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停雨的表妹在妇产科医院工作,每天接触20多名孕妇,张子灵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叶金祥34岁,林大强23岁,虽然他佝偻又侏儒,可是长期生活在山里面,他的身体强健有力。自从他和张子灵结婚后,他从山里面走了出来。他会一手很好的木匠活,在城里维持生活还不算是太难。
这一年的春节刚过,林大强就又带着老婆来到了城里打工,他们在城里租了一个独门独院,那院子不大,一条用红砖铺的长方形小路,沿着这个砖地的两边栽了四排小葱,左右各两排,它们不那么整整齐齐,而是弯弯曲曲两条双螺旋形状地缠绕在一起,一进院门,映入眼帘的两条绿色的波浪通向那低矮的房门。东边有一棵枣树,上面挂着一些红的,一些黄的,一些红橙相间的让人直流口水。春天还没有枣,那些是林大强为妻子做的一串串山楂糖葫芦和橘子糖葫芦。从那树顶到院门拉了一根南北方向的晾衣绳,上面偶尔可见几件衣服,更多的情况是,它不是晾衣绳,而是小鸟们的聚会桥,每天都有几百只小鸟聚在那根绳子上一起开party 。它们从哪里来?它们的家在哪里?它们的家就是这座倦怠懒散的旧房子,它们来自森林,它们和林大强夫妇一起搬来的,那些破旧的青瓦下面就是它们的鸟窝,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月房租10元钱,上个世纪70年代初就是这个价,不过真的很划算,住了这么大的一大家子。
那时候到医院做孕检是免费的,没有B超,就是切一下脉,听一听胎音,触诊小腹。如果验一下血,就花2角钱,不过张子灵遇到的那个吴医生对她格外地好,不管做什么检查,都不收她的费用。
吴医生长着一张圆圆的猫脸,张子灵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有点别扭,偏偏她喜欢朝她笑,那一笑,张子灵终于明白了那别扭出自哪里,原来她缺少猫的大眼睛,尤其是笑的时候,细细的眼睛被挤没了。
十月份,天一点一点地转凉了,吴医生照常给张子灵检查一番后,告诉她胎位不正,叮嘱她务必提前两天到医院来生孩子。
又过了一周,离张子灵的预产期还有两天,吴医生特意求车接张子灵到医院住院,并给她特殊的待遇,单间。
享受单间待遇的还有另一个人,她就是倪停雨。她的预产期和张子灵是同一天,张子灵不经意间见过她两面,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引人注目。
生产这一天,张子灵疼得死去活来的,已经两个夜晚没有睡好觉了。林大强为了多赚一点钱,并没有来陪产,“把你老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吴医生满脸堆笑地说。
下午,吴医生给张子灵两片安定口服,“你多少睡一会吧,” 她说。到半夜时,张子灵疼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恰好吴医生又值夜班,她就又叫护士小毛给张子灵打了一针安定,张子灵迷迷糊糊进了产房,她所不知道的是另一个女人倪停雨也同时进了产房待产。突然她感到剧烈的疼痛伴着下身突然一下的奔泄而出,她昏了过去。
第二天当张子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了,她浑身无力,她知道林大强晚上下班才能来。,她问毛护士她的孩子在哪里?毛护士急忙躲闪开她的目光,没有回答她,而是找来了吴医生。
吴医生手里拎了一个袋子。
“你不要伤心,你的孩子由于胎位不正,加上你骨盆狭窄,生产困难,孩子在子宫里长时间缺氧,在子宫里就已经憋死了。”吴医生说着随手打开那个黄色的布袋子,指着一个模糊的青紫的死婴给张子灵看。
“很遗憾是个男孩。”吴医生说。
张子灵扫了一眼那一团,闭上了眼睛
晚上林大强来医院接张子灵回家时,一看见他,她就枕着自己的胳膊开始哭起来。他安慰她,“没事呢,以后我们还会有的”,他用热毛巾给她搽了搽脸。
“我们该回家了,一会赶不上车了。”
他把她扶起来,帮她穿上袜子和鞋子,她们来到了走廊,他翘起脚帮她披上一件灰色斗篷,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网兜,却忘记了看路,碰巧他的头正好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腰上,那人看上去50多岁,高大挺拔,林大强下意识地仰头向上看了一下,急忙又低下了头,那一瞬间,那男人触电了一般,眼光奇怪地盯着林大强,停顿了一会,林大强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从那人身边绕开了去。
“看那怪物干什么呢,老头子,快过来看孙女,瞧这小模样,多可爱,像金林小时候一样。”
“金林,对,我说呢,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可能,不可能,可惜了,侏儒。”
“妈,您都看多少遍了,回家让你看个够,走廊里有风,别吹了我的宝贝。”倪停雨说。
过了1个月,张子灵恢复了体力,又过了2个月,她也恢复了精神。她常常走出院门,看一些小孩子玩沙土,偶尔也帮助邻居的于太太照看一下婴儿。
于太太给一户人家当奶妈,每天回家两次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其余的时间要待在雇主那里看孩子,有时候孩子饿了,孩子奶奶总是求张子灵帮忙喂一下 ,于太太也不时地抽空过来唠唠家常。
张子灵的家因为什么也没有而变得干净,用报纸糊的墙上被钉了两个钉子,一个上挂了一件类似孩子穿的衣服,另一个钉子上挂了一个黄油布的雨伞。在门的上面有一张她们夫妻的结婚像,被镶在4根木条和一块玻璃做的的镜框里,她看了看这个家徒四壁的小屋,讲起了她的雇主家的客厅,有多么地明亮,地板多么干净,还有那木梯上雕刻着花纹。
