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莪跨出中学校门后,居无定所,浪迹天涯,后来经老校长介绍,来到一个乡村小学,做一名语文代课老师。 余老师是那时的同事,也可以说是莪的老师。余老师给过莪很多帮助。
记得报到的第一天,余老师将莪带进乱成一锅粥的教室,说:“小黄老师念书的时候,成绩非常好,尤其是语文,字也写得漂亮。高中毕业后,为了写好文章,游览过祖国的许多山水江河,名胜古迹。现在,校长请他来教我们,希望大家能跟他好好学……”经她这么一介绍,白开水似的莪的历史,竟染了几片光辉,孩子们也个个仰脸闭嘴,挺起了胸……
每天早晨,余老师总是先莪几步到校,抹过办公桌,巡视莪俩共担的六年级;遇到周末我俩值日,她更是一早就来到办公室,肥胖得近乎雍肿的身子挪出挪进,洒水、扫地、冲开水……次数多了,莪过意不去,说,“余老师,以后这些事,让我来了做。”她说:“不碍事,到了这年纪,活动活动也好。你就多用点心,在其他的事上吧。”
常常,黄昏的翅膀粘住了办公室的窗玻璃,余老师还在戴着老花镜,给莪讲解小学教育的特点和方法,指导莪要启发引导,要有耐心,要营造生动活泼的课堂气氛,在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要让孩子们“又下课了!”的感觉,给孩子们轻松愉快。因此自己要满怀爱心,如欣赏花朵,面带微笑……
莪来学校后,余老师就像多长了一只眼睛,时常留意着,看莪是否有什么需要。她见莪课余常写些“豆腐块”在报上,就隔三岔五借来一些书刊,报纸。深夜读它们时,莪总在扉页里看见陌生的名字或单位图书室的印章。第二天办公室里见了面,告诉她以后不要再为莪借东借西,她总是一笑,说,“刚好在我手头的。”马上就说开了别的事。但是遇到她自己有困难,又总不愿麻烦别人。
一次,下课的铃声响过好一会儿,她才进办公室。迈进门槛时,莪见她步履有些蹒跚,脸色也不大对劲,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摁着小腹,知道她的腹痛病又犯了,就看看课程表,说,“余老师,下节课我来上吧,你去看看医生。”她说,“不是一天两天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想起那些与余老师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舒畅多么欢快啊!可惜好景总是不长,一年的时间飞也似的掠过。终于,莪代课的那位老师身体康复,到校上课了。一下子离开了余老师,离开了上课的铃声一响,翘首等待着跨进教室的学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空寂包裹了莪。莪萎靡不振,白天看稍纵即逝的白云,采香椿树枝上一天天长出角尖的叶苞,数投进村前小河里的石子迤逦溅起的圈圈涟漪;夜里通宵失眠,胡思乱想,想回到孩子们的身边,想发表巨制鸿篇,想有个女人陪在身边……那是怎样孤寂无聊的日子!莪度日如年,左右无路,前途渺茫。
“尊敬的余老师……”终于有一天,提起了笔,写信给莪信赖的余老师。
莪很快收到了余老师的回信。她在信里说莪年轻有为,多才多艺,鼓励莪不要被暂时的困难击倒,要看到前途,相信自己,坚持创作……并且表示,完全相信莪能够为美好的未来不懈努力……有困难随时可以找她。
莪捧着信纸,两手抖动。
莪丢下溅了斑斑泪痕的信纸,狂奔二十里,冲进办公室,“余老师!”莪十分熟悉的余老师的办公桌前,坐了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教师——余老师因患子宫颈癌变,去了某大城市医院动手术。那封信,是她临行前,捂着小腹,口述着请人代笔的。
莪满面羞愧。 呜咽的风将莪撞回家,莪倒出笔筒里所有笔,拣支粗壮的,自书四字:“振奋精神”,贴在墙上。
天上的鸟儿飞去又飞回,地上的香椿树叶报青了,飘落了,又报青了……历年来,每当莪在生活中有懈怠,想偷懒,总是抬起头,看一看墙上同样看着莪的四个字,抽支烟。莪在飘渺的烟雾里,依稀看见余老师捂着小腹,在一字字口述着请人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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