说完便拂袖而去。
  
  丁公子这下站起身,面上已没有刚才的严肃,笑容随意而又充满诱惑,道:“有佳人移玉来此,竟不及迎接,罪过!罪过!”
  
  华凤凤娇笑道:“丁公子还是那般风雅,只怕咱们这些俗人扰了公子雅兴。”
  
  丁公子目光闪动,有意无意看了飞雪一眼,笑道:“凤凤啊凤凤,莫说男子,只怕女子也要被你迷得团团转。”
  
  华凤凤偎到丁公子怀中,拧了拧他的脸,道:“华凤凤却怕遇到你这冤家,只怕你是我命中的魔星,,见了你就糊里糊涂的。”
  
  丁公子大笑道:“好一张甜嘴,真想…”说着便要亲下去,华凤凤娇笑道:“看你…,难道公子要让凤凤的姐妹们罚站?”
  
  丁公子扫了扫众女子,便笑道:“好,来人!”
  
  早已走上五个身披绿纱的少女,丁公子道:“安顿好客人,今晚设宴。”
  
  五个绿纱少女便领着华凤凤等人来到下层,下层竟有二十间房间,或豪华,或淡雅,或质朴,只是每间皆叫人看着顺眼,住着舒适。
  
  华凤凤独自住了一间,剩下的八个女孩子,每两个住一间。飞雪和一个唤做邢筝筝的女孩子住在一起,她当然是弹古筝的,是一群女孩子中最冷淡的一个。从见到她到现在,飞雪还未见她笑一笑。看见她,飞雪便想到莫煦阳,莫煦阳也和她一样对人总是冷冰冰的,可心里却又那么热情!
  
  飞雪对她笑笑道:“我叫杨雪,我是弹琵琶的。”
  
  邢筝筝看看她,道:“你是今天刚来的?”
  
  飞雪道:“是,是凤姐让我来的。”
  
  邢筝筝叹道:“你这样的女孩子到了她手里会有什么好事?你还是小心些。”
  
  她果然面冷心热,但仿佛对凤姐…飞雪道:“我知道凤姐虽然…,但她是好人。”
  
  邢筝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领她们进来的那个绿纱少女手上捧着两套绿衫走进来,冷冷道:“请两位姑娘沐浴更衣。”
  
  说完四个个绿衣汉子抬着两个精致的浴桶走起来,那桶有五六尺高,三四尺宽,桶中的水袅袅冒着烟,水面上飘着七色花瓣,莫说在里面洗澡,就是看着也舒服。他们放下便退了出去,那绿纱少女出去前,掩好了门窗。
  
  飞雪看着这水,好像全身都发痒了。华筝筝将中间的布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才开始解衣服。飞雪已经很久没有舒服地洗个澡了,她迅速脱下衣服跳到桶中,竟有些害羞,以前在侍候她沐浴的丫环面前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虽然隔着厚厚的布帘,仿佛邢筝筝的目光仍可以看过来,只觉得那目光仿佛不怀好意,只是觉得。有时候女孩子在脱光的时候直觉会出奇地准确。
  
  有这样的感觉又怎能舒服地洗澡,所以飞雪很快就又穿上了衣服。绿色的衫子,若有人见到了飞雪穿着绿衫,只怕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再绿衫了。但邢筝筝却不得不穿着,因为上了丁公子的船的女孩子就必须着绿衣。因为丁公子叫丁惜绿。
  
  不速之客
  
  华凤凤的‘凤舞九天’的确轻盈华美,加之如花美貌,整个人便像一只飞舞的凤凰。厅中所有人都几乎瞧痴了。飞雪弹着琵琶,心中却悲伤起来,只因这琵琶是爹爹手把手教会的。每当梅雨季节,小雨淅沥,爹爹便教飞雪弹奏琵琶,他则手弄丹青,或为飞雪画一幅小像,或写一幅小词,而今…而今却是阴阳之隔,永不相见!
  
  不觉中泪珠又滑下面庞,心中思绪纷乱,只听‘当’的一声,弦竟断了。四下乐声嘎然而止,华凤凤停下舞蹈,只见丁惜绿面色微愠,不但华凤凤等人,厅中的绿纱少女也都骇得面色发白。
  
  飞雪垂下头,丁惜绿瞧着她,目光闪动,笑道:“没想到丁某的船上竟有如此佳人,丁某竟不知,差点唐突佳人,该罚!该罚!”说着便自斟自饮了数杯。
  
  飞雪还是垂着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华凤凤陪笑道:“公子说笑了,只因贱妾这妹子只是弹琵琶,却不…”
  
  丁惜绿大笑道:“如此更好,冰清玉洁晶莹剔透,像这样的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
  
  华凤凤笑道:“公子确是凤雅!”
  
  丁惜绿道:“本公子名唤‘惜绿’,自然是怜花惜玉之人,丁某纵然风流,但你看我这船上美人无数,却是个个冰清玉洁,越是美丽的女孩子越应该摆着好好欣赏,丁某越是不忍亵渎!”
  
  华凤凤笑道:“我只道世上的男子见到越美丽的女孩子便越想占为己有,丁公子高论确是高明得很。”
  
  丁惜绿看着飞雪道:“但现在只求这位姑娘抬起头来,让在下一睹芳容。”
  
  飞雪想到赵默愚,该死的赵默愚,这个仿佛将厄运带到自己面前,却又让人不忍恨他的赵默愚。突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大声道:“若公子是怜花惜玉之人,却为何只将女子视为玩物?”
  
  丁惜绿怔了怔,又大笑道:“姑娘的确与众不同,不同凡俗!”接着对华凤凤道,“你从何处找到这样的美人?丁某见过的女子何止千百,只怕都比不上这姑娘的十分之一。”
  
  华凤凤笑道:“贱妾只不过在街上遇到,这小妹妹刚巧也要到扬州,又刚巧会奏琵琶,所以便一起上船了。
  
  丁惜绿突然柔声道:“姑娘若非有什么伤心事?只怕在下倒做了姑娘的出气筒了。“
  
  飞雪愣了愣,不错自己还在人家的船上,身上穿的是人家的衣服,人家也并未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只不过是自己心中悲苦,却又怎能把气出在别人身上。垂下头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丁惜绿走到她身边,并不理会众女子的惊异,蹲下身子用手仔细擦拭飞雪脸上的泪水,他眼中是无处藏身的温柔,无论谁见到这样的温柔都无法拒绝。飞雪也像是着了迷似的,任他的手在脸上抚摸。丁惜绿柔声道:“是谁令姑娘伤心?是谁如此忍心?若是姑娘能陪伴在下左右,只怕…死而无憾!”仿佛他眼中此刻只有飞雪,连华凤凤也被这样的柔情所融化,厅中绿纱女子面上也不见冰霜,不知此刻心中是羡慕?是嫉妒?
  
  突然,船舷上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划破夜色,也打破厅中沉寂。这笑声精气充沛,任谁也可以听出绝对是高手发出。飞雪一震,仿佛刚才做了一个梦,此刻梦已醒来。丁惜绿站起身来,只听那笑声道:“唉,唉,红颜祸水,谁说不是呢?不知有多少英雄为了女人舍生忘死,不想今天又多了一个。”
  
  丁惜绿大笑道:“莫非足下也要为红颜亡?或是足下便是令姑娘伤心之人?”
  
  飞雪已听出那语声,那人竟是赵默愚!明明他已经回去了,怎会又跟来了?
  
  赵默愚仍站在船舷,道:“在下虽愚钝,却也不致到要为女子牺牲性命,更没有本事令女子为在下伤心。”
  
  飞雪此时气得脸色都白了,心中暗道:“不错,他有什么本事令我为他伤心?他又有何资格说我是红颜祸水?他只怕从未将我瞧在眼里,我却为何要为他伤心?”
  
  丁惜绿笑道:“足下年纪轻轻,却为何如此不解风情?”
  
  只见赵默愚撩起船门的绿纱慢慢地走了进来,口中笑道:“在下不请自来,还请丁公子恕罪!”
  
  丁惜绿看着他,心中不禁叹道:“此人之风仪只怕人间少见!”众女子瞧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却红着脸低笑。
  
  丁惜绿沉声道:“既知是不速之客,却为何还要来?”
  
  赵默愚笑道:“只因足下的船上有一个在下要找的人。”
  
  丁惜绿冷冷道:“丁某船上皆是内眷家属,难道还在足下要寻之人?”
  
  赵默愚笑了笑,道:“只怕公子的话有些不对。”
  
  丁惜绿看着他,眼中已有几分不耐,道:“哦?”
  
  赵默愚笑道:“在下寻的乃是在下的未婚妻子。”
  
  丁惜绿大笑道:“只怕足下的下句话便会说这位姑娘便是足下的妻子了!”
  
  赵默愚苦笑道:“我虽不想如此说,但事实却确是如此!”
  
  飞雪见他如此勉强,不禁怒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是何人我都不知,你却为何玷污我的名节?”
  
  赵默愚唯有苦笑,飞雪全身颤抖起来,丁惜绿看着这两人,这风流种子自然一眼便看清了。只见他笑道:“虽然姑娘不认识足下,足下也不要再纠缠了。船既无法靠岸,来者是客,足下不如坐下喝一杯。”
  
  赵默愚竟也不推辞,径直端起酒杯。丁惜绿挥挥手,绿纱少女便领着众女子走下厅去。厅中只剩下两人,丁惜绿笑道:“只愿今夜碰到的是一个酒鬼。”
  
  赵默愚微微一笑道:“只愿公子莫将在下当做小鬼捉去了。”
  
  丁惜绿怔一怔,随即笑道:“只怕在下还未有如此大的能耐。”
  
  飞雪只走到房中,便扑在床上大哭起来。哭声那么悲痛哀怨,邢筝筝仍然面无表情,走到床畔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莫哭,莫哭,无论如何他已经来了,你已比许多人幸运得多。”
  
  飞雪恸道:“谁要他来?他来也不过也是要令我更伤心而已!他是故意的!”
  
  邢筝筝仍柔声道:“谁会傻傻地冒着性命危险来故意气一个人?”
  
  飞雪坐起身,面上泪痕犹在,瞪大眼道:“性命危险?”
  
  邢筝筝缓缓道:“傻妹子,难道你就看不出来这船上虽处处豪华至极,却也处处暗含杀机?那丁公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深闺中的公子,更是个危险人物!”
  
  飞雪道:“你…你怎知道?”
  
  邢筝筝笑道:“因为我本不叫邢筝筝,江湖中人都叫我‘玉罗刹’,我叫邢雨罗。我最瞧不惯装神弄鬼之人,这丁公子我从未听说过,派头又这么大,我少不得要瞧瞧看了。”
  
  飞雪又惊又羡道:“原来你是一位侠女。”却又伤心起来,“我却什么也不会,总是糊里糊涂被人骗来骗去,若我也有一身功夫,我定要先将那赵默愚…”
  
  她咬着唇,口中虽说得凶狠,脸却红了。
  
  邢雨罗叹道:“明明你有情他有义,却又为何还要故意互相伤害?”
  
