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平房的“路”,当然不是水泥台阶,而是父亲做的竹梯。我人小胆大,不等父母爬上去晾晒粮食,便猴子一样嗖嗖嗖爬到了房顶。粮食不好搬运,父亲便在上面用绳子一袋一袋地拽上去。我负责解开口袋,将玉米粒、麦子或者地瓜干,全部倒在平房上,并将其薄薄地摊开。平房中间有个水泥台子,隔开左右两边。我干完活,便将麻袋摞好,铺在台子上,躺下看书,或者听旁边香椿芽树上两只喜鹊的对话。香椿芽树长得枝繁叶茂,这让晾台的一角特别清凉,而且因为下雨,还长了很多的青苔。一株枣树早早地就将枝干伸过来了,并用小小的白色花朵诱惑着我,让我忍不住畅想秋天枣子变红,我会怎样拿了钩子,将高高低低的红枣一个一个钩下来。
隔壁胖婶家院子里的核桃树已经长了很多年,年年都结下丰硕的果实。而且总有那么一枝,伸到我家平房上来。胖婶为此绞尽脑汁,想用诸如绳子捆绑、砍掉枝干的方式,将核桃全部归拢到自家院子。偏偏核桃树不听指挥,总爱“红杏出墙”。我因此特别偏爱它,并刻上了我的名字,看看明年那名字会长多大。我还提前侦察好属于我的那株枝干上会结多少核桃,每个核桃都和我亲密犹如知己,我知道它们身上细密的纹路,熟悉它们叶子上芳香的味道。还会摘下几片叶子,夹在书里,等某一天翻开书本的时候,有好闻的香气将整本书浸润。
躺在平房上,我仰头看着一架飞机从高高的天空滑过。一群鸟儿排队飞过树梢,又在青瓦上抛下一行白色的粪便。热烘烘的粪便,犹如此刻二蛋家的庭院。那里,夫妻俩正酣畅淋漓地吵一场有始无终的架。我无须歪头,就能用余光看到他家墙头骑满了小孩。他们像看戏一样斗志昂扬。而女人们,则在嘴上奋力阻止好戏的上演,却一心一意地期待高潮迭起。我听着喧哗声浪一股股传来,有些累了,閉上眼睛,在二蛋家的吵闹声中慢慢睡去。
醒来的时候,他家的好戏已经落幕。我继续躺在平房上,听各家各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里面最清晰的,当然是自家院里的动静。母亲跟父亲接着二蛋家的戏,打了起来。我不想下平房自寻死路,但也不想待在上面。因为同学王小新的火眼金睛,将一切都窥到了眼底,过不了片刻,她就会招来多嘴的女人们,以劝架之名,把我们家那点私事全部挖掘出来。
我第一次觉得平房是一个毫无秘密的所在,它再也不是一片自由的天地。院子里一片狼藉,父母打闹累了,丢了武器,各自回屋睡了,没了梯子的我,小心翼翼地抓住靠近平房的梧桐树滑下庭院,无意中一抬头,看到前院的王小新正捂着嘴咯咯朝我笑。
那一刻,我对整个村子的平房,都生出了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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