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不好吗,不,一个村长,当然不会没有钱,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自己问自己,是的,他算得上有钱,可是那钱是他自己的,不是她的,哪怕是买一卷卫生纸她也得张口向他要,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不高兴的原因,她不想一辈子过这种向人乞讨的日子。
她只读过三年的书,这不妨碍她的想象,她内心的世界无边无际,她偷偷地读过许多书,深深地被书里面主人公影响,她没有见过海,但是她的思想能撞击到海上的浪花,发出叮咚的声响。
你绝不可以,像大多数女人一样,为孩子丈夫牺牲你自己,你要活出你自己的风采,要有属于你自己的钱,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她都对自己说,我要果敢地迈出第一步,逃离这里。
她数着她的零钱,数过多少遍了?也沮丧多少遍了,那都已成为习惯了。
每一次她买东西时,偷偷摸摸留下的一分,二分,和五分的硬币,才9元钱,她从叶织慧那里知道,在外住旅店一晚需要5元钱。而仅仅9元钱,那是远远地不够她逃跑的钱,远远地不够…她失去了信心,心里面一片昏暗。
她日复一日地不停地劳作,像那树上挂着的篮子,从来没有被拿出去过。她恐惧这里的一成不变,可还能怎样呢?除非她能再长高10厘米,足够触及到那个篮子。唯有默默地,努力地克制自己,不露出一点端倪。好在她的思想是不被束缚的,可以奔流不息,可这让她筋疲力尽,怎么积攒钱?怎么躲过丈夫,父母的追踪?她知道单单靠她自己是不行的,她有可以利用的人吗?她望着那墙上的蜗牛,失望到谷底。
她就这样想着,想了有六七年了,在她还没有嫁给她丈夫之前她就想逃离她的父母,去远方,找一份工作,每个月有点进项,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地方,小一点都没关系,哪怕是个蚂蚁窝。
她仍旧这样每天那么想着,计划着。偶尔遇见从外面来的人,她变突然有了气息,向他们打听万花筒般的外面世界。
张子灵进来了,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放下手里的面盆,抬起了头,一个外来的女人,一个没有穿白衣的女人,一个没有画着黑眉毛的女人,她是那么地自由,恰似一滴雨落在她的心田,霎那间,她仿佛踏上了去远方的小船。
看见她手里面的打包好的中药包,那是她熟悉的哥哥的手法。
她从灶台前站了起来,冰棒一般,一根柱子硬硬地架着几根骨头,从她那灰不灰,白不白的短褂中支了出来。不过那脸上却是丰满有肉。
“我哥哥派你来的? 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呢?”她带着有点傲慢女主人的口吻问。
“您是叶医生的妹妹金枝吧,我是婴儿的奶妈。先生要我把药带过来,顺便领小姐叶织慧一起回家。”
“我妈妈没有要你捎个话吗?”
“啊,老夫人说下个月老爷过生日,要你别忘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咬了咬嘴唇。
“我不一定回去的,不过你可以告诉我妈放心,钱一定会到的。”
张子灵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叶金枝,她不再说话了,偶尔她提起一两句来,她有心没肺地应两声。
那口大锅不停地钻出气来。,魔鬼的灵魂一般,没头没脑地,一团团地向外包围,在两个女人之间缠绕,一会迎面突袭,一会又躲躲藏藏。
她太忙了,张子灵这样想着,便不再同她说话,坐在长凳上看着她,影子般,一闪一闪地和她对视。
她从那灶下的灰堆中扒了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剥去厚厚的焦皮,里面黄黄地冒着热气,烤地瓜的香气直扑她的口鼻。叶金枝吹了吹,撕开一大块递到张子灵的嘴里,软软的,甜遍了她的每一个细胞。
“小镇上的工作好找吗?”叶金枝突然变得热情起来。
“我最初在工地做饭了,后来生了孩子就不做了,只要肯吃苦,不挑剔,都能找到工作。”
她开始微笑了,嘴角翘翘着。
“我哥哥说那三包药多少钱。”她剥了一个土豆放在她的碗里。
“叶医生说要姑爷给90元钱,顺便要大小姐带回去。”
“还是不要叫大小姐带回去了,你带回去就行了,一会我告诉我丈夫把钱给您。大小姐和我女儿在一起玩疯了,这几天住我婆婆家,还得多玩几天才能回去。”
她慢慢地给张子灵舀了一勺豆腐,又在那白白的上面撒下一片葱花末,缓缓地像是在画一幅画,又或许是要给自己的思考留下足够的时间。
张子灵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我父亲有没有提及过把以前欠的药钱一起结算了?”
张子灵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眼里带着疑问地摇摇头。
“只是,上次我父亲曾经提起过,说最近要进一批货,他经常需要提前囤一批货,以防雨季药材涨价。”
张子灵瞪着大眼睛看着叶金枝,她偶尔抽动几下鼻子。
太熟悉了,像那个婴儿,张子灵陷入遐想中,没有注意到叶金枝说了什么话,不禁答非所问。
“我冒昧地问一下,您认识一个叫林大强的人吗?”
叶金枝有点困惑的样子,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搜寻那儿时遥远的记忆,眼前浮现几个泥娃娃,突然一阵风,吹无了。
“ 不,我不认识,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难怪她没有听别人说起过,她从来没有走出去过,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太飘渺了,如风筝断了的线。
“啊,不认识,那就算了,他是我丈夫。”
叶金枝见张子灵把她的话叉开了,脸上的笑意突然不见了,但是她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也许你不知道,我丈夫这几天手里刚刚上来了一笔款,如果您跟他说我父亲要你把以前欠的500元药钱一同捎回去,他绝不会拒绝的。”
她突然把对她的称呼改为了您。
“叶小姐,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我必须按照叶医生交代我的去做,500元太多了,我也不敢带在身上的。”
为了避免尴尬,张子灵借着洗碗的理由躲开了叶金枝。而她还在慢慢地将一个米粒一个米粒地送进嘴里。
“这个抹布可以擦灶台吗?”她从远处喊道。
“啊,好的,可以。”
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
她沉默了有一阵子,像是突然有了主意。拎起张子灵随手放在碗柜上的那三包药,仿佛一个赌徒突然有了资本。
“你等我一会,我去下屋找我丈夫要钱给你。”她语气很坚定。
窗子外面,她站在那副“棺材”门前,红墙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洞,叶金枝伸进去一只手,接着,那门自动开了,一只狗跑了出来,叶金枝闪了进去。
那狗,身上灰一块,白一块的。头上长长的毛,白色的,遮住了眼睛,鼻子和嘴。远远地看,好像脏了的拖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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