  飞雪泪水又流下来,她本已发誓不再流泪,却为何还是要为他流泪?她道:“他这人又小气又冷漠,笑里藏刀。那晚他装着醉了,对我…对我无礼,第二日却又装着什么都忘了。我实在是恨他!”
  
  邢雨罗柔声道:“原来,原来你只是气他不将你放在眼里,心里却还是喜欢他的。唉,只怕那样的人,若我不知道他是妹子的未婚夫,只怕我也是会喜欢他的。”
  
  不错,仿佛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温柔高贵的男子是最易使女孩子动心的。
  
  飞雪喃喃道:“我并不喜欢他,只是…只是…”
  
  她自己也‘只是’不出个所以然来,邢雨罗‘噗哧’一笑,道:“就算你不喜欢他,也用不着说不认识他呀!只怕这丁公子也有此忌惮他,我听凤姐说,以前有个混混无意中跑到船上了,丁公子将他捆得死死的抛下船去。”
  
  飞雪惊呼一声,道:“虽然…却也不致死,也太狠毒了!”
  
  醉酒
  
  夜已深,房间里的灯光俱已熄灭。厅中丁惜绿与赵默愚已醉态可掬。
  
  平素风雅潇洒的丁惜绿竟坐在地上,面上嘻嘻笑着,地将酒壶高高提起,酒从壶嘴流出来,他张大嘴,却有一大半洒在衣襟上。口中吟道:“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虽有些口齿不清,却让人听来豪气顿生。他摇晃着站起身,张开臂复吟道:“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似青丝暮成雪。”耳中听得这两句,只觉说不出的萧瑟,仿佛一切功名、美人皆不重要,不过数年便灰飞烟来!
  
  赵默愚突高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本半躺在地上,此刻却站起来,又提起一壶酒向口中倒去。
  
  丁惜绿看了他一眼,醉眼朦胧的眼中竟含着一丝狞笑。
  
  赵默愚还未将酒送入口中,便如一截枯木重重倒在地上,酒壶倒在地上,酒汩汩地流出来。
  
  丁惜绿转过身,哪还似醉了的人?他拍拍手,两个青衣汉子走出来,将赵默愚抬起来向江中抛去。赵默愚,总是一喝便醉的赵默愚,竟会丧生在这酒中!
  
  丁惜绿狞笑道:“那日不敢动你,却未想到一副聪明相,却和你和名字一般,默愚,默愚,无论怎样你反正已经死在我手中了。”他得意地起下楼去。
  
  飞雪本就最易惊醒,何况今夜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总是睡不沉。模模糊糊听见‘扑咚’一声,仿佛什么重物掉入江中。正待起身去看,若是她此刻划起身去看,怕还能看见赵默愚,无论多重的人刚下水总会浮在水面一会儿。但邢雨罗却突然拉住她,朦胧道:“雪花,雪花,不必去看,只怕是将残羹泼入水中,凤姐说,每晚他们都会将吃剩下的东西倒入江中。今夜咱们还没怎么吃,只怕剩得有些多。”
  
  飞雪又躺下身去,邢雨罗有意无意间将一只手搭在她腰上,脸也凑近飞雪裸露的脖子,气息喷在肌肤上,痒痒的。飞雪忍不住向里动了动,但她竟也凑过去另一只手也搂住她的腰。飞雪只觉得那双手将自己越搂越紧,气息也越来越重,越来越热。
  
  飞雪竟有些发慌,低声问道:“雨罗,你怎么了?做梦了吗?”只因她自己也做过吓人的噩梦,知道那时只想抱着什么东西,才心安一些。
  
  门外有轻轻的响动,仿佛老鼠爬过,飞雪当然未听见,但邢雨罗却马上松开手,脸也移开了。口中嗯了嗯,竟似沉沉睡去。
  
  二日清晨,还是那些绿纱少女将洗漱的东西送进来,梳洗完毕便将飞雪等人引进大厅。所有人都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只一些绿纱少女站在一旁端菜斟酒。几乎人坐齐了,却还是不见赵默愚的影子,只怕又溜走了,飞雪只暗地里生气。华凤凤笑道:“怎不见昨晚那位公子?”
  
  丁惜绿看看飞雪道:“赵公子只怕有事已不辞而别。”飞雪泪又快流下。
  
  却突然听见哈哈的笑声,只见赵默愚睡眼惺松,从厅外走进来。丁惜绿面上已变色了,心中只怪自己当时太大意,竟未检查检查。
  
  马上他面上已恢复常态,端的应变快得惊人。他笑道:“昨夜宿醉,招待不周,早上醒来未见赵公子,还道不辞而别了。却不知昨晚足下去何处了?”
  
  赵默愚看着他,心中暗暗叹道:“此人心计之深,应变之快也是天下少有!”口中却笑道:“兄台招待不周倒是真的,昨夜胡乱睡在船舱中,只是兄台怎知在下姓赵?”
  
  丁惜绿微微一笑道:“昨晚隐约中听见公子自称赵某。”
  
  赵默笑道:“那是了。昨夜也不知怎的了,竟梦见龙王爷招女婿,在下也去一游,只是龙公主嫌在下太丑了,故龙王爷就将在下赶出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飞雪站起身来,脸色苍白,目中泛着泪光,却始终未落下来。恨恨道:“一点也不好笑!只怕赵公子这德性,莫说龙公主,就是疯婆子也娶不到一个!”说着便掩面奔出大厅。平日里她是万万骂不出这些刻薄的话,但此刻,又有哪个女孩子可以忍受自己所爱的人根本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丁惜绿怔了怔,道:“这,这是怎么了?凤凤,你说这是怎么了?”
  
  华凤凤笑道:“贱妾怎知?”
  
  丁惜绿大笑道:“儿女之情,若是你不知,只怕天下就无人知道个中原委了。”
  
  华凤凤笑道:“只怕是赵公子这笑话惹着雪花了。看来雪花面上冷冷的,只怕心中对赵公子倒是情深意长。”
  
  赵默愚苦笑道:“只是,只是这女人也太…”
  
  丁惜绿怔怔道:“若赵兄对雪花无意,就,就让给小弟吧。只要雪花好好瞧在下一眼,在下也真是死而无憾。”
  
  赵默愚冷冷道:“她虽是我的未婚妻子,但她并不愿嫁给了,在下自然也不便勉强。只是她要跟谁,却要她自己了。”
  
  众人听他这话不觉都暗暗叹息,雪花对他的意思,只怕呆子也看得出来,他却能说出这番话,难道这人的心肠是铁石铸成的么?
  
  丁惜绿笑道:“如此说来,赵兄不会再管…”
  
  他话未说完,只见飞雪冲了进来,只见她面色苍白得可怕,身子不停地抖着,双目微肿,面上全是泪痕,她厉声道:“赵默愚,无论你是王爷还是皇帝,至今天起,你我再无瓜葛,再无婚约,此事是爹爹定的,反正我爹爹已经…已经…”她不忍说下去,便掩面大哭。那哭声竟是掏心裂肺,让人不忍听下去。
  
  华凤凤走到她身边,眼圈竟也红了,搂着她柔声道:“好妹子,好妹子…”她喃喃道,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伤心的女孩子。说着便拥着飞雪朝房间走去。
  
  丁惜绿叹道:“没想到她弱质纤纤,竟也如此刚烈!”
  
  赵默愚也叹道:“女子本就是莫名其妙了,所以在下才不愿娶妻。”
  
  丁惜绿笑道:“如此,赵兄一定要多住几天了。”
  
  赵默愚微微笑了笑,心中却不由一阵刺痛。他知道他自己面上虽温柔,心中却是最不易动心的,伤过的女子虽不多,却不少,但此刻却如此难受。难道自己也是会坠入情网的?自己是永远不会动心的了。
  
  江舟
  
  天空飘着细雨,大厅中。
  
  厅中的人俱已喝得八九分醉了,不但丁惜绿、赵默愚、华凤凤等人,连弹奏乐器的女孩子也被灌了几杯,脸上发红。只有飞雪苍白着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们尽情作乐,歌舞升平,丁惜绿却不时偷偷瞧一眼飞雪,飞雪却直直望着船外,细雨飘入江中,刹时间又不见了。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衣细如愁。秦少游的小词向来是闺中女儿最喜欢的,飞雪自然也偷偷读了些。原并不觉得如何,只觉这词句清丽得很,如今才体会到,这飞花,这丝雨,又轻又细,无处不在,蚀入骨髓!
  
  飞雪抱起琵琶,对着江水,细雨,不觉想起唐时有名的琵琶舞曲〈花路丝雨〉,这是爹爹最喜欢的,也只这一支舞曲,爹爹才赞过她,此时她才发现爹爹在她心中的地位竟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丁惜绿早就醉得东倒西歪,正如小孩一般缠着华凤凤要糖吃,却谁不知他是要一亲美人芳泽!赵默愚眼中虽有酒意,双眼却比朗月更明亮。他似无意般低低道:“筝筝姑娘怎的越看越漂亮了?”他说得虽低,但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人人俱含笑去看邢雨罗,那邢雨罗红着脸低下头,似不胜娇羞,端的美丽动人。要知道美人纵然五官身材要美,只怕这风情表情更是重要,再美丽的人,若是终日面无表情,那姿色也会减支四五分。若瞧模样,邢雨罗自然是如假包换的邢雨罗,只是那风情,那娇柔又哪是昔日那终日面无表情的邢雨罗?飞雪不禁暗暗叹道:“玉罗确是与往日不同了。”
  
  丁惜绿一听赵默愚如此说,放开华凤凤大笑道:“女孩子若是突然变漂亮了,自然是有心上人了,邢姑娘这心上人只怕不是在下,这里恐怕只有哈哈…才配得上这样的美人。赵公子若能觉得邢姑娘漂亮,那自然是再妙不过的事了!”他虽不明说邢雨罗的心上人是赵默愚,只怕却没有人听不出他这话所指了。说完他又偷偷瞟了飞雪一眼,只见飞雪苍白的面上冷冷的,却低着头在苦苦想着什么,似并将这边的事瞧在眼里。
  
  突然飞雪惊呼道:“看,那边有一条小船!”
  
  众人都拥到船栏边望向江水中。江上确有一叶扁舟,在小雨中悠悠地行着,是最最普通的乌蓬船,只不过船头上竟挑着一面小旗,旗上斜斜画着一枝娇艳的桃花,上面的桃花极逼真,那面旗在风雨中招展着,仿佛桃花的花瓣便要飘落下来一般,与这简陋的乌蓬船极不相称,显得有些诡异。船头上还有坐着一个披着蓑衣的老翁,倒颇有此‘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意境。丁惜绿却似乎对这条船怕得很,刚见到这船脸色便已发白。
  
  赵默愚神秘地笑了笑,眼睛更加明亮了。有意无意地向飞雪身边靠了靠。
  
  小舟停在大船左侧,舟上的老翁竟动也未动一下。从乌蓬里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媪,背已经驼了,脸上的皱纹多和数也数不清,有时还不住地咳嗽,不知为何眼中却带着一丝娇媚。难道丁惜绿竟会怕这样一个已经半截入土的老太婆么?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姑娘却可爱得要命,一张红苹果似的小脸,小脸上却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仿佛能将别人的心事全都瞧破。仿佛是谁拂了她的意,一双小嘴轻轻地撅着。
  
  那小姑娘仰着头将船上的人都瞧了瞧,此时自命风流的丁惜绿非但骇得脸色苍白,还悄悄地缩在人后,生怕被这小姑娘看见。无论谁都会觉得奇怪,因为再笨的人只怕也知道丁惜绿无论本事还是胆子都绝不会小,但此刻…
  
  那小姑娘偏偏谁也不招呼,只瞧着缩在人群中的丁惜绿。忽然‘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却又冷冷道:“忘了祖宗的丁大公子,怎么也突然学起那乌龟来了。”
  
  人人心中俱想到,无论谁只怕被这样一个小姑娘骂了这么难听的话,也该发发火了,更何况架子大得很的丁大公子。
  
  却只见丁惜绿骇白的脸红了红,伸直身子拉了拉衣服,居然满笑容地挤到船栏前,大声道:“前辈驾到,晚辈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那小姑娘似乎觉得很有趣,咯咯地笑道:“明明心里恨不得一掌拍死我,却又如此虚伪,看在你还算个沉得住气的面上,问你一句,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请教姥姥么?”
  
