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一位朋友有那么几封信,通篇地言语着茶叶,茶水,喝茶品茶的心情心境。
一字一句,又仿佛都详述着我们茶内,或者茶外的人生。
朋友说: --茶至少代表了一种清闲甚至风雅,于是,有人把它品得很细,如同棋,有人把它下得很美。
我答: --有人把茶品得很细,有人把棋下得很美。你我何为?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若如阅万卷般尝茶海,必可得真味;若如行奇文般走险棋,必可胜国手。 就像所有喜欢用信件联络的朋友一样,这位朋友和我,都是喜欢文章,也喜欢写些文章的。 奇文险棋国手的比喻,我看是没办法自己去验证了,总不至于为了这句话从现在开始学棋;而阅万卷尝茶海虽总量颇大,但一步一步去走,倒未必不能够到,即是说,真味虽遥,毕竟有及的可能。
后来茶慢慢喝得多了些,远称不上海,终于也渐渐清浊立辨,冷暖自知,这样的境界在真正茶家那里估计要哑然失笑,对我却比较足够,就像朋友说的,茶既然代表着一种清闲甚至风雅,又急什么呢。 然而文章,终归不同。 人如其文,又说像自己所写的那样生活,到这个地步,文就不仅仅是文了;行文就是修身,好象说得也不过份。 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太累吗?偶尔也反省,每次都回答没有必要,后来一想:只要不是刻意地挤文章,写喜欢的文章的确能算是赏心乐事;一辈子总要有几件事做得真切点吧,不妨多体验下文味。 说真味之前,其实该先说说三味的。
我个人理解的文章三味,该是句篇味,情理味,人格味。 无一字可增,无半句可减,这是句篇味的极高水平了。就这一层修炼,不知坏了多少剃头师傅的生意,又成全了多少家本小利厚的眼镜店。前者有诗为证:捻断数茎须;后者也有名句:一咏泪双流。 句篇味,或者说文字的纯粹,通常都是从写诗开始的。每个人18岁以前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诗人,因为要思考为什么活着以及该怎么活着的问题,我对这个论断很是佩服。绕开上句中凝重的人生思考,单纯讲诗对文的益处,从炼字,煅句,谋篇各方面都是有所体现的。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有的体会,反正刚开始写些诗样文字时,经常感觉和自己写的草稿有仇一样,使劲地砍字砍句子,常常最后都很难让自己满意。又想到自己试着画画,真的就像笑话说的那样,开始是准备画个美丽姑娘的,画完却发现姑娘画得并不美,于是在四周加上线条笔墨,改画树;美丽姑娘变树后,发现树也没什么神韵,于是索性变成画山;墨迹肥胖,就说山是连绵不断层层叠叠的,墨迹偏少,就说那是存有无限风光的险峰,当然增墨而来的大都是连绵群山了。记得初中做黑板报稿子,有次一应事务个人全包,主题《跋涉》,摘了些故事名言幽默常识,自己的诗作两首,报头画用的是山峦朝阳,雁阵横飞,两排脚印向朝阳处延伸。鬼晓得大雁会不会在清早起来使劲地飞,现在回想,当时版面占得最多的终于还是山。 生性选择先通减法而不是加法,这就决定了我不是画画的料,写文章炼字和画龙点睛的这点联系区别,是刚刚想到的。 回到我们的文味上来,炼字时目光是要像铁匠打造锋刃时样集神一处,到煅句,到谋篇,就有些变化了。
现在写完一篇文章后,喜欢用WORD的打印浏览功能远观下全貌,不去看具体的字,只感受段落的长短,说来是玄乎了点,不过形是神的依托啊,自己还琢磨着哪天请教请教学城市规划的朋友,在这方面嫁接一下。 就如同名城风格各异其趣,文形不可能有僵死意义上的定格,文的神,或者说主题,也是这样。有些人习惯娓娓道来,有些人喜欢悬念迭起,这些都是不能也不必强求的,在谋篇意义上,我认为有一个比喻是贴切的:一排盒子,有一个里面装着桃子,但是不知道是那一个,猜测着打开盒子,开得越多,即使桃子没找到,下一次开出桃子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了。 对句子,有一种方法是把它从文中抽出来,看那个位置到底什么句子适合,所以句子本身的锤炼还是炼字,煅句主要是说句和其它句的协调。 情理味,如同其名显示,要靠经历人情还有其它领域的事理来增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光劝解别人时要这样,行文也当如此。 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山情,这海意,通常都是登山临海之前就培养成形的。说诗的功夫在诗外,部分就是这个原因。 事情常常就是这样的,你要接近它,常常会发现少了好多必须的外物,所以不得不先试着远离。有一位长者这样说:你想自己做一张桌子,就得有木料;你想要木料,就得有斧头;你想要斧头,就得有铁矿,你想要铁矿,就得自己去矿山找。在矿山翻检铁矿石的我们,离桌子到底是近是远呢?好像很好回答吧。 为了一首新词,少年时会不但地上楼,上楼,上到顶层后下来再重复,这大概可算最简单的为着作品而体验。再丰富的人生也不能肯定催生出丰富的文学作品,但是简单的体验却必然导致作品的简单。为了一个醇字,酒坛可以在地窖里酝酿数个春秋,文人抵抗寂寞的能力难道还不如酒坛?很怕一个词,笔耕不辍,贫瘠往往不是由于荒芜产生,荒芜产生未知,贫瘠的祸根是过度利用。轮休轮作,看来需要这种待遇的不光我们的黄土地黑土地,文章也是一样。 好文章常有妙语翻腾,过去也倾向于相信那些是妙手偶得,创意天成,后来和别人讨论,没有定论,却也有了些思考。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知--这并不是文人自己在贴金,说得耸人听闻一点,这里面有文人无法排解的无奈和天然的忧郁。
文乃天成,妙手何功?文人把自己比做了在雨天接水的坛子,那一坛鲜水,毕竟不是从坛底涌出。虽然努力地让坛口尽量开阔一些,坛身尽量匀长一些,但是不能控制的,始终还是天上下与不下,两可的雨。 于是坛子们就惶惶然,东奔西走,天干盼雨,雨中恐溢,那种"烈日扬尘当雨露,身裂成块犹自得"的坛子就自然地成了少数,中的少数了。 究竟什么推动文思?让文章的内容来推动,这是肯定的;让过去的感悟和理念来推动,这也是必然的;然而还有一种推动,就是文字本身的推动,不妨说是文字的自生功能。 情理味比较高的层次,该是说着那种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话,处处好似随意落笔,处处又能让读者有感于心。 有句篇味的文章,大概可以用来传于四邻乡党;有情理味的文章,大概可以用来熟识天涯疏朋;然而有一种文章,要行天下,传千古,就得有些人格味了。 句篇味从文章见文字,情理味从文章见世界,人格味从文章见文人。 一个很有远见的当代文人在他的文集中有这样一句:检查制度。检查制度划定一个圆圈,规定:禁止踏入!懦弱的写作者,则在自己心中划定一个圆圈,这个圆圈的面积是前者的很多倍。 深夜闻钟,反思良久。 就前面写这三味的字数来说,是越来越少,毕竟我还在探寻当中。
真味呢?也许是把这三味融合到一块吧。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