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很辛苦,她一个人要养四个孩子,一天到晚忙着生计。我父亲在外面工作,工资也不薄,但他从来不顾家,很少向家里寄钱,也很少回家,村里人叫他“县番”。我们四个人是靠母亲养大成人的。
我们的家乡是个半农半渔的地方,男人大多数靠出海捕鱼为生,女人在家里种地。但我们这里是人多地少,一个人没有几分地,最主要的是没有水利的保障,年情好的时候还勉强过得去,如果碰到旱涝灾害,就一点收成都没有,完全靠国家救济。我们这里没办法种水稻,就种一些蕃薯和花生之类,一年到头都靠国家供应大米,但根本不够吃,我们的主食是蕃薯,我们是吃蕃薯长大的。凡是靠种地的家庭都很难过日子 。
但是家庭里如果有男人出海捕鱼,这个家庭的日子就过得富裕一点了。因为国家为每一个渔民每月供应四十五斤大米,他们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就拿一部分来补贴家庭。渔民抓来的鱼,一部分买给国家,一部分在自由市场上【那时还没有集体经济】出卖,有一定的收入。我家邻居都有人当渔民,这些家庭的生活就比我家好得多。
早上起床,我就想吃点东西,因为每天两顿蕃薯稀饭,加上长期缺油少腥,肚子确实很饿,感到非常难受。可是我到厨房里找来搜去,查遍了碗碗罐罐,就是找不到一点填饱肚子的东西来。有时母亲可怜我们,也煮一些蕃薯给我们做早饭,可是由于她早早就忙着下地了,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为我们准备早上吃的东西,于是我只好眼巴巴地等中午这顿饭了。饿的时候,我总嫌时间过得很慢,巴不得母亲早点回来。
一到开饭的时候,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母亲的饭还没做好,我们四个孩子就早早的坐在饭台旁边等候开饭,吵着要吃饭。我们吃的照样是蕃薯稀饭,吃干饭的机会很少,只能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一顿大米干饭。送饭的照样是椰子盐和鱼汁,很少吃到鱼,因为我家里没有人去抓鱼。每当父亲回家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会大有改善,他会带回肉和鱼,我会大吃一顿,但这种机会很少,他一年到头都没有回过几趟家。
在童年时代,我最大的感觉就是:饿。
有时候我自己也想出一些解决饿的办法。我们这里满地都是椰子树,树上椰果累累,你在饥饿的时候去偷摘一两个椰子吃,也没有人管你。村子周围和园子里满是椰子树,一棵紧挨一棵,但树太高了,你爬不上去,只能望椰止饿。有一次我实在太饿了,就想爬树摘椰子,可是才爬了几下就感到气喘吁吁,头晕眼花,差点儿摔了下,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爬椰子树了。树上有一些椰果成熟了,有时候它会自己掉下来,可是我的运气差极了,我经常在椰子园里转来转去,从来没有一个椰子掉下来给我拣到。
我们这里靠近海边,鱼是最好的食物。我非常羡慕那些有父兄 抓鱼养家的孩子,他们经常有鱼吃,有鲜鱼汤喝,个个都长得很健壮,不象我们那样瘦骨霖霖。有时我到海边,村里的叔叔也给我一两块鱼吃,但这种机会很少。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长大后能当个渔民,自己到大海里去捕鱼养家糊口【后来这个愿望实现了,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当过渔民】。
我小时候就学钓鱼,我们这里地势低洼,到处都有野塘水沟,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淡水鱼也很多,海边也可以钓鱼。但那时我钓鱼不是为了兴趣,而是为了有鱼吃。我年纪还小,没有钓鱼的经验,钓具也很粗慥,很难钓到鱼,有时钓到几条小鱼,也会改善了家里一天的伙食。
上小学时,大队发动社员在西沟凉挖了许多鱼塘,在里面放养大量的越南鱼【现在这种鱼已经绝种了】,这些鱼长得很快,不到半年就有巴掌那么大了。这时,我已经有了一些钓鱼的经验,钓具也有了改进,我们便成群结队的去偷钓,每次总有一些收获。管鱼塘的人很凶,看到我们来了就赶,甚至没收我们的鱼竿,但是我们不怕他,他一来我们就跑,他走了我们照样钓。