  丁惜绿张张口,似乎有话要出口,却又微微一笑道:“若姥姥有何指教,晚辈洗耳恭听。”
  
  那老媪冷冷道:“既是如此,却为何不请老身上船坐坐?”
  
  丁惜绿面色大变,却又笑道:“若前辈肯光临此船,晚辈自是不胜荣幸!”
  
  只见那老媪身子竟动也未动过,却一跃而起,跃上船来。如此轻功船上的人又有谁见识过?连赵默愚也骇了一跳,要知道,他的师父少说也有十来个,俱是,世外高人,却也没有听说过有如此轻功!
  
  那老媪径直走到厅上的榻上坐下。丁惜绿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是苦着脸跟在她身后。那小姑娘突然娇声道:“哟,丁大公子怎么也转性了,不是自命风流怜花惜玉得很么?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这么高的船也不拉我一把,叫我如何上来?”
  
  丁惜绿忙吩咐黑衣大汉道:“快将姑娘接上来。”
  
  那黑衣大汉正待跃身而下,那小姑娘玉面一沉冷冷道:“难不成是我长得太丑,丁公子看了不入眼,不屑亲自接我上去么?却让这些个蠢物来献宝!”
  
  飞雪等心中俱暗笑道:“这女孩子也太难侍候,只怕丁惜绿若亲手接她,又要怪人家非礼于她了。那老媪功夫如此高明,, 她的功夫又怎会差,只怕是明摆着挑刺罢了。”只是连丁惜绿都如此惧怕她们,是以谁也不表现在脸上。
  
  丁惜绿飞身而下,下势非常缓慢,姿态妙曼,赵默愚心中一动,此人的轻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这轻功向下越慢岂不是越高明?这身形也似曾相识,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只不过仿佛他不愿让人认出来是以未用任何招式。
  
  那小姑娘上船后,撅着嘴道:“丁公子,不错嘛!这么会享受,美人醇酒,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难道就不怕我这个未婚妻吃醋么?”
  
  原来这小姑娘竟是丁惜绿的未婚妻子!赵默愚心中暗笑道:“这年头怎么尽无端端跑出个未婚妻来?只是这女孩子哪像丁惜绿的未婚妻,只怕就算丁惜绿他妈他也未必如此惧怕。只是,唉,这丁惜绿也太过风流了,还被未来的岳母妻子抓住了,也难怪,做了亏心事还是会心虚。”
  
  那老媪面寒如冰,只是冷冷地盯着丁惜绿,连旁边的人也觉得心中发毛,也不知丁惜绿此刻心中是何感觉?只见丁惜绿此刻脸白了,额头上竟流下一滴滴汗珠,只是任他平日巧舌如簧,此时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口中只是喃喃道:“我…我…也是想岳母大人得很,不,不是,是想莺莺…”
  
  那小姑娘原来叫莺莺,只见她又‘噗卟‘看出声来,柔声道:“怎么吓成这样,”说着举起袖子擦拭丁惜绿额头上的汗珠,“你这么怕我么?”突然面色一沉,扬起一掌狠狠刮在丁惜绿脸上,厉声道:“我又不是母夜叉!你怕什么?如此胆小,怎配得上本小姐!?”那巴掌毫无招式,丁惜绿明明躲得过,却连躲也不敢躲。刹时脸上面红红的五条指痕。
  
  众人皆吃了一惊,天下竟有如此大胆的女孩子!一般的女子只怕见了未婚夫婿连头也不敢抬,这女子却谈笑自如,前刻还万般温柔,瞬间又将巴掌拍到你脸上。
  
  赵默愚心中道:“只怕世上的男人宁愿娶个母夜叉,也不愿娶这样的女孩子。这丁惜绿也太可怜了,这辈子竟要和这样难测的女孩子一起过,难怪会如此胡闹,这怕也是可以原谅的了。”口中却笑道:“丁兄将来有如此良妻,倒也难得得很。”
  
  莺莺眼波流动,坐到一张椅子上,娇笑道:“你倒是不错,不如我改嫁给你好了。”
  
  赵默愚虽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却知道像这样的女孩子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心中不禁苦笑道:“若我娶你为妻,还不如自杀算了,只怕比娶柳飞雪还要糟糕十几倍。”面上却笑道[:“在下…在下比丁公子还不济,自然,自然也是高攀姑娘不上的。”
  
  莺莺故意叹口气道:“看来男人真的是口是心非得很,你明明是不愿,却说也说什么高攀。”
  
  赵默愚不想她竟会将他的心思说出来,却也只好苦笑道:“只怕丁兄不答应,在下难不成还要和招待自己的主人打架么?”
  
  丁惜绿本已吓得不敢吱声,此时却笑道:“若是赵兄和莺姑娘情投意合,在下倒也愿意玉成这一桩美事。”
  
  赵默愚不想丁惜绿竟会如此说,此时就真的只有苦笑的份,哪还敢再开口。
  
  莺莺却不放过他,走到他身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偎到他怀中了,娇笑道:“你看,连我的未婚夫婿都觉得是一桩美事。如此看来,你我倒真是一段好姻缘了!”
  
  赵默愚笑道:“姑娘只怕…”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飞雪冷冷道:“未必是什么美事,两位倒却是天生一对的好姻缘。”
  
  莺莺拧了拧赵默愚的脸,娇笑道:“看来,好像有人不同意了。”说着她扭动腰肢走到飞雪面前,眼波流动,笑道:“来了好一会儿了,还没看见船上竟有姐姐这般美丽的人。只是为何姐姐却好像不高兴?能不成赵公子也是姐姐的心上人么?”
  
  飞雪突然笑道:“姑娘是丁公子的未婚妻,难道赵默愚公子就没有未婚妻了么?”
  
  莺莺笑道:“原来如此。”
  
  飞雪笑道:“虽然丁公子答应两位的好事,但我却还没有答应。”
  
  莺莺也笑道:“姐姐难道看不出整条船上的人都几乎很怕我么?我若要今夜便和赵公子成亲,也没人管得了。“
  
  飞雪笑道:“当然,妹妹难道没听过‘名不正,则言不顺’难不成妹妹想做小?”
  
  莺莺笑笑道:“只怕姐姐是吃醋了,看来赵公子被看得紧得很,小妹是不敢打赵公子的主意了。”
  
  桃花夫人
  
  安坐于榻上的老媪只是静静地看着莺莺,却突然道:“丫头叫什么?”那声音既威严又温和。
  
  飞雪道:“晚辈杨雪。”
  
  老媪道:“很好,很好,腰若杨柳,人如飞雪。”
  
  飞雪吃了惊,这老妇怎么说出这两八个字来,这不正是自己的名字么?
  
  只听赵默愚笑道:“若晚辈没有猜错,夫人定是昔日名动江湖的‘桃花夫人‘,晚辈早闻夫人千面桃花,万人莫辨。”
  
  老媪突然大笑道:“没想到本夫人十七年未出江湖了,竟还有人记得!”
  
  赵默愚肃然道:“夫人可算是易容术的集大成者,无论是十七年还是七十年,都应该被人记得的。”
  
  那老媪桃花夫人叹道:“人面无处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包含着很深的感情,船上的每个人都有美人迟暮之感,越是美丽的人越能感受到这种伤感。谁能想到昔日颠倒众生的桃花夫人不过十七年的光阴,便变得老态龙钟。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桃花夫人缓缓道:“你怎知我是桃花夫人?按理说你不应该看得出来。”
  
  赵默愚笑道:“夫人的易容术晚辈自然是看不出来的,晚辈看到夫人船头旗上的桃花,便大胆猜测,幸好未错。”
  
  桃花夫人道:“你当然看不出来,只因我并未易容。”她沉下脸对丁惜绿道:“我将最宠爱的弟子许配于你,你却仍然花天酒地,不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你到底打算如何?”
  
  丁惜绿垂着头,看都不敢看桃花夫人一眼,口中嗫嗫道:“不…不…敢…不…”
  
  桃花夫人鄙蔑地看看他,道:“想不到有那样的哥哥,却有这样的弟弟。只怕是误了莺莺了。”
  
  她看着满厅的花红柳绿,皱皱眉道:“这是些什么人?你最好少惹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她警告中带着命令。”
  
  华凤凤迅速地垂下头,眼眶红起来。几乎所有华凤凤带来的女孩子都红了眼眶。可怜的女孩子,她们早已习惯了被人瞧不起,甚至被人侮辱责骂,却连口也不敢张,在世人眼中她们只是不清不白的风尘女子。更何况连丁惜绿都怕得木讷起来的二十几年前便是有名难缠的桃花夫人面前?
  
  飞雪突然满面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也顾不上赵默愚暗中拉拉她的衣袖,大声道:“我们没有偷没有抢,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地做事赚钱,也不知比多少杀人越货的英雄强?!”
  
  桃花夫人往昔杀人如麻,也并不是未做过强盗的事,面色微变,却笑道:“好孩子,你若干干净净的,却怎知别人也是干净的?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是清白得很,可是谁都知道洛阳名妓华凤凤是哪个良家子弟都不该沾惹的吧?更何况你要将视若己出的孩子嫁给他的人,是不是更应该好好管教?”
  
  飞雪脸更红了,却不再开口。不是因为桃花夫人的话让她无可辨驳,而是点破她自称的‘杨雪’是谎话。她第一次说了谎被人当面点穿,也许对任何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说谎,但是飞雪,扬州所有闺秀自小便将她当作榜样,德行几乎无隙可击的名门闺秀,竟然也学会了说谎!她感到羞愧。
  
  桃花夫人面寒如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妓女,特别是风骚浪荡的女人!!”她顿了顿,眼睛看着华凤凤,竟有一种仇恨,一种疯狂怨毒到极点的仇恨!她的手指纤长白晰,紧紧地抓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赵默愚知道她已动了杀机,却不明白她为何会对毫无瓜葛的华凤凤动杀机?
  
