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命运把我从生我的城市抛到这个陌生而荒远的黄土小镇。这儿是黄河的故乡,黄河千百年的流淌给这个小镇留下了长长的金堤、无际的黄沙,还有一个个古老而苍凉的传说。这儿有我童年的往事、青年的困惑、中年的依恋。呵,这让我难舍难忘的黄土地!
我的养母是这个小镇上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她有一双宽厚的手和一双大脚板。她丈夫是个瘦弱的庄稼汉,养母除了养我,还要凭一个女人的气力养活这个八口之家。从我记事起,她就从早到晚扇谷、碾米。屋西的石碾不停地“吱吱呀呀”地叫着,狭小的碾道里有她走不完的路。每到柳树发芽的季节,常把我带到金堤东边的沙丘边,她抡起尺把宽的大铁镢,翻起一坨坨土块,拣出一把把白的、黄的、红的茅根,种上南瓜、豇豆。养母的奶水和南瓜粥使我一天天长大,直到5岁时还搂着养母的腿撒娇。每到这个时候,养母就放下怀中的儿子,含笑把我揽在怀里,我就香甜地吸吮着小弟弟刚刚松开的奶头。
我的外祖母是镇上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外祖父和舅舅很年轻就生病去世。盛夏季节,外祖母领着我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栽下一棵棵红薯秧。夏日的骄阳把地皮晒得直发烫,红薯秧干得想着火。外祖母用瓦罐一罐一罐从小河里提水,浇在干枯的红薯秧下,期盼红薯发出新芽。冬天到了,凛冽的北风把土屋上的枯草吹得“瑟瑟”作响。天不大亮,外祖母已经把秋天收获的红薯洗净煮熟,装在柳条八斗篮里,顺着小镇沿街叫卖:“热红薯!刚出锅的热红薯!”地里收获的红薯快卖光了,才攒够我下学期的学费。多少年过去了,我眼前还浮现出外祖母沿街叫卖时的蹒跚身影,耳边还不时响起外祖母沿街叫卖时沙哑的声音:“热红薯!刚出锅的热红薯!”
悠悠岁月,沧桑巨变。黄土地,这贫瘠的黄土地,当我无力离开它时,做梦都想离开它;当我可以离开它时,心里却对它无限地眷恋。这黄土地虽然贫瘠,但这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毕竟给过我温暖和亲情。面对着喧嚣的都市,面对着五光十色的世界,心里反而觉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人到中年,多梦的年华早已过去,我却常常梦见自己真的成了黄土地的儿子。
呵,这令人魂牵梦绕的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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