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心 (重庆涪陵港务局港埠公司)

宋培文显然是很迟钝的。他留给徐思文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这很悲哀，因为不久宋培文就爱上了那个叫徐思文的女孩子。

说起来两人是很有缘的。徐思文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宋培文就跟在她身后。徐思文浑身上下到处都挂满了东西，瘦弱的身体在宠大的铺盖卷下呻吟，每走一步，便能听见暖瓶和水盆撞击的声音。这声音伴随着她从大巴山区的一个偏僻山村一直走到上海。她妈说城里东西贵，于是徐思文席卷了家里那可怜的几样日常用品。她遇见的第一个大学同学便是宋培文，一个光着两手，只背着一个书包到大学报到的年轻贵族。徐思文横冲直撞的挤上了公交车，一个人占据了两个人的位置。下车的时候，不堪负重，竟然无法从位置上站起来了，于是宋培文拉了她一把，徐思文感激地笑了笑。但是当两人一前一后地向那所著名的大学校门迈进，宋培文迟钝地意识到徐思文和他一样是来报到的新生时才尴尬地想到应该帮徐思文提一下东西。但这时徐思文已对他没有了感激，她感到很恼火。就是在很多年后，徐思文已经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无可挑剔的极品女人，她还是忘不了18岁时的狼狈，而且这狼狈是那样深地留在了宋培文的心里。

报到后的第一件事，徐思文就是到勤工俭学处登记。她直言不讳地对办理登记的老师讲请马上安排一个工作给她，辛苦不怕，钱少不怕，因为两天后她就会没有饭吃。为了走进这个大学校门，家里已经负债累累，父亲说我只负责送你进大学校门，剩下的事情你就得自己负责了。18岁的女孩子有自尊有虚荣有向往，但徐思文把这一切都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她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大上海的，她更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继续走下去。徐思文还没有在大学课堂里上过一天课，就先在学校食堂里做起了工。她负责食堂大厅的清洁工作，每天早、中、晚饭后清扫一次，月薪60元。几天后她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时候，就坐在许多怀疑的目光里。

美丽喧闹的大学校园里，徐思文是来去匆匆的一个，很另类，也很孤独。她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一是没有时间去结交，二是她感觉没有同类，和那些家境良好的同学走在一起有攀附之嫌。而宋培文在短短的两个月已经出尽风头，一是他富有的家世，二是他在球场上的活跃。那些平时不大爱看打球的女生现在也爱围在球场边尖叫，看宋培文的年轻健壮听自己的心跳。徐思文从球场经过时正赶上宋培文一个漂亮的投篮动作，全场的叫好声中，徐思文没来由地吐了8个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的身后留下的是一串侧目。

饥饿的感觉总是困扰着徐思文。那60元钱无论怎样精打细算，也填不饱她的肚子。有一天早饭后，徐思文清理桌子，发现一个馒头原封不动地摆在盘子里。好象还来不及犹豫，那个馒头已填进了她饥饿的胃。同样的还不及享受半饱的感觉，她便和宋培文四目相对了。徐思文恨恨地盯着宋培文，宋培文落荒而逃，心里是不尽的懊悔，早知道这样就不会留在食堂里偷看了。

徐思文就这样恨上了宋培文。宋培文有事求她的时候，徐思文是不客气的。宋培文是低声下气的，谁让他求人家帮自己写情书呢？情书写给一个叫青的女孩子，据宋培文说来，那女孩子是他的青梅竹马。"你可以自己写。"徐思文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写不好。"宋培文自嘲。"我要收费的。"徐思文说。"当然。"宋培文说。"每封100元。"徐思文在敲诈。"可以，但如果写得不好，要重写。"

那天晚上，徐思文和宋培文在宽大的阶梯教室里写情书。宋培文讲了一下女孩子的情况，然后便由着徐思文借题发挥了。徐思文有意敷衍，了草几句，宋培文自然叫她重写。感觉到宋培文是真的想要一封情书，徐思文才低下头来认真写了。写完后，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信。宋培文付的是一张崭新的百元券。徐思文把钱拿到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说："咦，钱是香的。"这样说着，情不自禁地就亲了那张百元券一下。宋培文看呆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女孩子亲钱的动作也是美的，同时他也意识到徐思文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张百元券。

徐思文快活地紧握着百元大钞，笑着对宋培文说了句by-by，跑着回宿舍了。许多年以后，宋培文还记得，那是徐思文第一次对他笑，第一次那样轻快地从校园里跑过。那个女孩子就这样轻易地住进了他的心里，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断断续续地，写了也有五六封情书了，那个叫青的女孩一点反应也没有。徐思文有些不安，"是不是我写得太差劲了，要不还是你自己写吧。"宋培文说："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徐思文写好了，宋培文抄写的时候，徐思文就在桌子下快活地数钱，她数得很慢，一张一张地数，数完了小心地放进钱包，她说："承蒙关照，本人现在也小有积蓄了。"

那个叫青的女孩偶尔也有信来了。徐思文就按照她的来信写信。她把这戏称为爱情作业。有时候她也不解，问宋培文："这个青怎么回事，一会儿冷冰冰的，一会儿又热情似火。"宋培文说："管她的呢，咱只管往前冲。"在宋培文的描述中，徐思文渐渐在心中勾画出青的相貌：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一笑一对酒窝儿。不由得徐思文心中暗叹：真是又美丽又幸运的女孩。回宿舍照镜子，镜中的人也是一笑一对酒窝儿，眼睛不知道算不算大，只是有神，头发则是短短的了。几个月后徐思文长发披肩，宋培文见了，眼中便有惊喜。