  桃花夫人一瞬不眨地看着华凤凤,冷冷道:“我发过誓,只要我见到这样的女人,便要用最狠毒的法子让她死得最难看。”她声音里仿佛没有一丝感情,眼中却在燃烧。
  
  每个人心底都升起一股寒意,愤愤不平,没有任何人可以这样杀死一个并没有犯错的人。
  
  华凤凤忽然拧身扑向柳飞雪,手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飞雪的脖子上。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没有人会想到桃花夫人要杀她,更没有人会想通为什么她会将匕首抵在飞雪的脖子上。如果抵在莺莺的脖子上还说得过,毕竟她是桃花夫人最宠爱的弟子,桃花夫人再无情,也多多少少有一点顾忌。但飞雪非但是她自己带上船来的,而且和桃花夫人一丝关系也没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默愚动了动脚步,华凤凤手中的匕首已将飞雪的脖子划破,鲜红的血丝沁出来。就算她不说话,任谁也明白,只要再靠近一步便让她死,所以赵默愚动也不敢动。
  
  桃花夫人冷冷地笑着,道:“你想要用她有威胁我么?”
  
  华凤凤凄然笑道:“用她威胁你有用么?”
  
  桃花夫人冷冷道:“不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令我被威胁!”
  
  华凤凤道:“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威胁你。只不过就算我一定要死,这丫头也一定要比我先死!”
  
  飞雪道:“为什么?”
  
  华凤凤冷冷地笑着,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道:“为什么?你死了变成鬼自己去问莫煦阳吧!”
  
  飞雪道:“和莫煦阳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
  
  华凤凤道:“我告诉你,你犯了一个错,一个你应该死的错!”
  
  赵默愚笑了笑道:“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样了。”
  
  丁惜绿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面上却一如常态。华凤凤道:“无论你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了。”
  
  桃花夫人仍然面色阴郁,眼睛死死地盯着华凤凤,眼中仿佛不只是憎恨,愤怒,似乎还有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一字一字慢慢地,仿佛是在牙齿间挤出来的:“如果你还算聪明就乖乖地听他说,不然我可以杀死你再慢慢听。”
  
  华凤凤果然安静下来,任谁也可以听出来,桃花夫人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任何人在可以生的时候都不会选择死。
  
  赵默愚走到丁惜绿面前,目中闪过一丝慧黠,笑道:“夫人是易容的行家,您看丁兄脸上有否可能做手脚?”
  
  桃花夫人淡淡道:“这样拙劣的术技术,怎可称为易容术,只不过是化妆而已。”
  
  赵默愚又笑笑道:“不错,这件事情第一个让我怀疑的地方就是丁兄这张化了妆的脸。”
  
  桃花夫人忽然道:“是谁教你易容术的?”
  
  赵默愚道:“说来他还是夫人的老熟人,和夫人一般慧质兰心。”
  
  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是一个和桃花夫关系极大的人,众人皆以为她一定会继续追问下去,谁知桃花夫人却闭上嘴不再开口。
  
  赵默愚道:“我虽一眼便看出丁兄是…”他笑笑,接道:“擦了粉的,但我并不知道你是谁。要知道江湖上易了容再出来混的人确是不少,结果你却动了杀机。”
  
  丁惜绿惊道:“我知道我这易容很容易让人看破,但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对你动了杀机的?”
  
  赵默愚笑道:“我并没有看出来你想杀我,你真应该改行唱戏算了,保证名动天下。只是你不应该低估一个人的酒量,。你一开始便故意灌我,距我估计的你的酒量还未尽其六,你便开始装醉。那我当然也装着醉了,看看你小子要做什么?结果你竟然叫人随随便便就将我扔到江中,连检察都不检察一下。”
  
  丁惜绿道:“可是,可是这船有十多米,如果施展轻功要上来并不难,可是,你是被抛入江中的,而且并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加上你下坠的力道,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施展轻功。而且我听见你落下水的声音了。”
  
  赵默愚笑道:“你别忘了,我不是醉死的人,就算我落下水了,我不可以抓着船底爬上来么?”
  
  丁惜绿道:“我最吃惊的就是这点,当时我故意让船比平时快了两三倍,你掉下水后,动作再快也是没有办法抓住船底的,况且你不知道船底不但光滑而且是平圆的,是根本抓不住的!”
  
  赵默愚笑了笑,道:“我本以为你大意得有些愚笨,没想到竟事事都想到了。看来,你的确不是一般的狠毒。可是你却料错了,我毕竟没有死。”
  
  丁惜绿突然也笑了笑,道:“我猜是将‘天蚕丝’之类特别坚韧的线缚在什么地方了,所以…只是你本不用掉入水中的。”
  
  赵默愚道:“我若不掉入水中,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若是让我天天这样对着一个时时刻刻想害我,我却又不知道他是谁的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丁惜绿道:“可是你却为何还要回来现身?只要你再现身,我岂不是可以继续害你?”
  
  赵默愚笑道:“可是到现在为止,你都不敢再轻易动手了。我只不过就是要让你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丁惜绿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么?”
  
  赵默愚深深看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让人无法猜透的意味道:“你,便是楚剑。”
  
  丁惜绿目中本有一丝惊慌,但赵默愚揭穿他的身份后,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赵默愚道:“这位华凤凤姑娘,在下早有耳闻。”
  
  华凤凤冷笑道:“赵公子的聪明贱妾也早有耳闻,今日也见识了。只是我做的事还是我自己来说,才会说得清楚。”
  
  赵默愚道:“洗耳恭听。”
  
  华凤凤道:“我的一生充满了错误,但最大的一个错误是不应该爱上莫煦阳,一个太骄傲,太完美的男人。”
  
  没有人作协声,连桃花夫人都静静地听着,却不知为何眼中却也有一丝怜悯,难道她也有所感触?
  
  华凤凤接着道:“我见过太多扑俯在我脚下的男人,也许正因为他太骄傲太难以让人控制,所以才会深陷其中。我一直明白一件事情,他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甚至连一只小狗小猫也不如,更不会爱上我。我知道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一个骄傲的男人会爱上一个妓女。所以我恨我爹娘,恨我自己,恨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也恨莫煦阳,我恨…,每当我恨得发狂的时候,就用针狠狠地刺自己的手臂,却还是没有用,我还是很痛苦,痛苦得想死,却又怕死了就永远见不到他。所以我忍着。”
  
  她没有流泪,飞雪却几乎为她流下泪来。
  
  她接着道:“直到你,柳飞雪。天下那么大,你却为何要到洛阳?洛阳也那么多人,为何你要遇到莫煦阳?就算你遇到莫煦阳,为何你不做他的朋友?不做他的妹妹?却要让他爱上你?你知不知道?自从他遇到你,他便再也不见我了。我从来都知道他不会爱我娶我,我也只是想可以见到他,可是他连见也不见我了。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太低贱,不愿意让高贵的柳大小姐知道,他还和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过。我曾经去莫府找他,可是无论我怎样哀求,他都不肯见我,最后让人将我赶出来了。当我知道他爱上你的时候,我几乎发狂了。我知道他身边有一个花小楼,但是他从来没有为了她而不见我。可是为了你他竟然狠下心来要和我断绝关系。你说要我怎么做?所以当丁公子到曼歌楼,我就告诉他我见到一位绝色女子,只有如此做才能得到她。却没想到丁公子还有一个更好色的哥哥。”
  
  突然飞雪叫道:“邢筝筝,邢筝筝是谁?她不是她!”
  
  丁惜绿垂下头,目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华凤凤道:“她当然不是‘他’,看来你倒不是笨得无可救药。”
  
  飞雪仿佛一下子失了神,喃喃道:“原来…”她突然向‘邢筝筝’扑去,华凤凤虽拉住她,刀锋仍然将脖子划破,殷红的血慢慢地流下来,滴在绿衫上。飞雪的脸却苍白得像白纸一般。
  
  华凤凤冷冷地带着一丝残忍道:“你想死?我真想一刀割断你的喉咙,但现在我终于知道,还有比死更让你痛苦的事,哈哈…冰清玉洁的柳大小姐,你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和你同枕共眠的是一个货真价实很不错的男人,他告诉我说你的皮肤滑得…哈哈…”
  
  她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眼中充满怨毒疯狂之意。仿佛心中极是痛快,但却又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可怜之极。
  
  飞雪狠狠咬住嘴唇,一字一字道:“我…我一定要找到他,亲手杀了他!”
  
  华凤凤道:“你为何如此恨他,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可是咱们妓女都明白的道理,柳大小姐却为何不知?”
  
  飞雪只是喃喃道:“我不能死,不能死…我一定要…一定要…”
  
  华凤凤看着她,冷笑道:“你很痛苦吧?是不是恨不得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世上?是不是觉得世上的人为何要如此残忍?如此喜欢践踏折磨人?为何自己却又如此肮脏低贱,却又忍不住爱上一个永远不会正眼看你一眼的人,打心底瞧不起你的人。”
  
  她的眼泪流下来,却还是不停地,仿佛自语道:“莫煦阳,你瞧不起我又如何?现在你爱上的女人…她也变脏了,看你再爱她什么?你不该看也不看我一眼,却去爱上别的女人。无论你爱上谁,都会给她带来灾难,因为…我会让她万劫不复。所以,你只能是我的!”
  
  飞雪变得很平静,只是冷冷道:“莫大哥当然瞧不起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妓女,我知道,只是因为你太狠毒,也太奸诈。”
  
  华凤凤不再说话,将匕首轻轻在脖子上划过,华凤凤冷冷地看着鲜血流出来,很冷静,几乎冷静得让人疯狂!飞雪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嘴唇咬破了,却连呻吟一声也没有。
  
  桃花夫人冷冷道:“你可以放开她了,我不会杀一个可怜的女人。”语声中带着不屑。
  
  华凤凤并未松开手,道:“我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就算夫人放过了我,至少赵公子也是会杀我的。本来像我这样的女人早已是生无可恋了,只是我绝不能轻易…”
  
  桃花夫人冷冷道:“那就随便你。”
  
  赵默愚笑道:“柳小姐前几日便已和在下解除婚约,在下也不好多管闲事的。”
  
  华凤凤道:“那只是气话而已,怎可作数?”
  
  赵默愚道:“柳小姐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无论何时说的话都算数!”
  
  华凤凤愣了愣,她当然知道这几夜赵默愚都守在柳飞雪的门外,所以‘邢筝筝’才不敢有所动作。当然他更清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也清楚一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心意才会做那样的事,其实他可以很干脆地拉着她走,却傻傻地夜夜守在房外,也许只是为了让她不用有一点不自在,陷入爱情的男人岂不是都会变成傻瓜?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不错,更何况玉璧有瑕,堂堂睿王府的小王爷又怎会要这样的王妃?”说着便放开了飞雪。
  
  她如此说自然是要故意侮辱飞雪,果然飞雪身子轻轻地抖了抖。仿佛就要晕倒,却还是直直地站着。华凤凤却似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伸伸懒腰嫣然一笑道:“我该去睡一觉了,真有些累。”说着便走下船去。那一帮女孩子自然也跟着走下去。丁惜绿却是连一步也不敢移动。
  
  莺莺笑道:“看来,还是我和赵公子配成一对算了。”说着竟偎到赵默愚怀中,对一个清白的女孩子来说,变得不再纯洁岂不是最大的打击?她眼见着飞雪经历生命中第一个打击,却反而刺激她。毕竟女孩子嫉妒起来就会变得很残忍,也许莺莺并不会承认她会嫉妒,但是心底却实实在在地在嫉妒:美貌,家世,会让大部分女孩子疯狂的男子的心仪。
  
  飞雪冷冷道:‘如果我下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会不惜一切去做。我要亲手杀了’邢筝筝‘,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就绝不会惹怒夫人和姑娘。”说完便向船下走去,她走得并不快,全身绷得紧紧的,就像一块木头。
  
  桃花夫人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道:“你不应该如此像他,否则的话,你会幸运很多。”
  
  赵默愚只是冷冷地站着,像一尊雕塑。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竟没有一个人疑问,桃花夫人却又道:“昔日武林中最有名的风流公子,最有名的美男子,却也是出了名的顽固。她和他一模一样。”
  
  赵默愚还是站着,并不打算开口。他虽知道桃花夫人知道他和飞雪的底细,却不知道她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她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忧怨,道:“用不着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想知道的都瞒不过我。”赵默愚也不再开口,因为他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似乎都已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桃花夫人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赵默愚还是冷冷地看着她,桃花夫人笑道:“你是聪明人,总不至于问我为何要到这里来吧?”
  
