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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第七章 我经历了感动)

时间:2022/4/9 作者: 马草 热度: 72562
  七、我经历了感动

  15

  走着,走着,我的肚子确实感到饥得很。“奶奶,你看,太阳已经过头顶了。”但我没有直接说肚子饿,我知道,这样说,会使奶奶很难过。其实,奶奶哪里会不知道我的话意。奶奶说:“莲莲乖,难为你了,你看前面的马路边,有几间房屋,想是个小单位,好说话,我们去要点吃的。”奶奶从篮子里拿出两只碗,把一个碗,塞到我的手里,“莲莲,别怕,我们进去,看见有人,你不要说话,只要伸出手里的碗就行,话,我会说的。”

  听奶奶这样说,我心里很害羞,自己在家里,也看到过别人到我家来,有过这样的动作:有的默默地把碗伸給,没有任何言语;有的是一边伸出碗,一边说,“行行好吧,给我一点吃的”。奶奶要我做的不就是讨饭吗?但自己肚子实在太饿了,就不说话,只是微微地对奶奶点了下头。

  几间并不高大的房子,已经在我们的面前,屋子的大门,朝着马路半开着。原来,这是一个渠道站。我跟在奶奶后面,怯生生地走进门去。门的左边,有个小小的菜园。我一进门,就有所发现,却不敢出声,我急忙拉拉奶奶,用手,向前点了点,我的意思是叫奶奶注意,有人。我看清了,就在菜园右边,靠墙的空地上,坐着一个侧影,他的脸,朝向南边,仿佛在晒太阳,再仔细一看,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我和奶奶轻轻地走近背影几步。奶奶说,“你这个小同志,行行好,给我们一点吃的……”奶奶话还没说完,根据预先的约定,我就把手中的碗,向那个背影伸出去。同时,那个背影,听到后面有声响,回身转过头来。

  瞬间,三张脸都绿了。

  我立刻发现,那个背影,非常熟悉,那个年轻人,不就是我家隔壁邻居,我家的大人都叫他“小老四”的宝昌哥哥吗?

  他当然也立即发现我们是谁,他首先惊奇地喊出声:“是水根太婆啊,你坐,快坐呀。”说着,掇起自己坐的凳子,硬是要让给奶奶坐。

  这时的奶奶,傻着脸发呆,还沉浸在刚发生的尴尬里,回不过神来。其实,这时的我,也像奶奶一样难看害羞。我伸出去的碗,不知怎么缩回来,又没处藏,慌乱中,竟把碗塞进胸前的衣服里。我人小,衣服也小,那碗一藏进衣服,立即紧绷绷地高高鼓起来,就像一个成熟女性高耸的乳房。我马上觉得,这实在太难看了,我又想立即把碗取出来,又不敢,那怎么办?我连忙躲到奶奶身后。

  宝昌哥哥,我自己,都有了反应,奶奶却仍像傻子一样站着,甚至那个碗还握在手里抖。宝昌哥哥再三拉奶奶坐,才在嘴里发出莫名奇妙的话:“嗯、嗯嗯……小老四,是小老四啊,我是老了,反正老了,脸皮也不要了……”说着,忽然哭起来。边哭边说:“小老四嗄,我家的事,你也知道,曹白这班要天打煞的恶鬼,逼得我家走投无路,可怜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只有饿死一条路……”

  我偷偷地看着宝昌哥哥,他的眼圈也发红了。“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村里的掌权者,确也做过头了。水根太婆,放宽心些,事情总会过去的。”他说着把我奶奶扶到凳子上坐下,对我说:“小莲莲,你们还没吃中饭吧?”我肚子的饥饿感,好像更被问醒了,肚子像挖油似的难受,它在催促我,赶紧说实话,于是,我连忙使劲地点头。我又指指奶奶的空碗,意思是说,奶奶也没有吃过。

  “刚好,锅里还有点饭,。”宝昌哥哥说,“我们渠道站就两个人,我给站长也做了饭,可他上午出差,没回来。站长的饭,我去盛来,给你们充饥。”