大一暑假，徐思文没有回家。一年期满，又到了交学费的时候。徐思文找到一份送广告的活儿，每天走街串巷，把那些宣传单散发出去。宋培文也没有回家，自告奋勇地帮徐思文送宣传单。7月骄阳似火，宋培文只觉得嗓子冒烟，他问徐思文喝点什么，徐思文摇摇头。宋培文还是买了两瓶水，两人躲在树荫下喝水，宋培文问徐思文现在最想做什么。徐思文脱口而出："想做个有钱人。"8月份的时候，宋培文也走了，他的父亲到上海公干，顺便把宝贝儿子揪回去了。宋培文邀请徐思文到珠海游玩，而且婉转地告诉徐思文学费的事情他可以解决。徐思文冷漠地拒绝了。

9月份，宋培文在校园里见到徐思文又黑又瘦，而且剪短了头发。那份爱情作业，徐思文也拒绝做了。短短的一个暑假，已经熟悉并亲切的两人又陌生了。宋培文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徐思文明白，她再一次地看清了她和宋培文的距离，如此而已。

宋培文依然活跃，徐思文依然很忙。不做爱情作业，她便兼了两份家教，有空的时候就泡在图书馆里写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反正身处大学校园，周围都是青春男女，题材信手拈来，写好了寄出去，稿费渐渐成了她的另一稳定收入。不期然的，徐思文就成了才女。才女的身边少不了有献殷情的男孩，宋培文的身边则围聚了美女，两个人都不寂寞地生活着。

大三的时候，宋培文和徐思文都谈了一场恋爱。有一天晚上，徐思文很晚才从图书馆出来，看见宋培文站在门口的路灯下。徐思文想也许是在等我呢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灯光下，两人相对而笑，还没有开口说话，横里一个女生冲上来拥住了宋培文："培文，你知道你一定会等我的。"说着整个人已如八爪鱼贴住了宋培文。徐思文转身便走了，忍不住对自己冷笑了两声。她不知道自己暗里究意希冀着什么，她只知道应该谈一场恋爱了，她不愿自己继续另类下去。

于是徐思文不咸不淡地谈了一场恋爱，不过就是和人一起吃饭，看电影，跳舞。从不出入这些场所的徐思文一旦出入这些场所，便发现宋培文几乎是无所不在的，这些娱乐场所里，总有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很亲密的样子，有一次，当着徐思文的面，他吻住了那女孩，女孩子很幸福很陶醉地样子。徐思文便很想试试亲吻的滋味，便和身边的男孩吻了，只觉索然无味，再也无心这场感情游戏了。

大四的时候，宋培文和徐思文都退出了情场。徐思文每天忙着写自荐信，从一家单位跑到另一家单位，一个失望连着另一个失望。宋培文自然是不用为工作操心了，他老爸的公司正等着他毕业执掌大印，他用这最后一年的时间安心做学问。徐思文有一天突然注意到宋培文，才发现印象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几乎在一夜间变得成熟稳重了。

唱完了毕业歌，宋培文郑重地向同学们发出了邀请，说愿意和他一同创业的同学可以和他一起到珠海去。他的目光从徐思文的脸上掠过。当时就有两个同学表示愿意和他到珠海。徐思文静静地坐着，她明白宋培文是希望她去珠海的，但她选择了留在上海。

转眼间毕业就是一年了。宋培文来过上海，也对徐思文做过礼节性的拜访。这一年，徐思文很努力地工作，把手中的事当作事业来做，很辛苦，但还是在一场办公室政治中败下阵来。失去了工作，徐思文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沮丧，她满脑子只想着两个字：珠海。

2个月后，徐思文就已经坐在珠海一家企业的办公室里了。这一走，她掐断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她也没有去找宋培文，虽然她每天乘坐的公交车都要从宋培文公司的楼下经过。以宋培文的家世人才，追他的女孩一大把，徐思文常想要是自己去找他，多年来的矜持和骄傲就付之东流了。而这，却是她唯一的财富。但是，每天坐在公交车上，公交车在宋培文公司楼下的站停靠时，徐思文却忍不住闭上眼幻想有一天宋培文会走上车来，微笑着朝她走来。

很可笑，这样的梦竟然也做了一年了。徐思文已经在公司做得很好，可以每天不用坐公交车上班了。但她还是坚持坐公交车，一上车，她就习惯地闭上眼，但不再幻想宋培文会走上车来坐在她身边。一个坐宝马车上班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走上公交车的。这样想着，一丝微笑就绽放在她唇边。而这时，宋培文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唇边的那丝微笑，这个女孩，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牵扯着他的心动。他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紧握着，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松手了。他忘不了当自己去上海竟然找不到徐思文时心中的恐慌。无望地寻找了一年，才傻傻地想到徐思文可能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徐思文一任自己闭着眼，任自己的手被身边的男人握着，那股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冲撞着她的心房，坚强了许久的心变得柔弱，渴望着依靠。

公交车飞驰着，载着两个年轻男女一生的幸福。那一年的情人节，宋培文送给徐思文的礼物便是当年徐思文写下的13封情书，封封都是徐思文记下的宋培文对徐思文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