  赵默愚也笑了,道:“夫人自然是来看看未来的女婿的。”
  
  桃花夫人道:“没想到如今江湖上还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连我也实在喜欢你。就怪不得柳飞雪和我这丫头也要对你动心了。”
  
  赵默愚笑笑,桃花夫人又道:“看来睿王府和柳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了。”
  
  赵默愚道:“只怕柳姑娘‘天下第一美人’名头太大了,在下也消受不起。”
  
  桃花夫人笑道:“小王爷少年英雄,自古英雄美人,岂不都是佳话?”
  
  赵默愚道:“红颜祸水,在下知道得太过清楚。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娶柳姑娘。”
  
  桃花夫人道:“难道对柳姑娘一点心思都没有么?”
  
  赵默愚想也未想道:“没有,一丝也没有。”
  
  桃花夫人道:“可惜,可惜,本是一对佳偶…”
  
  突然船下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赵默愚几乎连犹豫也没有,第一个冲下了船舱。眼前的景象他永远也想不到,他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邢筝筝抱着头蹲在墙角,身子还在籁籁发抖。血已将整张床都染红了,柳飞雪双手紧紧地握着还插在华凤凤胸口的匕首,华凤凤还在抽搐,非常痛苦地抽搐着。可是唇边却还带着一丝微笑。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救了,所以没有人去施救,因为那样做只会增加她的痛苦。只是柳飞雪却惊恐地看着她,眼睛中全是惊疑,连赵默愚冲下来也没有觉察。
  
  赵默愚回过神来,大步走到床前,提起飞雪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拖起来,一丝也不怜惜地用力将她推得远远地。狠狠道:“恶毒的女人,马上滚开!”飞雪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赵默愚已抓住她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飞雪只觉得血液也无法流动了,只是她的脑子却清楚一些了,她好像现在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她站起来没有,也不管地上有什么东西挡着,就像是拖着一只死狗一样将她拖到房外,用力甩开她的手,就好像甩开一把鼻涕一样,不屑、厌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房中,‘怦’地关上门。
  
  她已经明白她自己已陷入一场阴谋中,看到了人性的丑恶!她只觉得恶心,胃里翻腾起来,她冲到船边不停地呕吐,连绿色的胆汁也吐出来了。她虚脱地瘫坐在地上,只觉得很乱,很多事她不明白缘由,她很用力地去想,想得头都快爆裂了。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脏很痛,痛得几乎可以让她忽略脖子上的伤,因为赵默愚的拉扯,并没有包扎的伤口又流血了。飞雪看着手上的血,是华凤凤的血,她眼前又浮现出华凤凤临死前的笑,这都让她疯狂,她呕吐起来,只是胃中已没有可吐的了,只有干呕而已。
  
  赵默愚独自坐在华凤凤床边,因为华凤凤说要单独跟他说话,所以连桃花夫人也只是怜悯地看看她,便悄悄退出房间。而此时赵默愚只有痴痴地看着华凤凤的尸体。善良而多情的华凤凤,那么好的女孩子,上天本应该赐给她单纯幸福的童年,可是却让她颠沛流离孤苦无依;本应该娇痴可爱的少女时代,却让她终日周旋于让她讨厌的男人中间;本应该让她有一个爱她至深的男人保护她,却要她为了得到一份爱情而失去生命。甚至她恨她自己,天下也许并没有比恨自己更痛苦、更悲哀、更无奈的事了!
  
  可是在生命最后一刻,她却对他说:“不要怪飞雪姑娘,是我为了自己伤害了她。她是一个好女孩,她没有错,好女孩是应该…总不能让别人都如我这般下贱。她很喜欢你,你要好好对她。她天生就是要让人对她好的,不像我们这些人,无论怎样活着也不为有人为我叹息一声,流一滴泪。其实我早就厌倦了这样活着,只是莫煦阳,我真的…真的好想再看他一眼,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在生命的尽头,却还在为杀死她的凶手开脱!突然一滴眼泪打在手背上,这是他十二岁以后第一次流眼泪。
  
  他没有去擦掉流出的泪水,只是喃喃道:“谁说不会有人为你流泪?谁说你再也见不到莫煦阳了,只要你再等等,再等等…”说着他奔到铜镜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绸袋子。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铜镜中的人已不再是赵默愚,而是莫煦阳的脸。
  
  一张也许连莫煦阳自己也分辨不出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也没有!
  
  他走到华凤凤面前,已经没有泪水。
  
  他从未这么难受过,也从未有过这种失望透顶的心情。因为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命运之神太过于眷顾他,他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人人渴求的东西,所以他曾经漠视、挥霍财富名誉。可是他没有想到世上还存在一种人为了这些得不到尊重,得不到幸福,甚至付出生命也得不到。如果华凤凤临死前没有说那番话,也许以后他会淡忘这件事,可是现在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他推开门,已近黄昏。
  
  门口已不见飞雪踪影。难道已经逃走,或是被杀…只不过一瞬间的错愕,他冲向邢筝筝房间。
  
  果然,柳飞雪在邢筝筝房中。她掐着邢筝筝的脖子,邢筝筝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赵默愚冲向前去拖开柳飞雪,柳飞雪却如同疯狂一般,用力地踢打着,狠命地厮咬着,眼睛竟是血红色!野兽一般的血红色!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深闺女子疯狂起来也会如野兽一般!赵默愚已不想再纠缠下去,他一掌拍晕飞雪,快步走到邢筝筝面前扶起她。
  
  她已悠悠醒来,见到柳飞雪便吓得缩到一角,根本不敢说话。赵默愚柔声道:“别怕,她已经晕过去了,不能伤害你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他心中已猜到一二,只不过不希望真是如此,毕竟像飞雪那样的女子,无论谁都希望她是天上的仙子,而不是地狱的魔女。他这样告诉他自己。邢筝筝颤抖着道:“柳姑娘…柳姑娘问我为什么要害她?我…我真的很怕她,我怕她也会…,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扑上来…”未说完她已是泣不成声,赵默愚心中已充满倦意,眼前这女孩子一日之内已受到太多惊吓,也该好好歇歇了,虽然他还有许多疑问,但谁又忍心在一个女孩子痛哭时追根究底?
  
  他柔声道:“你好好睡一觉,所有的事都过去了。”
  
  邢筝筝忽然惊叫起来:“她…她醒了!”早已扑在赵默愚情中。
  
  柳飞雪已站起来,眼中已没有那种疯狂之意。邢筝筝伏在赵默愚怀中仍然籁籁发抖。
  
  赵默愚几乎没有一丝感情,冷冷道:“午时船会靠岸,你准备一下,走吧。”
  
  柳飞雪第一次知道人真的会心痛,她宁愿赵默愚讨厌她,憎恶她,甚至恨她,却不是这样漠视她,
  
  就好像一个从未瞧在眼里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柳飞雪定定神道:“你也认为是我杀了人?”
  
  赵默愚别过头,看也未看她一眼,仍冷冷道:“我本以为你只是狠毒一些罢了,却不知…你竟会不承认,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觉得你还是一个卑鄙的女人!”
  
  柳飞雪忍住眼泪,道:“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么?”
  
  赵默愚道:“事事皆我所见,我也不得不信。你走吧,我答应宸妃娘娘要送你回去。此途只能至此!”
  
  柳飞雪道:“天下人都可以不信我,可是你怎么可以不信我?天下人皆可以认为我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你怎么可以认为我如此恶毒?”
  
  赵默愚闻此话心中也有一丝痛楚,但他仍然不去看她。
  
  柳飞雪道:“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好,好,我无话可说,我也会走,我会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完她便一步步向外走,走得很慢。赵默愚心中缠上一丝柔情,这个他差点爱上的女人…,道:“你…”柳飞雪回过头来,目中已满是泪水,此刻更如破闸之水。赵默愚曾经见过飞雪流泪,却从未见过如此软弱无助的时候。他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便冲口而出,“留下来,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可是他如此做却又如何对得起善良可怜的华凤凤,更何况此时差一点便丧命于她手的邢筝筝仍然在他怀中发抖!于是他缓缓道:“你恐怕要快些,免得节外生枝。”
  
  柳飞雪仿佛一瞬间被冰冻结起来了,她觉得心也被冻结起来,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指尖也麻木到不能动弹。刚才她差一点点便扑到他脚下,抱着他的脚求他相信她,她宁愿为他死。她觉得可笑,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低贱,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带着满面泪痕,道:“多谢,我自然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自不用王爷催促。”
  
  赵默愚不再开口,也不看她,只是低声哄着吓坏了的邢筝筝。
  
  飞雪很快下了船,没有人在她下船之前出现,但是她可以感觉到暗中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她,,脖子上的血还没有止,失血过多使她她的头很痛,脚仿佛踩在棉花上,根本走不稳。心里好像压着大石,堵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敢用力呼吸,她怕只要她一用力就会放声痛哭起来。委屈,伤痛固然可以释放,但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也不能在赵默愚面前哭,绝不对让他们瞧不起她!她告诉自一定要撑住!不能晕倒!不能哭!
  
  下船之处便是扬州城外,几个月之前出逃之时也曾路经此地。只不过短短几月,物是人非,心境竟是如此不同!那时曾在这里徘徊,要去向何方?要去向何方?心里满怀着将被束缚的不满,对被操控的不甘,对自由的渴求。只想逃离柳府,可是此时却只想回到家中,只有家,只有家才可以抚慰这些日子以来的惊虑、悲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不敢去触碰,她怕会疼痛。她只想着要回家去,为永远不能再看到的父亲奔丧,不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是她一生最不安心的事,也许便是老天对她任性妄为的惩罚!她只是不知此时家已经不再是她的避难所,因为遮风挡雨的大树已倒,大厦将倾!
  
