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在冰冷的月光下忽隐忽现,手指交错弹奏。有成群的弱小生物在午夜大摇大摆的倾巢而出,舞出它们特有的步伐,跳跃、匍匐着欢庆,哀悼、祭祀。因黑夜的庇护所产生的安全感让它们不再畏惧人类和天光,肆无忌惮的环绕在我周围。
琴声婉转、哀伤,夜晚的寒露打湿衣裳,甚至,潮湿之气已深入骨髓,却并不觉得寒冷,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即便你是睡在黄土之下。我按你嘱托,为你弹奏这招魂曲,游离的你的亡魂,请赶快回来,那时,我们终会相见。
明夜,最后一夜,你将重新回到我身边,那时,我们便可在这无人山涧隐姓埋名,安然老去。我多么期待这一刻啊!可是为什么今夜的我如此不安,连琴声都抑郁不住的惶恐,你说过弹琴之时不可遭受外界的干扰,我才带你来这无人山涧,从午夜弹至黎明。可此刻我的心剧烈摇晃,有种失去所爱的前兆。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会在我耳边轻声细语,会手把手的教我拨动琴弦,我们终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对不对,所以,你会保佑我的,一定会的。
我深呼吸,静下心来弹奏。蛐蛐在黑夜里撕力吼叫着黎明,天光点点闪亮。今夜就要结束了。一切安好,是我过于多心了吧。我不由得嘴角上扬!可突然,不远处传来打斗之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久,两条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个身穿夜行衣,容貌被折住,无法看清。另一个袭一身白衣,将黑衣人步步逼退,直至我的面前。刀光剑影,我心乱如嘛。神呐!让这一切都停止吧!如果不能,让他们快快离去吧!琴声已开始些许缭乱,我凝神不去看他们,可被逼至绝路的夜行衣却将匕首抵住了我的喉咙,朝白衣人喊到:“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让你这江南第一侠的名声扫地!”我无法理会脖子之上的冰凉,手指依然拨动,然后有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我洁白的衣裳和脸上,白衣人的长剑贯穿了夜行衣的咽喉,也震断了我的琴弦,琴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在那一瞬凄零崩溃。我看着它们在寂静中快速脱落瓦解,我拼命的去捡拾拼凑,最终不过是无助呆立,亲眼见证它们的消亡。
我看到你的灵魂瞬间撕裂,你乌黑的瞳孔失去光泽变的灰白,你的棺木爆破,你的身体变成碎片,像那城池,终究无法拼凑完全。我木然的看着如此残酷的现实。白衣人摇晃我:“姑娘,你没事吧。”我的目光一定空洞而苍白吧!我要怎样来接受这一切,神呐,你要我怎样接受。在白衣人剧烈的摇晃中我终于无力的闭上了双眼。神呐!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请你发发慈悲,让我忘却吧!忘却这一切悲伤,别离,变成最初那个天真懵懂,喜欢微笑的女子吧!
远处,黎明的第一道晨光,破土而出。
2
我看着家丁们忙碌的样子,心中异常欢喜。淡仵温和的站在我的身旁。明天她将成为我的妻子,我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她关切的问:“弥戈,你怎么了?”我就笑了笑说:“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竟娶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她就低头浅笑,略施脂粉的脸上宛若盛开的荷花,圣洁无比。我牵着她的手来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山涧。她疑惑的看着我,我就告诉她,我们在这里相遇……,话未说完,我看到有蛇正从她身后的树上吐露舌头,急欲攻击。我拔剑而起,从她脖颈旁边贯穿了蛇的身体,像当天贯穿劫持她的那个刺客一样。她失神的看着我。我抱住她:“没事,别怕,我们回家吧!”
是的,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当我从山涧将昏迷的她带回家,她醒来后变的一无所知,只记得一个名字:淡仵。我想,那是她的名字吧!便唤她淡仵。郎中说她受了巨大的刺激,所以失去了记忆,想必定是那夜受惊过度吧!
她是个温驯的女子,些许内敛,不常言语,失去了记忆的她只跟随我,对我讲话。其实我一直有所怀疑,为何她深夜竟在无人山涧抚琴,当琴声停止,好象有某种爆裂的声响。可她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茫然摇头,无辜的异常可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这个天真的女子呢,只知道每日都想见到她,想看到她纯美的笑脸,想天天陪伴她。我的父母早逝,我依仗着他们留下的财产异常用功的练习剑术,十七岁开始闯荡江湖,历经生死、欺骗、背弃,终于闯出了江南第一侠的名号。对任何人彬彬有礼,女子也见过不少,可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多年的闯荡削剔了我骨血里的年少轻狂,与同龄人相比显的沉默稳重,不喜欢过于亮眼的人事,感情也变的平淡无比。可她为我波澜不惊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意外,我想要用尽一生来守护她。
漂亮而浪漫的话我不会讲,我只能很诚恳的说:嫁给我吧,在我有生只年都会守护你,不让你难过。她的表情瞬间呆滞,继而冰雪融化般的露出凄美如画的笑容说好!我不知为何会想到凄美这个哀怨之词,这或许就预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吧!
