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店老板要高声吆喝着招徕顾客，电影新片也做起了广告，现在拥挤的地方越来越少了，但公交车的站牌下面依旧肩膀擦肩膀，脚尖碰脚跟，后面的拥前面的叫，一心只为占个黄金位置。

车有高档低档之分，乘车的人也有三六九等。眼明手快的判点准确，直奔座位，如兔之起，如鹘之落；痴弱年老的只能望座兴叹，扶杆而立；更有排在最后，上的慢的，啪的一声被要关的车门撞了一下。忍声吞气息事宁人倒也罢了，叫了也是白叫，吵了也是白吵，怕挤怕撞，等下一班去。

买票买票，上车就得买票。售票员立起身来，于是身旁的一个男子就扑通一声坐了。票买完后，售票员要用手指头请点从数，点来点去，单单忘了占着自己位置的那个人。于是两人便旁若无人地说笑起来，住房公积金呀，过节单位组织旅游呀。说到某熟人生病住院了，那男子的手便伸入腰间，像是要掏钱补票了，终于没有，解开的是腰间的手机袋扣，掏出来胡乱压了几个键，放了一段立体声音乐后啪地合上了翻盖，又插了回去。售票员就笑：“听说手机上的梁祝音乐铃声是侵权的。”男的不以为然：“不侵权就没有权了！”

生产推崇无人化，公交车也要改无人售票车。“一个箩十个坑”，占一个坑就得投一枚硬币。忘了带硬币的，要跟司机换零。司机说：“没有没有，下去下去，开车了！”这时有一个不怕麻烦的便呛啷一声替他投了一枚硬币说：“我和你换吧！”于是两人拿整钞换零钞，纸币换硬币，除了一声谢谢外再无只言片语。城市里太拥挤，没有空间交流，只有交换。

畏畏缩缩，一不小心被台阶撞疼脚尖的是一对乡下夫妇。头一回上无人售票车，见没人注意，男的便用肘尖撞了一下女的，示意直接往车厢里走。司机早从反光镜里看到了，粗声粗气叫道：“还有两个没投币！”连喊两声，众人的目光前后搜寻，终于落在了两人身上。男的要面子，怕丢人，暗中又用膝盖顶女人，女人只好红了脸，低了头又往门口走回去。车子开过一站，两人便装做互不认识的样子做贼似的溜下了车。关门后司机吐了口水，骂道：“妈的，老土！”众人便见怪不怪地笑，在心里糟践他们，一如别人糟践自己一样。

挤公交车的没有搭飞机的矜持，搭飞机的皮鞋亮亮的是名牌，头油油的上了摩丝，排队时人与人之间相隔一米，互不碰衣角。偶尔有人说个话，便是：请，谢谢，打扰了，模子里倒出来一般。挤公交车的人要去赶早市买菜，去晚了菜不新鲜，不水灵，保不准价格还要贵两毛。挤公交车的人着急着要送小孩，上班，晚五分钟领导要和你理论这个月迟到了几次，奖金也少不了要扣；挤公交车的人也不像乘火车的，火车上人也多，但出了远门，离了尘俗，心自然豁达，就座后往往能不记前嫌，一笑泯恩仇。公交车上却人人板着个脸儿，鸡毛蒜皮最软，日久了却能磨硬最热的心肠。每天见面的，你怪我没有礼貌，我恨你不守规矩。距离愈近，愈难理解。同乘一趟车到退休不相往来，有一天说起话来，便是吵架。

挤久了，也想咬咬牙狠下心来买部私家车，天马行空，自由来去天冷了打打空调，太阳好了，还可以开天窗。油门板一踩就到了，不用钻挤，不用伸着脖子像鹅一样望眼欲穿。

怀着这样的希望挤车也是一种享受。挤公交车的是一群汤汤水水，黏黏糊糊，论秤高秤低剥菜叶子的小市民。唯其小，才真，唯其真，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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