  
  
  赵默愚透过窗帘看着柳飞雪离开大船,不知为何心中竟仿佛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有太多蹊跷,太多让人生疑的地方,却又都让人不得不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他闭上眼,不禁想道:“柳飞雪,柳飞雪,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集于一身,可是却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就算如此…却又为何让人不忍心相信,不忍心责怪你?心里只希望你是冤枉的,只希望你是一尘不染的。”他嘴角微微扬起,轻轻一笑,那笑里满是讥嘲,暗道:“许是世间的美的东西太少,只要遇到一个美丽的人,便妄想他便是你理想中的仙子。”
  
  柳飞雪进入扬州城,街道如故,她不太熟悉,只不过从前也从轿帘中偷偷观望过。却也勉强找得着回家的路。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偶尔转动,伤口便会拉伤,又裂开,渗出血来。衣衫上点点血渍,看上去并不甚显眼。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也暗下来。飞雪已来到家门口,头晕沉沉的,神情恍惚,她的脑子里全是自责,愧疚,委屈,连流着血的伤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她觉得身子连飘飘的,连路也看不清楚,其实她并没有看路,只是迈着步胡乱走着,心里空空的,就像梦游一般。
  
  远远地就看见大门上挂挂了点着蜡烛的白灯笼,门楣上挂满了白幛布,大门开着,却没有一个人进出,连平日站门前的家丁也没有了。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静悄悄的。飞雪本该生疑,本不该进去,可是她痴痴地走进去。庭院显然很久没人打扫,地上满是纸钱印子,飞雪静静地走着,她自己已经失了神。
, 她的功夫又怎会差,只怕是明摆着挑刺罢了。”只是连丁惜绿都如此惧怕她们,是以谁也不表现在脸上。
  
  丁惜绿飞身而下,下势非常缓慢,姿态妙曼,赵默愚心中一动,此人的轻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这轻功向下越慢岂不是越高明?这身形也似曾相识,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只不过仿佛他不愿让人认出来是以未用任何招式。
  
  那小姑娘上船后,撅着嘴道:“丁公子,不错嘛!这么会享受,美人醇酒,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难道就不怕我这个未婚妻吃醋么?”
  
  原来这小姑娘竟是丁惜绿的未婚妻子!赵默愚心中暗笑道:“这年头怎么尽无端端跑出个未婚妻来?只是这女孩子哪像丁惜绿的未婚妻,只怕就算丁惜绿他妈他也未必如此惧怕。只是,唉,这丁惜绿也太过风流了,还被未来的岳母妻子抓住了,也难怪,做了亏心事还是会心虚。”
  
  那老媪面寒如冰,只是冷冷地盯着丁惜绿,连旁边的人也觉得心中发毛,也不知丁惜绿此刻心中是何感觉?只见丁惜绿此刻脸白了,额头上竟流下一滴滴汗珠,只是任他平日巧舌如簧,此时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口中只是喃喃道:“我…我…也是想岳母大人得很,不,不是,是想莺莺…”
  
  那小姑娘原来叫莺莺,只见她又‘噗卟‘看出声来,柔声道:“怎么吓成这样,”说着举起袖子擦拭丁惜绿额头上的汗珠,“你这么怕我么?”突然面色一沉,扬起一掌狠狠刮在丁惜绿脸上,厉声道:“我又不是母夜叉!你怕什么?如此胆小,怎配得上本小姐!?”那巴掌毫无招式,丁惜绿明明躲得过,却连躲也不敢躲。刹时脸上面红红的五条指痕。
  
  众人皆吃了一惊,天下竟有如此大胆的女孩子!一般的女子只怕见了未婚夫婿连头也不敢抬,这女子却谈笑自如,前刻还万般温柔,瞬间又将巴掌拍到你脸上。
  
  赵默愚心中道:“只怕世上的男人宁愿娶个母夜叉,也不愿娶这样的女孩子。这丁惜绿也太可怜了,这辈子竟要和这样难测的女孩子一起过,难怪会如此胡闹,这怕也是可以原谅的了。”口中却笑道:“丁兄将来有如此良妻,倒也难得得很。”
  
  莺莺眼波流动,坐到一张椅子上,娇笑道:“你倒是不错,不如我改嫁给你好了。”
  
  赵默愚虽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却知道像这样的女孩子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心中不禁苦笑道:“若我娶你为妻,还不如自杀算了,只怕比娶柳飞雪还要糟糕十几倍。”面上却笑道[:“在下…在下比丁公子还不济,自然,自然也是高攀姑娘不上的。”
  
  莺莺故意叹口气道:“看来男人真的是口是心非得很,你明明是不愿,却说也说什么高攀。”
  
  赵默愚不想她竟会将他的心思说出来,却也只好苦笑道:“只怕丁兄不答应,在下难不成还要和招待自己的主人打架么?”
  
  丁惜绿本已吓得不敢吱声,此时却笑道:“若是赵兄和莺姑娘情投意合,在下倒也愿意玉成这一桩美事。”
  
  赵默愚不想丁惜绿竟会如此说,此时就真的只有苦笑的份,哪还敢再开口。
  
  莺莺却不放过他,走到他身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偎到他怀中了,娇笑道:“你看,连我的未婚夫婿都觉得是一桩美事。如此看来,你我倒真是一段好姻缘了!”
  
  赵默愚笑道:“姑娘只怕…”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飞雪冷冷道:“未必是什么美事,两位倒却是天生一对的好姻缘。”
  
  莺莺拧了拧赵默愚的脸,娇笑道:“看来,好像有人不同意了。”说着她扭动腰肢走到飞雪面前,眼波流动,笑道:“来了好一会儿了,还没看见船上竟有姐姐这般美丽的人。只是为何姐姐却好像不高兴?能不成赵公子也是姐姐的心上人么?”
  
  飞雪突然笑道:“姑娘是丁公子的未婚妻,难道赵默愚公子就没有未婚妻了么?”
  
  莺莺笑道:“原来如此。”
  
  飞雪笑道:“虽然丁公子答应两位的好事,但我却还没有答应。”
  
  莺莺也笑道:“姐姐难道看不出整条船上的人都几乎很怕我么?我若要今夜便和赵公子成亲,也没人管得了。“
  
  飞雪笑道:“当然,妹妹难道没听过‘名不正,则言不顺’难不成妹妹想做小?”
  
  莺莺笑笑道:“只怕姐姐是吃醋了,看来赵公子被看得紧得很,小妹是不敢打赵公子的主意了。”
  
  桃花夫人
  
  安坐于榻上的老媪只是静静地看着莺莺,却突然道:“丫头叫什么?”那声音既威严又温和。
  
  飞雪道:“晚辈杨雪。”
  
  老媪道:“很好,很好,腰若杨柳,人如飞雪。”
  
  飞雪吃了惊,这老妇怎么说出这两八个字来,这不正是自己的名字么?
  
  只听赵默愚笑道:“若晚辈没有猜错,夫人定是昔日名动江湖的‘桃花夫人‘,晚辈早闻夫人千面桃花,万人莫辨。”
  
  老媪突然大笑道:“没想到本夫人十七年未出江湖了,竟还有人记得!”
  
  赵默愚肃然道:“夫人可算是易容术的集大成者,无论是十七年还是七十年,都应该被人记得的。”
  
  那老媪桃花夫人叹道:“人面无处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包含着很深的感情,船上的每个人都有美人迟暮之感,越是美丽的人越能感受到这种伤感。谁能想到昔日颠倒众生的桃花夫人不过十七年的光阴,便变得老态龙钟。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桃花夫人缓缓道:“你怎知我是桃花夫人?按理说你不应该看得出来。”
  
  赵默愚笑道:“夫人的易容术晚辈自然是看不出来的,晚辈看到夫人船头旗上的桃花,便大胆猜测,幸好未错。”
  
  桃花夫人道:“你当然看不出来,只因我并未易容。”她沉下脸对丁惜绿道:“我将最宠爱的弟子许配于你,你却仍然花天酒地,不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你到底打算如何?”
  
  丁惜绿垂着头,看都不敢看桃花夫人一眼,口中嗫嗫道:“不…不…敢…不…”
  
  桃花夫人鄙蔑地看看他,道:“想不到有那样的哥哥,却有这样的弟弟。只怕是误了莺莺了。”
  
  她看着满厅的花红柳绿,皱皱眉道:“这是些什么人?你最好少惹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她警告中带着命令。”
  
  华凤凤迅速地垂下头,眼眶红起来。几乎所有华凤凤带来的女孩子都红了眼眶。可怜的女孩子,她们早已习惯了被人瞧不起,甚至被人侮辱责骂,却连口也不敢张,在世人眼中她们只是不清不白的风尘女子。更何况连丁惜绿都怕得木讷起来的二十几年前便是有名难缠的桃花夫人面前?
  
  飞雪突然满面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也顾不上赵默愚暗中拉拉她的衣袖,大声道:“我们没有偷没有抢,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地做事赚钱,也不知比多少杀人越货的英雄强?!”
  
  桃花夫人往昔杀人如麻,也并不是未做过强盗的事,面色微变,却笑道:“好孩子,你若干干净净的,却怎知别人也是干净的?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是清白得很,可是谁都知道洛阳名妓华凤凤是哪个良家子弟都不该沾惹的吧?更何况你要将视若己出的孩子嫁给他的人,是不是更应该好好管教?”
  
  飞雪脸更红了,却不再开口。不是因为桃花夫人的话让她无可辨驳,而是点破她自称的‘杨雪’是谎话。她第一次说了谎被人当面点穿,也许对任何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说谎,但是飞雪,扬州所有闺秀自小便将她当作榜样,德行几乎无隙可击的名门闺秀,竟然也学会了说谎!她感到羞愧。
  
  桃花夫人面寒如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妓女,特别是风骚浪荡的女人!!”她顿了顿,眼睛看着华凤凤,竟有一种仇恨,一种疯狂怨毒到极点的仇恨!她的手指纤长白晰,紧紧地抓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赵默愚知道她已动了杀机,却不明白她为何会对毫无瓜葛的华凤凤动杀机?
  
  桃花夫人一瞬不眨地看着华凤凤,冷冷道:“我发过誓,只要我见到这样的女人,便要用最狠毒的法子让她死得最难看。”她声音里仿佛没有一丝感情,眼中却在燃烧。
  
  每个人心底都升起一股寒意,愤愤不平,没有任何人可以这样杀死一个并没有犯错的人。
  
  华凤凤忽然拧身扑向柳飞雪,手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飞雪的脖子上。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没有人会想到桃花夫人要杀她,更没有人会想通为什么她会将匕首抵在飞雪的脖子上。如果抵在莺莺的脖子上还说得过,毕竟她是桃花夫人最宠爱的弟子,桃花夫人再无情,也多多少少有一点顾忌。但飞雪非但是她自己带上船来的,而且和桃花夫人一丝关系也没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默愚动了动脚步,华凤凤手中的匕首已将飞雪的脖子划破,鲜红的血丝沁出来。就算她不说话,任谁也明白,只要再靠近一步便让她死,所以赵默愚动也不敢动。
  
  桃花夫人冷冷地笑着,道:“你想要用她有威胁我么?”
  
  华凤凤凄然笑道:“用她威胁你有用么?”
  
  桃花夫人冷冷道:“不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令我被威胁!”
  
  华凤凤道:“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威胁你。只不过就算我一定要死,这丫头也一定要比我先死!”
  
  飞雪道:“为什么?”
  
  华凤凤冷冷地笑着,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道:“为什么?你死了变成鬼自己去问莫煦阳吧!”
  