“有一次太太还叫我到那浴室里洗澡了呢。”那语气就好像她的雇主家就是她的娘家一样。
当她的眼光注意到林家桌子上的那盏旧油灯时,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又说,
“对了,她们家的客厅里的桌子被油漆漆得得亮亮的能照人,而桌子上面有一个绿玻璃罩子的台灯。”
见张子灵没言语,她又把手往兜里掏,掏出一张照片来。
“尤其是,那婴儿,就是好看,您瞧,这个是给婴儿百岁照的相,顺便我也借光跟着婴儿合照了一张。唉,你瞧啊,长得还有点像你呢”
张子灵本不感兴趣,可是听到那最后一句不免有些好奇。于是接过照片来仔细地看,像不像自己她不知道,但是的确像,像唐雨前,自己妹妹的九个月大的孩子,就在昨天,自己的妹妹还抱着孩子过来看自己了呢。
晚上林大强回来了,顺手把一捧野花放在一个玻璃瓶里,闻了闻,倒上一些水,那些花霎那间有了精神,一圈白色的叶片簇拥着厚厚的黄色花蕊,像一朵朵白云围绕着一个个小太阳,密密集集,互相拉拉扯扯。林大强拿过来给张子灵看,可是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过去闻那些花香。于是他睁着奇怪的眼睛盯着她看。
“你该出去散散心了,等我休班的时候,我带你去山里,这个时候叶子最红,还有黄的,蓝的,紫的。”
张子灵把饭菜端在那油渍的炕桌上,又递过来一个湿毛巾让林大强擦了擦手,为了节约点水钱,她们不能每一次饭前都洗手的。
吃饭期间,张子灵把今天看到那个婴儿照片的事情和林大强说了一遍。
“你呀,还是没有走出来,随便哪个婴儿你看了就会联想到自己的孩子,你愿意想随便你怎么想,我明天还得加班,我可没时间陪你胡思乱想。”
林大强一上床就睡着了,可是张子灵刚刚好几天的失眠病又犯了。
她从前到后地反复的想,她突然觉得她的孩子没有死,一定与吴医生有关,她的热情有些假,尤其她脸上的笑,那么不自然,笑得过火,两块肌肉堆在一起,像两块石头。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雇车接自己去医院的医生,现在想起来就有些反常,自己生产那一天她白班连夜班的,她知道正常情况下,一个医生不可能上了白班又连着夜班的,医院有六七个医生,自己刚入院那天白天是陈医生,晚上是周医生…………好让人困惑的,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带着困惑睡着了 。
第二天林大强走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医院,才7点多,上白班的医生还没有来,她先向一个小护士打听
“小妹妹,我是陈医生的亲戚,她今天是什么班,是白班还是夜班,您能帮我查查吗?”
那个护士看了看她,拿过来一个小本子,食指一边指着,一边说,陈医生今天是夜班,你或者晚上来找她,或者后天她上白班来找她也行。
谢谢你了,您再帮我看一看,如果我下周来,她哪天上夜班呢?
你自己算吧,她们医生是5天轮一回夜班,夜班的当天白天和第二天都休班。
正当她还想要问护士一些其它的情况时,毛护士来了,她本想和她打一声招呼,怎料毛护士往旁边一扭头,躲开了她的眼睛,远远地喊了一声那个小护士,那个小护士就走了过去,两个人在那里小声地嘀咕什么,似乎与她有关,那个小护士偶尔朝她这边看一眼。两个护士的头凑在一起,后面是黄一道子白一道子的水泥墙。
她觉得毛护士怪怪的,这反而引起了她的怀疑,随着那怀疑一起来的是她的胆量,于是她走向毛护士,两只大眼睛盯着她说:
“毛护士,你那天晚上值班,你告诉我,我的孩子怎么死的。”
“你女儿,她生下来就死了,连哭叫都没有。”
“你是说我女儿,我的女儿,她生下来就是死的,你确认吗?”
“是的,你女儿生下来就死了,我确人。”
张子灵没有再问什么就走开了。
自从有了怀疑,痛苦就自动消失了,和怀疑一起来的还有好奇。
强烈的好奇心使她心生一计,她天天跑到于太太家,有意无意地打听那户人家的情况,她从她的口中了解到,女主人个子高,头发带卷,很漂亮,胸脯高挺。
“那腰细得就像没生过孩子的姑娘家。”
听她这么一说,张子灵觉得又对上了一条,她想起来了在医院偶尔一眼见过的那个有钱人家的那个孕妇。
又过了3天,机会终于来了,
于太太下午回来了,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奔林家,还没有进屋,从那玻璃窗户外面瞥见了她,就开始喊道
“林太太,这回你可帮帮我。”
她迎她进了屋,倒给她一杯水。
“我今天中午打了几个喷嚏,咳嗽了几声,老太太怕我把感冒传染给婴儿,说是要换奶妈,我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时间仓促,我就自作主张地说我家隔壁林太太可以替我几天,老太太同意见见你。你得帮帮我,我不能没有这份差事。
张子灵听完,不禁心中暗喜,这真是上天有灵知道她的心事,想要帮她。为了掩盖她内心的欢喜,她偏过头去,把脸躲开了她的视线,走向了窗台,把那瓶花拿给她看。
并假装说道,“我怎会不帮你呢?谁让咱们是最好的姐妹呢。”
那瓶插满野菊花的瓶子,立在那张旧炕桌上,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阳光,午后的阳光进来了一大半,照在那层层叠叠的花朵上,下一朵躲在上一朵的下面,后一朵又躲在前一朵的后面,在那光影下,那些花朵就像一个个小脑袋,每个小脑袋里面都藏着一个个女孩子的故事,谁都不愿她们的秘密被揭开。
她担心夜长梦多,已经等不及第二天了。
当天晚上,张子灵和林大强打过招呼后就随于太太去了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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