  我听了,很高兴,忙把怀里的碗,取出来,想递给宝昌哥哥,可奶奶听“小老四”这样说,急忙站起来,“这不行,你们站长回来,不是没饭吃了?不行,不行!”。“站长不会回来了”宝昌点了点手腕上的表,说:“已经马上两点钟了。就是回来,我可以给他再做。”说着,邀我们一道走进了里间,叫我和奶奶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坐下。宝昌哥哥又走到灶间,盛出满满的一海碗米饭来,分装在我和奶奶的碗里,还有余饭。他还端出一碗咸菜,几片咸肉,笑笑说:“只是没有下饭菜,你们将就着吧。”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我心情舒畅,从喉咙,又返回到舌头里,不断地巴嗒着后味的香。说实在的,在我过去极短的人生记忆里,今天吃到的,是最香甜、最合口味的一顿饭。就后来,自己成家立业,也再没有吃到过像今天如此鲜美的饭菜,我永远记住,忘不掉了。

  我们要走了。奶奶是千恩万谢,拉着宝昌的手不肯放。我呢,其实也是蛮留恋的。刚进门时的那种拘谨、害羞,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心头里多的是对宝昌哥哥的无比亲近和依恋,要是我能经常与宝昌哥哥在一起,吃他做的的饭菜,那多好啊。可是,我要走了,不得不走呀。我看见奶奶的神情,似乎比我还依恋宝昌哥哥,就催促说:“奶奶,你还不走啊?”

  “水根太婆,你等一等”宝昌哥哥深情地放下奶奶的手,返身又回到里间。不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用两块毛巾缝合起来的布袋,说:“一点小意思,这里有十来斤米,你拿回去。”

  奶奶连忙推辞,说:“又吃又拿,成什么了,我?万万使不得” “隔壁邻舍,又是您的下辈,您家有难,我帮不上忙。这么点小意思,还推什么?再推,您是不把我当你的下辈了。”

  我的奶奶终于接下了那袋米。奶奶看见我站在她后面,就一把拉我过去,说:“莲莲,快谢谢宝昌哥哥。”这次,我是毫不犹豫,在心里,我虽然早已叫过无数次“哥哥”,但嘴巴出声,我还真没有叫过,有了这个机会,我立即畅快地叫道:“宝昌哥哥,谢谢你!宝昌哥哥,再……”还没说完,就被笑着的宝昌哥哥捂住嘴,说:“这才是真的使不得。排起辈分来,我还得叫小莲莲姑姑呢。真的,我没有说谎,吧,水根太婆?”“这怎么行,不能毋大毋细,还是应该叫哥哥。莲莲,再叫。”我非常兴奋,连连大声地喊:“哥哥,哥哥!宝昌哥哥,再见!”我摇着手,飞一般地跑出大门。

  渠道站到叶村不远了,只有几里路程。奶奶说,“我们走快点,说不定家里人正等着急了呢——我们是偷偷地出来,没对家里人说,我们干什么去了,家里人哪能不着急!”

  果然,我们还没进家门,就听见爷爷正在发火:“这个倒路老太婆,也不吱一声,死到哪里去了?整天地不回家!”听见妈妈的声音:“莲莲也不在家,想必妈与莲莲在一起,就不会有事的。不过,不该——”妈妈停顿了一下,听见爷爷接过了话头,说:“是呀,不该悄悄地走,对谁也不说。”妈妈说:“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该,不该——爸,我发现,碗橱里少了两只碗,她们会不会去……”

  响起爷爷拍桌子的声音,“对了,老太婆平时就说,真没饭吃,就去讨饭,她真做下了?我老水根苦苦争斗一辈子,想不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天哪!”

  我和奶奶突然出现在爷爷、妈妈面前。爷爷惊得跳了起来,吼道:“你个下作老太婆,死到哪里去了,叫我们……”

  “老头子,你别急,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奶奶的心情,比去找裘书记的路上好多了,竟然说话时,面带笑容,“今天,我和莲莲,去找裘书记,运气还不错呢。”

  爷爷却是发了急,“你个老太婆,真的又去心烦裘书记了?你这人,我再三对你说,不要自讲自话,自作主张,我都找裘书记三四次了,不大有效用,你一个老太婆,找他能有屁用?”