  飞雪道:“和莫煦阳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
  
  华凤凤道:“我告诉你,你犯了一个错,一个你应该死的错!”
  
  赵默愚笑了笑道:“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样了。”
  
  丁惜绿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面上却一如常态。华凤凤道:“无论你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了。”
  
  桃花夫人仍然面色阴郁,眼睛死死地盯着华凤凤,眼中仿佛不只是憎恨,愤怒,似乎还有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一字一字慢慢地,仿佛是在牙齿间挤出来的:“如果你还算聪明就乖乖地听他说,不然我可以杀死你再慢慢听。”
  
  华凤凤果然安静下来,任谁也可以听出来,桃花夫人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任何人在可以生的时候都不会选择死。
  
  赵默愚走到丁惜绿面前,目中闪过一丝慧黠,笑道:“夫人是易容的行家,您看丁兄脸上有否可能做手脚?”
  
  桃花夫人淡淡道:“这样拙劣的术技术,怎可称为易容术,只不过是化妆而已。”
  
  赵默愚又笑笑道:“不错,这件事情第一个让我怀疑的地方就是丁兄这张化了妆的脸。”
  
  桃花夫人忽然道:“是谁教你易容术的?”
  
  赵默愚道:“说来他还是夫人的老熟人,和夫人一般慧质兰心。”
  
  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是一个和桃花夫关系极大的人,众人皆以为她一定会继续追问下去,谁知桃花夫人却闭上嘴不再开口。
  
  赵默愚道:“我虽一眼便看出丁兄是…”他笑笑,接道:“擦了粉的,但我并不知道你是谁。要知道江湖上易了容再出来混的人确是不少,结果你却动了杀机。”
  
  丁惜绿惊道:“我知道我这易容很容易让人看破,但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对你动了杀机的?”
  
  赵默愚笑道:“我并没有看出来你想杀我,你真应该改行唱戏算了,保证名动天下。只是你不应该低估一个人的酒量,。你一开始便故意灌我,距我估计的你的酒量还未尽其六,你便开始装醉。那我当然也装着醉了,看看你小子要做什么?结果你竟然叫人随随便便就将我扔到江中,连检察都不检察一下。”
  
  丁惜绿道:“可是,可是这船有十多米,如果施展轻功要上来并不难,可是,你是被抛入江中的,而且并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加上你下坠的力道,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施展轻功。而且我听见你落下水的声音了。”
  
  赵默愚笑道:“你别忘了,我不是醉死的人,就算我落下水了,我不可以抓着船底爬上来么?”
  
  丁惜绿道:“我最吃惊的就是这点,当时我故意让船比平时快了两三倍,你掉下水后,动作再快也是没有办法抓住船底的,况且你不知道船底不但光滑而且是平圆的,是根本抓不住的!”
  
  赵默愚笑了笑,道:“我本以为你大意得有些愚笨,没想到竟事事都想到了。看来,你的确不是一般的狠毒。可是你却料错了,我毕竟没有死。”
  
  丁惜绿突然也笑了笑,道:“我猜是将‘天蚕丝’之类特别坚韧的线缚在什么地方了,所以…只是你本不用掉入水中的。”
  
  赵默愚道:“我若不掉入水中,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若是让我天天这样对着一个时时刻刻想害我,我却又不知道他是谁的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丁惜绿道:“可是你却为何还要回来现身?只要你再现身,我岂不是可以继续害你?”
  
  赵默愚笑道:“可是到现在为止,你都不敢再轻易动手了。我只不过就是要让你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丁惜绿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么?”
  
  赵默愚深深看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让人无法猜透的意味道:“你,便是楚剑。”
  
  丁惜绿目中本有一丝惊慌,但赵默愚揭穿他的身份后,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赵默愚道:“这位华凤凤姑娘,在下早有耳闻。”
  
  华凤凤冷笑道:“赵公子的聪明贱妾也早有耳闻,今日也见识了。只是我做的事还是我自己来说,才会说得清楚。”
  
  赵默愚道:“洗耳恭听。”
  
  华凤凤道:“我的一生充满了错误,但最大的一个错误是不应该爱上莫煦阳,一个太骄傲,太完美的男人。”
  
  没有人作协声,连桃花夫人都静静地听着,却不知为何眼中却也有一丝怜悯,难道她也有所感触?
  
  华凤凤接着道:“我见过太多扑俯在我脚下的男人,也许正因为他太骄傲太难以让人控制,所以才会深陷其中。我一直明白一件事情,他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甚至连一只小狗小猫也不如,更不会爱上我。我知道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一个骄傲的男人会爱上一个妓女。所以我恨我爹娘,恨我自己,恨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也恨莫煦阳,我恨…,每当我恨得发狂的时候,就用针狠狠地刺自己的手臂,却还是没有用,我还是很痛苦,痛苦得想死,却又怕死了就永远见不到他。所以我忍着。”
  
  她没有流泪,飞雪却几乎为她流下泪来。
  
  她接着道:“直到你,柳飞雪。天下那么大,你却为何要到洛阳?洛阳也那么多人,为何你要遇到莫煦阳?就算你遇到莫煦阳,为何你不做他的朋友?不做他的妹妹?却要让他爱上你?你知不知道?自从他遇到你,他便再也不见我了。我从来都知道他不会爱我娶我,我也只是想可以见到他,可是他连见也不见我了。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太低贱,不愿意让高贵的柳大小姐知道,他还和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过。我曾经去莫府找他,可是无论我怎样哀求,他都不肯见我,最后让人将我赶出来了。当我知道他爱上你的时候,我几乎发狂了。我知道他身边有一个花小楼,但是他从来没有为了她而不见我。可是为了你他竟然狠下心来要和我断绝关系。你说要我怎么做?所以当丁公子到曼歌楼,我就告诉他我见到一位绝色女子,只有如此做才能得到她。却没想到丁公子还有一个更好色的哥哥。”
  
  突然飞雪叫道:“邢筝筝,邢筝筝是谁?她不是她!”
  
  丁惜绿垂下头,目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华凤凤道:“她当然不是‘他’,看来你倒不是笨得无可救药。”
  
  飞雪仿佛一下子失了神,喃喃道:“原来…”她突然向‘邢筝筝’扑去,华凤凤虽拉住她,刀锋仍然将脖子划破,殷红的血慢慢地流下来,滴在绿衫上。飞雪的脸却苍白得像白纸一般。
  
  华凤凤冷冷地带着一丝残忍道:“你想死?我真想一刀割断你的喉咙,但现在我终于知道,还有比死更让你痛苦的事,哈哈…冰清玉洁的柳大小姐,你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和你同枕共眠的是一个货真价实很不错的男人,他告诉我说你的皮肤滑得…哈哈…”
  
  她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眼中充满怨毒疯狂之意。仿佛心中极是痛快,但却又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可怜之极。
  
  飞雪狠狠咬住嘴唇,一字一字道:“我…我一定要找到他,亲手杀了他!”
  
  华凤凤道:“你为何如此恨他,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可是咱们妓女都明白的道理,柳大小姐却为何不知?”
  
  飞雪只是喃喃道:“我不能死,不能死…我一定要…一定要…”
  
  华凤凤看着她,冷笑道:“你很痛苦吧?是不是恨不得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世上?是不是觉得世上的人为何要如此残忍?如此喜欢践踏折磨人?为何自己却又如此肮脏低贱,却又忍不住爱上一个永远不会正眼看你一眼的人,打心底瞧不起你的人。”
  
  她的眼泪流下来,却还是不停地,仿佛自语道:“莫煦阳,你瞧不起我又如何?现在你爱上的女人…她也变脏了,看你再爱她什么?你不该看也不看我一眼,却去爱上别的女人。无论你爱上谁,都会给她带来灾难,因为…我会让她万劫不复。所以,你只能是我的!”
  
  飞雪变得很平静,只是冷冷道:“莫大哥当然瞧不起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妓女,我知道,只是因为你太狠毒,也太奸诈。”
  
  华凤凤不再说话,将匕首轻轻在脖子上划过,华凤凤冷冷地看着鲜血流出来,很冷静,几乎冷静得让人疯狂!飞雪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嘴唇咬破了,却连呻吟一声也没有。
  
  桃花夫人冷冷道:“你可以放开她了,我不会杀一个可怜的女人。”语声中带着不屑。
  
  华凤凤并未松开手,道:“我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就算夫人放过了我,至少赵公子也是会杀我的。本来像我这样的女人早已是生无可恋了,只是我绝不能轻易…”
  
  桃花夫人冷冷道:“那就随便你。”
  
  赵默愚笑道:“柳小姐前几日便已和在下解除婚约,在下也不好多管闲事的。”
  
  华凤凤道:“那只是气话而已,怎可作数?”
  
  赵默愚道:“柳小姐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无论何时说的话都算数!”
  
  华凤凤愣了愣,她当然知道这几夜赵默愚都守在柳飞雪的门外,所以‘邢筝筝’才不敢有所动作。当然他更清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也清楚一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心意才会做那样的事,其实他可以很干脆地拉着她走,却傻傻地夜夜守在房外,也许只是为了让她不用有一点不自在,陷入爱情的男人岂不是都会变成傻瓜?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不错,更何况玉璧有瑕,堂堂睿王府的小王爷又怎会要这样的王妃?”说着便放开了飞雪。
  
  她如此说自然是要故意侮辱飞雪,果然飞雪身子轻轻地抖了抖。仿佛就要晕倒,却还是直直地站着。华凤凤却似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伸伸懒腰嫣然一笑道:“我该去睡一觉了,真有些累。”说着便走下船去。那一帮女孩子自然也跟着走下去。丁惜绿却是连一步也不敢移动。
  
  莺莺笑道:“看来,还是我和赵公子配成一对算了。”说着竟偎到赵默愚怀中,对一个清白的女孩子来说,变得不再纯洁岂不是最大的打击?她眼见着飞雪经历生命中第一个打击,却反而刺激她。毕竟女孩子嫉妒起来就会变得很残忍,也许莺莺并不会承认她会嫉妒,但是心底却实实在在地在嫉妒:美貌,家世,会让大部分女孩子疯狂的男子的心仪。
  
  飞雪冷冷道:‘如果我下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会不惜一切去做。我要亲手杀了’邢筝筝‘,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就绝不会惹怒夫人和姑娘。”说完便向船下走去,她走得并不快,全身绷得紧紧的,就像一块木头。
  
  桃花夫人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道:“你不应该如此像他,否则的话,你会幸运很多。”
  
  赵默愚只是冷冷地站着,像一尊雕塑。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竟没有一个人疑问,桃花夫人却又道:“昔日武林中最有名的风流公子,最有名的美男子,却也是出了名的顽固。她和他一模一样。”
  
  赵默愚还是站着,并不打算开口。他虽知道桃花夫人知道他和飞雪的底细,却不知道她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她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忧怨,道:“用不着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想知道的都瞒不过我。”赵默愚也不再开口,因为他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似乎都已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桃花夫人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赵默愚还是冷冷地看着她,桃花夫人笑道:“你是聪明人,总不至于问我为何要到这里来吧?”
  
