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的文人,必一门心思读书。书哪来?买!每月百十来元,吃喝穿用,养家糊口,再购书,难免月月赤字。月积年累,不仅分文无存,反而一屁股欠帐,蹬也蹬不清。却又嗜酒。三朋四友,几天不见,心似猫抓。聚了,必喝;喝了必欠。上月帐没结,又去嘬;嘬了,又欠。日久,连那条街都不敢走。走了,隔老远把脸扭向一边,惟恐从那门里跳出一怒者,当街大叫:“还钱来!”
文人虽穷,又有钱不得,有了就要摆阔。进了馆子,财大气粗:“老板,有什么好菜,尽管上!”俨然一大亨。吃了,喝了,待第二日酒醒,摸摸昨日还鼓着今日又瘪去的荷包,又才意识自己仍一介穷鬼。往后的日子,只好腌菜蘸酱下饭。一天到晚盼稿费,哪怕是5元钱的汇票,高兴得亲了又亲,大喊:救星!救星!!有客来,抠破脑壳凑菜。柜底翻出陈蚕豆,罐里掏出臭豆腐,还大言:“这菜好,嘿,世界上顶好顶好的嘞!”吃着,喝着,盘子空了,碗空了,没了下饭菜。捏起盘子朝客人碗里倒,说:“汤好,菜汤最养人。”接着将自个儿的饭往另一个盘里倒。吃着,吃着,眼珠子一亮,发现地下有粒豆。腰猴了去捡,嘴里咕咕有词“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将豆在裤腿上一擦,吱——,下了杯中最后一口残液。
文人轻仕途,淡功名。好歹曲直不观人颜直说,自然没有“圈子”。干事兢兢业业,像自个儿的,可好事总落不到头上。虽不当官,偏有主见,有个性,有思想。不但不得官宠,还受防,怕这种人到圈子里去坏事。办事总认真,难事重事棘手的事,人家肩一歪,溜了,你偏挺着腰杆子撑。事做得多,误差自然不少,话把子就递到了人家嘴里:“我说这人不行吧,你们看看,看看,还臭硬咧!”
文人被人难理解。常常开夜车,鸡啼三遍,仍伏案笔耕;还没睡稳,东方既白。眼珠子成天血丝满布。第二日上班,人见了,嘻嘻把你肩一拍:“嗬,哥儿们,天天夜里战方城啊!”你只得苦苦一笑。话传到当官耳里,自然要“这人”如何如何咕哝一番。解释,又无缘说起,怕遭“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还得忍气吞声。文人看世界超常。小草上挂着一颗露珠,常人见了,必说是水;文人见了却惊叫是珠,大珠小珠落玉盘之珠。有人说:“真他妈穷酸!”文人不掩饰感情。遇着高兴事,拿脸盆当锣敲;遇到悲伤的事,见谁不理谁。酒喝得来兴,抱着酒瓶吼摇滚调:“高楼万丈平地起哟!”喝得伤感,醉趴地上还大叫:“拿酒来!”有人说:“真他妈的神经病!”
出门办事,一无权,二无钱。有几人喊老师,自以为满世界受尊重。如是介绍:“我是×××。”又说:“××电视剧看过吗?那是我的小说改编的。”人家眼一翻,说:“我怎么相信是你写的?街上卖假老鼠药的多嘞!”有权有势的人不吃这套。文章?文章值多少钱一斤?搞得你哭也不得,笑也不得。许时,电话响了,人家傲气十足接过,听了,语调骤变:“哦,是×局长啊,您说的那事,我办好了,嗳,是,是,是!”看到这种变色龙,眼里直蹦火花,有甚法呢?人家有个好位子,有市场,气不死你,你只得拂袖愤愤而去。回到家里,不觉哧哧好笑:那形似人,神如犬者,还配为人么?由此亦乐,纷杂尘世,能做一介文人,不苟同,不贪生,不阿谀,不钓誉,足矣!至于清净之地,到“老庄”里去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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