  “老头子唉,屁用虽没有,但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裘书记迟迟不来过问我家的事,有他的难处。”

  “难处?什么难处?”爷爷睁大了眼睛。

  “我是听乡政府的文书亲口说的,我不讲造话。”说着,把一袋米,放在桌子上,“这袋米,是中海家的小儿子宝昌给的。这小子良心好,不但招待我和莲莲吃中饭,还硬是送了我们这多米,真难为他了。”

  爷爷说:“我一向看好这小后生,懂事,善良,又有文化,一定有出息的,你们看着。”

  奶奶说:“是的,是的,我们现在落难,这个小伙子并不看低我们。”

  这个时候,我生怕爷爷妈妈听不出奶奶话中的意思,真想补充一下:当时,我和奶奶把碗都伸出去了,奶奶“行行好,给我们一点”的话也说出了口。宝昌哥哥,发现是我们,也没把我们赶出去,却对我们那么好,所以,奶奶感激不尽。可我没有这些话说出口,只是看看奶奶,又看看爷爷和妈妈,似乎是希望他们明白我的眼色,传递的意思。

  这时,奶奶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看我这个老太婆,差点忘了,裘书记有一封信给我们。”掏摸了好半天,才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交个妈妈,“招凤,你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大概是向我们解释‘难处’什么的吧?”

  “奇怪,书记给我们写信?”妈妈一边拆信,一边轻轻自语,觉得不可思议。忽然,妈妈惊叫起来:“妈,裘书记给我们的是钱和粮票!”

  一家人都楞了。

  妈妈把钱和粮票,都倒在桌子上,一家人伸长脖子,围拢来看。妈妈一五一十小心地数,整整五十元钱,五十斤粮票。

  全家人呆着,眼光发直,都不知该怎么说。

  “嗨,裘书记呀裘书记,这么多钱粮……”妈妈说。

  “天下真有活菩萨,裘书记就是活菩萨哪!”只见奶奶双手合十,向着门口,闭上眼睛,嘴上不出声地念叨起来。

  爷爷也很动情,“天下也真有好人、好官啊!裘书记的恩情,我们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掉了。”

  说实在的,在我眼里,真还没看到过这么多钞票和粮票。它能多大程度地解决我家的困难,我不知道。但从家人个个感动得落泪的情景来看,那个“裘书记”对我家的帮助是巨大的。另外,裘书记的行为,也给了我一个想法:在别人落难时,你不轻视他们,而是伸手相助,你就是好人,善人,就能温暖落难人,给他们安慰。今后,我长大了,如果有钱,有能力,一定要做裘书记、宝昌哥哥这样的人,去帮助像我家那样的落难人。

  16

  一家人好长时间,沉浸在裘书记带来的感动之中。妈妈搓着红红的眼睛,感动中,终于还是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妈妈把鸿翔从座车上抱出来,搂在在怀里。她谁也不看,像是与鸿翔谈心似的。“裘书记他们这些好心人,虽帮了我们一些忙,难得真难得。但我们这一家,老老小小六七张嘴,都是活口,天天都要吃要喝。人家的帮忙,帮得了一时,帮不过一世。这些钱粮,很快就吃完了。我们一家的情形,是只出不进,这真是坐吃山空,何况我家远没有像‘山’般的富有。怎么办,下面的生活怎么过?”

  妈妈的忧伤,深深地感染了我,我依偎到妈妈身边说:“妈妈,今后我一定听话,不强要奶奶烧白米饭吃,菜粥菜饭,我也吃。我还要省下半碗,给弟弟吃。”

  听我这么说,爷爷奶奶也伤感了。刚刚洋溢在家里那高兴、热情、激动的气氛,很快融化在冰水里。

  爷爷把烟盅使劲地往地上磕,“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有曹白这班贼胚作梗,就没有我家的出头日子。”爷爷叹了口气,“我们只有分到应得的口粮,才能解决问题,可裘书记哪天能真正做主,帮助我们呢?”

  奶奶说:“老头子,这个,你还是关了肚肠门,想都不要去想。现在的处境,裘书记自身也难保,怎么帮得了我们?”