3
我的匕首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他的心脏,他的血液妖娆无耻的盛开在我身上,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说淡仵,你这是干什么?声音虚弱的很好听,我恨恨的看着他。
“我不是淡仵,淡仵已被你们杀死,我是他的妻,我是黎北昧,这世上我只爱一个人,可是你们害死了他。我的生命因他存在,他已死去,我只能为了复仇而苟且偷生”。
就在昨天他那一剑之下,我的记忆仿佛冲出牢笼的兽,肆力吼叫着,狂野奔跑过我的脑海,于是一切历历在目。我看到了淡仵,他青色长衫,手持羽毛扇依旧风流倜傥的对我微笑。他说,北昧,你回来了。我奇怪在我失忆的这段日子里只记得一个空乏的名字,淡仵,为何你到现在才叫醒我?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存活。淡仵却笑了。“北昧,时光流转,忘记仇恨、杀戮,跟着弥乱重新开始吧!”“不,不要,我怎么可以和你的仇人相对余生,即便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他的脸上写满疼惜,“这又何苦呢。”我就轻扬嘴角,“若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又看到幼年的自己穿着肮脏破旧的衣服,对每一个人伸出手说,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受尽别人的白眼打骂。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我只是毫无目的的想要活下去。在别人的屈辱和打骂声中,你救了我,我永远记得那天的你,穿着素色长衫,手拿羽毛扇,眼角眉梢都飞扬着与娇小年龄不符的沉稳之气。你伸出手说:“跟我走吧。”那时我仿佛看到奇异的天光折射在你身上发出美好、温和的气味。
你不仅给了我锦衣玉食,还教我写字抚琴。你不是神,但却有着先知的能力。我们一同成长。我知道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喜欢上你了,我成为了你的未婚妻,可你却迟迟不愿完婚,直到那天你说当朝宰相会来与你问挂,但他死期将至,你若告之他定会取你性命,你若瞒骗将毕生陷于天谴。你说只有饮下毒酒死去。而我只要为你连弹“归魂曲”七七四十九遍,你的身体就将与身体重新归一,你说那时便会娶我,我们就可隐匿山间,从此不问世事。你说的那样美好,我就信了。三天后宰相果然到访,看到你的尸体,埋怨离去,一切正如你所料,可这结局为何会是这样子?
4
我看着身着红装的她,那样迷人,若仙人般对我微笑。我轻轻靠近,她却用匕首一举贯穿我心。我来不及反应,心上已有一个洞,血液奔流不止。我的心它好痛好痛。“淡仵。”我唤她,她却说,淡仵是她夫的名字,她叫做“黎北昧。”她说我杀了她的夫。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杀过一个叫淡仵的男子。我的血液不断流失,它们不断提醒我生命的流失,所以我无暇再去弄清原委,我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你有没有爱过我?”她笑了,笑的格外轻浮,坚定而迅速的说:“没有。”我的心顷刻冰凉。我想起自己刚出师时,曾遇到过一个手持羽毛扇,身穿青色长衫的英俊少年。他说:“你命中凶相,一生得不到真爱,并将死在你心爱的女子手上,这就是你杀死我的代价。”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询问他此话何意,他却笑着摇头,朝前方停留的轿子走去,有女子伸出手来为他擦汗。
原来这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只是我未曾明白,我的意识渐渐迷失在她血红的裙子里,然后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他摇晃着羽毛扇说:“你后悔爱她吗,你恨她吗?”我摇头。“我爱她,想用尽一生守护她,而她也是爱着的,可惜她爱的不是我,她为了自己所爱杀了我,而我愿意为自己的爱接受这死亡,爱一个人本就是自私而又甘愿付出一切的。”他就笑了,笑容是洞悉万物的明亮。他说,只可惜她爱上了一个短命鬼。他的面容变的极其哀伤,我抓住他,“你到底是谁?”他转身渐行渐远,有声音回荡在空中。“我的她的夫,扬州神卜,宋淡仵。”而我的意识在这一刻倾然崩溃。