  赵默愚也笑了,道:“夫人自然是来看看未来的女婿的。”
  
  桃花夫人道:“没想到如今江湖上还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连我也实在喜欢你。就怪不得柳飞雪和我这丫头也要对你动心了。”
  
  赵默愚笑笑,桃花夫人又道:“看来睿王府和柳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了。”
  
  赵默愚道:“只怕柳姑娘‘天下第一美人’名头太大了,在下也消受不起。”
  
  桃花夫人笑道:“小王爷少年英雄,自古英雄美人,岂不都是佳话?”
  
  赵默愚道:“红颜祸水,在下知道得太过清楚。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娶柳姑娘。”
  
  桃花夫人道:“难道对柳姑娘一点心思都没有么?”
  
  赵默愚想也未想道:“没有,一丝也没有。”
  
  桃花夫人道:“可惜,可惜,本是一对佳偶…”
  
  突然船下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赵默愚几乎连犹豫也没有,第一个冲下了船舱。眼前的景象他永远也想不到,他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邢筝筝抱着头蹲在墙角,身子还在籁籁发抖。血已将整张床都染红了,柳飞雪双手紧紧地握着还插在华凤凤胸口的匕首,华凤凤还在抽搐,非常痛苦地抽搐着。可是唇边却还带着一丝微笑。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救了,所以没有人去施救,因为那样做只会增加她的痛苦。只是柳飞雪却惊恐地看着她,眼睛中全是惊疑,连赵默愚冲下来也没有觉察。
  
  赵默愚回过神来,大步走到床前,提起飞雪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拖起来,一丝也不怜惜地用力将她推得远远地。狠狠道:“恶毒的女人,马上滚开!”飞雪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赵默愚已抓住她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飞雪只觉得血液也无法流动了,只是她的脑子却清楚一些了,她好像现在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她站起来没有,也不管地上有什么东西挡着,就像是拖着一只死狗一样将她拖到房外,用力甩开她的手,就好像甩开一把鼻涕一样,不屑、厌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房中,‘怦’地关上门。
  
  她已经明白她自己已陷入一场阴谋中,看到了人性的丑恶!她只觉得恶心,胃里翻腾起来,她冲到船边不停地呕吐,连绿色的胆汁也吐出来了。她虚脱地瘫坐在地上,只觉得很乱,很多事她不明白缘由,她很用力地去想,想得头都快爆裂了。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脏很痛,痛得几乎可以让她忽略脖子上的伤,因为赵默愚的拉扯,并没有包扎的伤口又流血了。飞雪看着手上的血,是华凤凤的血,她眼前又浮现出华凤凤临死前的笑,这都让她疯狂,她呕吐起来,只是胃中已没有可吐的了,只有干呕而已。
  
  赵默愚独自坐在华凤凤床边,因为华凤凤说要单独跟他说话,所以连桃花夫人也只是怜悯地看看她,便悄悄退出房间。而此时赵默愚只有痴痴地看着华凤凤的尸体。善良而多情的华凤凤,那么好的女孩子,上天本应该赐给她单纯幸福的童年,可是却让她颠沛流离孤苦无依;本应该娇痴可爱的少女时代,却让她终日周旋于让她讨厌的男人中间;本应该让她有一个爱她至深的男人保护她,却要她为了得到一份爱情而失去生命。甚至她恨她自己,天下也许并没有比恨自己更痛苦、更悲哀、更无奈的事了!
  
  可是在生命最后一刻,她却对他说:“不要怪飞雪姑娘,是我为了自己伤害了她。她是一个好女孩,她没有错,好女孩是应该…总不能让别人都如我这般下贱。她很喜欢你,你要好好对她。她天生就是要让人对她好的,不像我们这些人,无论怎样活着也不为有人为我叹息一声,流一滴泪。其实我早就厌倦了这样活着,只是莫煦阳,我真的…真的好想再看他一眼,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在生命的尽头,却还在为杀死她的凶手开脱!突然一滴眼泪打在手背上,这是他十二岁以后第一次流眼泪。
  
  他没有去擦掉流出的泪水,只是喃喃道:“谁说不会有人为你流泪?谁说你再也见不到莫煦阳了,只要你再等等,再等等…”说着他奔到铜镜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绸袋子。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铜镜中的人已不再是赵默愚,而是莫煦阳的脸。
  
  一张也许连莫煦阳自己也分辨不出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也没有!
  
  他走到华凤凤面前,已经没有泪水。
  
  他从未这么难受过,也从未有过这种失望透顶的心情。因为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命运之神太过于眷顾他,他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人人渴求的东西,所以他曾经漠视、挥霍财富名誉。可是他没有想到世上还存在一种人为了这些得不到尊重,得不到幸福,甚至付出生命也得不到。如果华凤凤临死前没有说那番话,也许以后他会淡忘这件事,可是现在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他推开门,已近黄昏。
  
  门口已不见飞雪踪影。难道已经逃走,或是被杀…只不过一瞬间的错愕,他冲向邢筝筝房间。
  
  果然,柳飞雪在邢筝筝房中。她掐着邢筝筝的脖子,邢筝筝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赵默愚冲向前去拖开柳飞雪,柳飞雪却如同疯狂一般,用力地踢打着,狠命地厮咬着,眼睛竟是血红色!野兽一般的血红色!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深闺女子疯狂起来也会如野兽一般!赵默愚已不想再纠缠下去,他一掌拍晕飞雪,快步走到邢筝筝面前扶起她。
  
  她已悠悠醒来,见到柳飞雪便吓得缩到一角,根本不敢说话。赵默愚柔声道:“别怕,她已经晕过去了,不能伤害你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他心中已猜到一二,只不过不希望真是如此,毕竟像飞雪那样的女子,无论谁都希望她是天上的仙子,而不是地狱的魔女。他这样告诉他自己。邢筝筝颤抖着道:“柳姑娘…柳姑娘问我为什么要害她?我…我真的很怕她,我怕她也会…,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扑上来…”未说完她已是泣不成声,赵默愚心中已充满倦意,眼前这女孩子一日之内已受到太多惊吓,也该好好歇歇了,虽然他还有许多疑问,但谁又忍心在一个女孩子痛哭时追根究底?
  
  他柔声道:“你好好睡一觉,所有的事都过去了。”
  
  邢筝筝忽然惊叫起来:“她…她醒了!”早已扑在赵默愚情中。
  
  柳飞雪已站起来,眼中已没有那种疯狂之意。邢筝筝伏在赵默愚怀中仍然籁籁发抖。
  
  赵默愚几乎没有一丝感情,冷冷道:“午时船会靠岸,你准备一下,走吧。”
  
  柳飞雪第一次知道人真的会心痛,她宁愿赵默愚讨厌她,憎恶她,甚至恨她,却不是这样漠视她,
  
  就好像一个从未瞧在眼里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柳飞雪定定神道:“你也认为是我杀了人?”
  
  赵默愚别过头,看也未看她一眼,仍冷冷道:“我本以为你只是狠毒一些罢了,却不知…你竟会不承认,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觉得你还是一个卑鄙的女人!”
  
  柳飞雪忍住眼泪,道:“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么?”
  
  赵默愚道:“事事皆我所见,我也不得不信。你走吧,我答应宸妃娘娘要送你回去。此途只能至此!”
  
  柳飞雪道:“天下人都可以不信我,可是你怎么可以不信我?天下人皆可以认为我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你怎么可以认为我如此恶毒?”
  
  赵默愚闻此话心中也有一丝痛楚,但他仍然不去看她。
  
  柳飞雪道:“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好,好,我无话可说,我也会走,我会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完她便一步步向外走,走得很慢。赵默愚心中缠上一丝柔情,这个他差点爱上的女人…,道:“你…”柳飞雪回过头来,目中已满是泪水,此刻更如破闸之水。赵默愚曾经见过飞雪流泪,却从未见过如此软弱无助的时候。他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便冲口而出,“留下来,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可是他如此做却又如何对得起善良可怜的华凤凤,更何况此时差一点便丧命于她手的邢筝筝仍然在他怀中发抖!于是他缓缓道:“你恐怕要快些,免得节外生枝。”
  
  柳飞雪仿佛一瞬间被冰冻结起来了,她觉得心也被冻结起来,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指尖也麻木到不能动弹。刚才她差一点点便扑到他脚下,抱着他的脚求他相信她,她宁愿为他死。她觉得可笑,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低贱,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带着满面泪痕,道:“多谢,我自然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自不用王爷催促。”
  
  赵默愚不再开口,也不看她,只是低声哄着吓坏了的邢筝筝。
  
  飞雪很快下了船,没有人在她下船之前出现,但是她可以感觉到暗中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她,,脖子上的血还没有止,失血过多使她她的头很痛,脚仿佛踩在棉花上,根本走不稳。心里好像压着大石,堵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敢用力呼吸,她怕只要她一用力就会放声痛哭起来。委屈,伤痛固然可以释放,但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也不能在赵默愚面前哭,绝不对让他们瞧不起她!她告诉自一定要撑住!不能晕倒!不能哭!
  
  下船之处便是扬州城外,几个月之前出逃之时也曾路经此地。只不过短短几月,物是人非,心境竟是如此不同!那时曾在这里徘徊,要去向何方?要去向何方?心里满怀着将被束缚的不满,对被操控的不甘,对自由的渴求。只想逃离柳府,可是此时却只想回到家中,只有家,只有家才可以抚慰这些日子以来的惊虑、悲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不敢去触碰,她怕会疼痛。她只想着要回家去,为永远不能再看到的父亲奔丧,不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是她一生最不安心的事,也许便是老天对她任性妄为的惩罚!她只是不知此时家已经不再是她的避难所,因为遮风挡雨的大树已倒,大厦将倾!
  
  
  
  赵默愚透过窗帘看着柳飞雪离开大船,不知为何心中竟仿佛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有太多蹊跷,太多让人生疑的地方,却又都让人不得不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他闭上眼,不禁想道:“柳飞雪,柳飞雪,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集于一身,可是却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就算如此…却又为何让人不忍心相信,不忍心责怪你?心里只希望你是冤枉的,只希望你是一尘不染的。”他嘴角微微扬起,轻轻一笑,那笑里满是讥嘲,暗道:“许是世间的美的东西太少,只要遇到一个美丽的人,便妄想他便是你理想中的仙子。”
  
  柳飞雪进入扬州城,街道如故,她不太熟悉,只不过从前也从轿帘中偷偷观望过。却也勉强找得着回家的路。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偶尔转动,伤口便会拉伤,又裂开,渗出血来。衣衫上点点血渍,看上去并不甚显眼。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也暗下来。飞雪已来到家门口,头晕沉沉的,神情恍惚,她的脑子里全是自责,愧疚,委屈,连流着血的伤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她觉得身子连飘飘的,连路也看不清楚,其实她并没有看路,只是迈着步胡乱走着,心里空空的,就像梦游一般。
  
  远远地就看见大门上挂挂了点着蜡烛的白灯笼,门楣上挂满了白幛布,大门开着,却没有一个人进出,连平日站门前的家丁也没有了。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静悄悄的。飞雪本该生疑,本不该进去,可是她痴痴地走进去。庭院显然很久没人打扫,地上满是纸钱印子,飞雪静静地走着,她自己已经失了神。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246938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