夏天的大海是美丽的,但最美是下午大海退潮的时候。家乡有一句顺口溜:农历初三,海退干干,就是说,到了农历初三的时候,海水退得最彻底,退得干干净净。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原来的汪洋大海一下子变成了美丽多彩的珊瑚礁和长满海草的涂滩。珊瑚礁里藏着各种各样的鱼,涂滩上爬着很多螃蟹和各色各样的螺。这时,盼望已久的时刻到来了,我们不约而同的去赶海。海滩里象个热闹的大市场,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来,捕鱼的捕鱼,抓螃蟹的抓螃蟹,拣螺的拣螺,一个下午,都有不少的收获,到了晚上就有了丰盛的晚餐。
这时候也是我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我背着鱼篓就往海滩里走去。临走时,母亲反复的交代我:“要去人多的地方,不要自己单独到水深的地方,要注意安全。”我高高兴兴地背着鱼箩跟小伙伴们跑到了海里,往人多的地方去,因为那边螺多,人也就多了。在长满水草的涂滩上,人们都挤在一起,睁大眼睛去找螺,但螺也不容易找,它的身上有泥巴,伏在水草旁边,一动也不动,很难被发现。但我还是拣了不少螺,一直到天黑看不清东西了,我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回到家后,我们这一顿晚餐就跟平时不一般了。
有时候气候不佳,就很难拣到螺。螺这海底动物很奇怪,天气沉闷的时候它就藏在於泥里不出来,它不出来你拣啥?拣不到螺,我便去看人家毒鱼,因为抓鱼比拣螺刺激。鱼是浮游动物,而螺老是呆在那个地方,等候人家去拣它,活人拣死东西,不过瘾。有一次,我去看人家抓鱼的时候,他们已经下了毒【一种有毒性的植物根块】,有几个人拿着抄网在围住一个大珊瑚礁,正在等待鱼的出现。他们看到我走来,就招手叫我止步,不得靠近,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去抓他们的鱼,他们人多,个子又大,我斗不过他们,便停止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一会儿,鱼浮出了水面【鱼中毒了】,那几个人大喊大叫,抢着去抓鱼,场面非常刺激。这时,有一条不大也不小的鱼径直向我游来,他们没有发现,我也不敢抓,眼睛紧瞪着它,它游到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后来它在一块石头旁边游着游着就倒了【中毒】下来,这地方很隐蔽,他们发现不了,我知道这条鱼固定是我的了,心里高兴极了,耐心地等待。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认为鱼都给他们抓光,就走了。我把那条鱼抓了以后,又拣了几条小鱼。这是我第一次在大海里抓的一条比较大的鱼。
过了半个月,大海退潮的时间又到了。有一天,同祖宗的循台叔来找我,把我带到南坡村的一个地方,说是要挖乌藤来毒鱼。走着走着,他们在几栋房子后面的椰子树林里停了下来,留下我守住路口,说如果有人过来,就向他们报信,然后就隐没在一片树丛里面。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不到几分钟,有个大人过来了,好象发现了什么,眼睛死死的往我们这里瞅,我便大声喊了起来:“有人过来了!有人过来了!”那大人看到循台叔正在挖什么东西,就大骂起来:“你敢挖我的乌滕【毒鱼的植物根块】,我打死你们!”結果把他们都吓跑了。
后来循台叔骂我:“我叫你给我报信,你大喊大叫干什么?把我们吓得半死!”我不懂向他解释什么,只是傻傻地笑了起来。
不久循台叔不知道从哪里挖了一大把乌滕,那天他带我到大海里去毒鱼,抓了很多鱼,他给了我一半带回家,我们家的伙食改善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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