弥戈问我是否爱他时,我的记忆拼命搜寻,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失忆时他对我的种种,我只知道他杀了淡仵。我脱掉那刺目的红色嫁衣,穿上淡仵送我的那袭白色。淡仵,你曾说过我穿白色若仙人般美丽,今夜我将去见你,请你耐心等待。
我越过弥戈的尸体,不明白他的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我来到山涧,夜晚的山涧一如从前,有皎洁的月光,和成群的弱小生物。我坐下抚琴。淡仵,我最后一次弹奏这归魂曲,无论生死,我恋着的依然只有你。
一曲终了,冰冷的匕首刺进我的胸膛,我看到淡仵微笑着来接我。
5
在我还孕育在母亲腹中懵懂豪不自知之时,我看到了佛,他的光芒耀眼。他说,我削去你的记忆,赋予你预知未来之力,愿你在这红尘中体味人间之爱。我无知的看他:“你说什么?”他笑了,笑的格外慈祥。“你死去时便是你的回归之时。”金色光芒瞬间消失,剧烈撕扯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厉声哭泣,然后我看到了我的父亲,扬州富商,满脸笑容的接过我亲了又亲。他长而尖锐的胡茬划过我的脸颊生痛,但我没有哭泣,只是无情的看着他。
我是扬州富商的独子,全家上下疼爱有加,四岁认字,五岁成诗,六岁可以替人卜挂。人们开始盛传我的才智,说我是神童。我背负着盛名却觉得荒诞无比。我的母亲,出阁前亦是大家闺秀,她时时陪在我身边,对我温和的笑。天冷时她会用手温暖的覆盖在我手上,放在炉火上取暖,火苗撞触到她的手,她微微皱眉,却不移开,我不解,推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火苗上,疼痛,烧灼的疼痛让我娇贵的心轻微疼痛。母亲心疼责怪仵儿调皮,伤到没有,我就轻声询问,娘,你的手一定很痛吧!为什么不移开呢?母亲就笑了。“这个位置会把仵儿的手暖热,是最佳温度呢!”我看着她保养的极其完美的脸:“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笑容四散开来,“是娘都会这样。”在那一刻我淡漠的心有些许柔软。
女孩北昧,也曾在寒冬为我暖手,而她的手在冰冷的北风中撕裂疼痛,为什么呢?我问她。她的笑容若腊梅不畏风霜,坚强盛放。“因为爱啊,我最爱淡仵少爷了。”她的脸上是纯真美好的笑意不曾有丝毫埋怨。我忍不住亲吻她冰冷的脸颊,她的脸红的异常好看。
北昧是个非常灵秀的女孩,当她成长为一个面容精致,笑容温柔的女子时,我知道我冷漠的心已被逼至绝境。所有的人用他们的身体、血液和心告之我爱的真谛,我明白了佛所要让我感知的东西。她成为了我的未婚妻,但迟迟不愿完婚。我想我是幸福的人,拥有这世间人们所渴望的一切。但风中的蜡烛随时会熄灭,我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我无法娶北昧,我不想毁了她的余生。我早知道会死亡却依照星辰即定的规则告诉她那个重生传说。其实我真的希望可以重生,那时我们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可五年前那个身负死亡之气的男子出现,我看到自己的身体碎裂千万,再也无法拼凑,我看到了北昧那失魂落魄的脸,像失去光亮的星星般无法在天空闪亮。我终于轻声哭泣,佛出现在我面前将黑暗远远驱逐,“心痛了吗?感受到爱了吗?”我悲伤的看他,他手轻挥,我听到北昧心中绝望的呐喊。佛说,故事还未完,我成全她,你继续观望。
当她的匕首刺进弥戈的心脏时,我终于,终于跪下身放肆哭泣。佛再次挥手,我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个不相信爱,一个不认同任何感情的神,心坚硬如磐石,对犯错的人,不究其因果,严惩不怠,手众神孤立。最终被佛贬至人间感受真爱。
佛说:“你还记得她吗?”我看着北昧用匕首洞穿心脏时微笑的面庞。“她本是仙子,爱恋着你,却被你无情处死,只因你苛守天条,但她从未恨过你,次此她再次因你而死,你要怎样?”
我看着佛,心中最后的疑惑。佛再次洞悉万物的笑了。“天条固然重要,但神不是万能的,无心之失虽不可原谅但也不必严惩,神在最开始不过也是人,人讲究身心,而心中之情感占多数,无论人神,若无情,这世界就算无生无死又有何区别?
我起身,施礼然后转身,去接北昧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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