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正从她的身体中抽离,越发加快的速度,让即将到来的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壁垒变得不可逾越。
于是他同时间赛跑,为他爱的人作一幅画——一幅落实在画布上的死亡面具。
《临终的卡米耶》上几乎没有光,灰蓝的色调暗示着这是一幅室内作品,确切地说,是在一个死屋里。偶尔闪现的黄色斑点,代表着作画者对无常徒劳的抵抗。尾随着画中女主人公眼睛的闭合,是漫长的黑夜。
1879年9月5日,黑夜吞噬了一段历时14年的爱情。
……
榨得出汁的爱情,往往源于不入流的生活。
莫奈先生,作为勒阿弗尔一家杂货店老板的儿子,他的梦想与父亲的期待稍有出入。
莫奈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没有兴趣,他的志向在画架,画架上铺着画布,画布上有明媚的色彩。
19世纪60年代,一个事实上的外省青年在巴黎打拼,首先要面临的是野心与能力的讨价还价。
最大的问题是莫奈先生雇不起模特。
更大的问题是,1865年,穷汉想画一幅必须有模特的画:《草地上的午餐》。
只能等著天上掉一个模特下来的莫奈,在塞纳河畔邂逅了卡米耶,一位住在圣路易岛上的邻家少女,青涩、温婉、娴静,还有贫困。
卡米耶是洗衣工的女儿。
青年问少女:姑娘,我能为你画一幅画吗?
少女顺从,点头。
几个月的劳作下来,少女定睛一看,画上所有女性人物的形象,都是自己摆过的各种pose。
贫寒的艺术家撩妹,这恐怕是终极杀技。而后,男女青年相爱,同居。
那一年,莫奈25岁,卡米耶18岁。
次年莫奈用四天时间画了《绿衣女子》,模特是卡米耶。
这幅画在沙龙展出时一炮而红,赢得了不逊于马奈的名声。
后一年,莫奈和卡米耶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杰·莫奈,未婚先有子。
遗憾的是杂货店老板瞧不起洗衣工的女儿,于是,两个人到处谋生。
翻阅莫奈传记,他早年的生活充斥了如下一些关键词:饥饿、典当、面包,向朋友借钱,朋友也没钱,泪流满面心如刀割……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比这更酸楚的是,莫奈和卡米耶在1870年之前甚至没有夫妻的名分。
悲苦之事,不说也罢。说点动听的,如前所述,《草地上的午餐》里每一位女性形象都是卡米耶。举一反三,此后莫奈每一幅画里的女性形象也都是卡米耶。
一生只画一个女人——关于画家的爱情戏里,没有比这更好的文案:《绿衣女子》《花园里的女子》《撑阳伞的女子》《特鲁维尔沙滩上的女子》《着日本装的女子》《捧紫罗兰的女子》《红围巾》……
这些画作里有一个女人生命绽放期的一颦一笑,当然,也是一个女人生命之焰骤然熄灭前的闪跃。故事该收尾了,1875年,28岁的卡米耶罹患盆腔癌,身体每况愈下。不可思议的是,三年后,病人为画家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医学知识告诉人们,这个孩子其实是对母亲的最后一击。孩子诞生的第二年,母亲成了病榻上的卡米耶,以及临终的卡米耶。
卡米耶几乎是用自己的生命滋养了莫奈的创作。当她的生命被抽离时,莫奈的绝望可想而知。
卡米耶死后,莫奈又活了47年。这47年,他拥有了财富、名声和新的家庭。作为交换,他失去了那个一生只为她画的女人。有时上帝让一个人长寿,其实是为了惩罚:让他的怀念、他的孤独和痛苦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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