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薄薄地落着,鸟雀子弹一样在雪中穿梭,也只有门口那几棵大松树还碧绿着,我所在的乡村,已经变成了铅笔画一样的所在,这时候在乡村拍照,黑白照和彩色照没有分别。我孩提时,拍照的师傅常到乡下走动,帮人拍照,半月后来送,黑白照和彩照的价格是不一样的,我只爱黑白照,尤其是雪落时拍的,曾经拍过一张,在院子里的一树梅花前,至今在相册里留存。
雪总是最先在屋檐上凝结,最早一批落在地上的雪,就像最早一批冲锋在前的士兵,大多数都壮烈牺牲了。大地是有温度的,雪落得薄一些,慢一些,就瞬间融化了。落在屋檐上就不一样了,屋檐是低温的,即便是稻草缮出来的屋檐,失去了大地母亲的庇护,少了很多地气,温度也不会高。雪在屋檐上,一个小队一个小队地集聚,接着是一个连一个连,一个团一个团,一个军一个军,小雪的飘飘洒洒,下得久了,也成了气候。不同的是,小雪造成的积雪,会细细密密,或者称之为密密匝匝,不像大雪,有一股喧騰的气势在其中,也就是所谓的泡喧,不实在。
小雪一下,屋檐下,炊烟四起,鸟雀也开始敛足了。这是旧时乡村的图腾,今时之乡村,已经越来越像城市了,恐怕连炊烟也很少能见到了。旧时炊烟,造就的是旧时菜肴,印象中,最常见的是母亲做的炸萝卜丸子。白萝卜丝、胡萝卜丝,拌上面糊,撒上生粉、盐巴、葱花等作料,在菜籽油调出来的诸般植物油中烹炸,味道那叫一个香!吃起来,表皮酥脆,内里绵软可口,又有萝卜丝的清香和甘甜,简直可以称之为“香炸天”。可不就是香炸天?把雪都给引下来了,鸟雀也会在屋檐上逗留,我估摸着这些家伙也想趁着萝卜丸子的香,呼吸几口香气,也解解馋。
印象中,每每落了小雪,父亲总会在白瓷缸茶盏中沏一杯茉莉花茶,茉莉很小的颗粒,蜷缩在一起,九窨茉莉,也似一粒粒小雪,被沸水冲泡以后,茶香四溢,茉莉花在水中也逐渐伸展拳脚,变成了“大雪”。父亲穿着棉袄,端着茶缸,在门槛内喝一口茶,发着呆,有一种凭栏看落雪的闲适感,那是我见过父亲最惬意的样子。
下了小雪,母亲有时候也会蒸包子,一大笼的包子,一般是粉丝木耳馅儿的,撒上大大的胡椒,在严寒的冬日吃起来,那叫一个过瘾,如果再配上母亲腌制好的西瓜黄豆酱,我一口气能吃掉四五个,大快朵颐。一般情况下,包子蒸好了,炊烟和蒸汽会把屋檐上的小雪也暖化一些,晶莹剔透的,在屋檐的滴水处凝结成一根根珠链,吧嗒吧嗒滴下来……父亲这时候会指着屋檐上雪化的水滴,用《水浒传》中的语调说:“包子太香了,你看把这厮给馋的!”说着,吃上一口包子,快意大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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