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我竟梦见了家里那栋老房子。
矮矮的身架低低的屋檐。屋檐下住着和我一起长大的燕子。燕子对我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幽雅的燕尾服上依稀写着从前。屋顶上的瘦草如果还在,应该有20岁了吧。喜欢那一丛青葱。也许父母和我有一样的情愫,所以一直到搬家都没有将它们铲除。多少年了,老房子的身影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我梦中。老房子记载了我的第一声啼哭。
那是1979年的早春,鞭炮的躯体还带着余温。我来了。老房子高兴地伸出长满茧子的双手,将我托在掌心。我像一朵娇嫩的花,开放在老房子丛生的皱纹里。叶子的纱衣包裹着年轮。老房子的呼吸里奔跑着不一样的春夏秋冬。老房子的牙齿是那两扇黑色的木门。坚强,柔韧。不知它还记不记得,我用铅笔留下的那些数学公式的痕迹。木门上方是一扇长方形的窗。冬天,窗子披着塑料。夏天,它就光着膀子。黄色的猫咪为它胸前戴上胸章,满满的,个个都是梅花形儿。
猫咪叫“小蛋蛋”。后来吃了被药死的耗子,香消玉陨了。小蛋蛋的妈妈叫“蛋蛋”。是一只狸猫,毛皮与虎皮极似。眉宇间隐隐有兽中之王的威严。小蛋蛋去后的日子书写着蛋蛋的凄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蛋蛋走了。也许只有老房子看见它走的是哪条路。 老房子不说话。耳朵上挂着一层霜。它收起了那些梅花形的印章。
老房子不知道自己长啥样儿。我一直遗憾没有那么大的镜子能把它装进去。
春天来了。我爬到院墙上,摘两只圪针,塞在它鼻子眼儿里。老房子打了个喷嚏。灶里就燃起熊熊的火焰。屋顶袅袅的炊烟忽短忽长。
七月流火。太阳的汗滴在老房子身上。老房子的汗滴在我的草帽上。小猪球球懒洋洋地躺在我脚边,眼睛半睁半闭,嘴边的灰菜转眼就蔫了。
秋天。香甜的风坐在我家门前的大杨树下,用褂子兜来老房子最爱吃的大枣。九月菊盛开,梦一样绮丽。老房子看在眼里,忽然就有了心事。
十二月。白雪覆盖了大地。我家的公鸡母鸡小鸡争先恐后地在雪地里奔驰。浓浓的诗意在老房子火热的目光里变成了空气。
老房子背负一年的日子,在大黄狗的尾巴里摇成回忆。老房子的眼眶很深。那是我的根据地。
记得有一次,和5岁的表弟玩“捉迷藏”游戏。我说“好啦”,表弟就开始找啊找。可是转来转去,就是不见我的踪迹。表弟急了,大喊我的乳名。我捂住老房子的嘴,不让它笑出声儿。然后,轻巧地在它眼眶里跳出来,神兵天降一般。表弟一边拍老房子的窗台一边连连叹息。
此后,鹊巢鸠占,我的根据地变成了他和伙伴们的聚集地。老房子和其他的房子没什么两样。可不论天多黑,我都能一眼就把它分辨出来。和老房子依偎了13个春秋后,我的脚不情愿地选择了远离。
在20公里外的旗里,爸爸盖了一座新房子,是“人字架”结构,看起来光鲜神气。很快,我就适应了这里城镇化的空气。现在,我住在属于自己的楼房里。
今年春节,在家老老实实呆了一个礼拜后,突然感觉有点要窒息。窗子断然是不能开的。我怕儿子感冒。某一天,让老公看着儿子,我逃也似地窜到了楼下的空地。张开双臂,深呼吸。胸中的郁闷消失了大半。可是,我看不到峰峦起伏的南山。脚下是一色的钢筋水泥,身旁是冰冷的铜墙铁壁,南山上那原始的天然的绿意竟是遥不可及。
忽然怀念起老房子来。那无遮无拦一望无际的自由。
终于,老房子来了。轻轻地,在我无遮无拦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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