  爷爷发狠地说:“那我再去向他们要粮,再不给,就与这班强盗胚拼命!反正,我已活够了,死了,也不短命了。”

  “这不是办法,老头子唉。你过去不是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实在不行,我真的去讨饭,也能活下去。我家隔壁的茅老嫂,整年在外讨饭,也活得不错。到时候,我跟她去。眼不见这班恶鬼,倒落得个清净。”

  爷爷叱道:“你讲什么昏话!你跑了,这么几个小的,怎么办?”

  奶奶说:“那我带他们一道去。有小孩在,讨起来,生意可能还会好些吶。”

  听奶奶这么说,爷爷真的发火了:“你这个老太婆要死了,这种屁话都讲得出来?你六七十岁了,可以不要脸,你的孙子孙女,才是荷花芽头,远没有开花结果,今后长大了,叫他们怎么做人?你这种没资格的话,再不要说了。”

  奶奶回嘴说:“那么,照你的意思,死板板,等讨饭,我们全家准备饿死?还是去……”

  奶奶的话,还没说完,听见了开门声,一家人全转向门看:进来的正是奶奶刚才提到的“茅老嫂”,我呢,叫她茅老阿婆的那个人。她年纪与我奶奶不相上下。尽管她已数年在外地要饭,回叶村的时不,多。每到年底,一定回叶村过年的。不过,如若回来,不管什么时节,那一定首先到我家,她与我奶奶是数十年的老邻居、好姐妹么。茅老阿婆常年在外,餐风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可看她的身形,身板骨还健朗,腰不见得怎么弯曲;听她说话的声音,也相当洪亮。这样看来,茅老阿婆的身体好像不错。她的心情也不怎么沮丧,一进门,就见她的笑嘻嘻地,不等我们任何人开口,她先大声地说:“这么热闹地说话,议论什么喜事啊?”

  “看你说的”奶奶说,“我家还会有什么喜事?我刚在说,实在活不下去了,正准备跟你讨饭去呢。”

  茅老阿婆说:“水根嫂,你说笑话了,看我茅老老婆的样,天下要殁掉了——还没做晚饭啊?”

  奶奶说:“还做什么饭,饿肚子得了,反正已没米下锅了。”

  “说得那么穷干么,我又不向你借钱借米。——诺,桌子上也摆满了米,还说没米下锅。茅老阿婆笑着,用手扯了扯那袋米。”

  “你说起米,我真又要哭。这袋米,是中海的小儿子施舍我的。今天,我去要——我是说,要去找裘书记帮忙,半路碰上中海的儿子,他看我可怜,定是要送给我。村里的那些恶棍,正要吃饭时期的三个孩子,还有我家媳妇,一粒粮食也不给。不去讨饭,还有第二条路?”说着,奶奶又抹起眼泪来。

  “老姐姐,不要太难过了。其实,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我们村里现在的干部,像对你家,干的不是人做的事。不过,过去那些当官的,也不见得做得多么好,你们也知道,我是尝够了他们的苦头,才发狠……”茅老阿婆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沉浸在昔日的痛苦里。“能想得到吗,解放前,我家上无根椽片瓦,下无立身之地。现在容身的屋,是土改来的。可如今呢?落得个讨饭的地步。这就是命,就是生好的八字?我没话可说了。”

  “是的,你茅老嫂,也是苦命人。”奶奶叹了口气,同情地说。

  茅老阿婆说:“我倒有句话说,说是‘苦命’,我还真不肯认,我说是‘命’,是人家强加给我的。我家,你家的灾难,都不是那些不通人情的兽心人造成的?你们知道,我的命本不该这么苦。我家茅老,是钻过枪林弹雨的,渡江战役也是参与打的。这次打仗中,茅老的脚骨打断一只,子弹穿过肚皮,差点死掉。这都是有残废证的。可回到村里,这一切还有卵用?茅老要死的前两年里,老伤、新病一起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更不要说参加劳动了。这样躺床,整整两年,村里有谁来礼貌他?烂脚迹也不见一个,踏进过我家门槛!关心没有,压迫倒来了。不是我家没劳力吗,不是我家成倒挂户了吗,生产队粮食有,但没缴钱进去,就不能有粮食,多公正公平呀。这个时候,我家还拿得出钱吗?不拿钱,就不给粮,生产队就一直压着。此时,生产队长是清水。你们看,现在的曹白之类,是恶毒,可那个清水,也不见得良善。因此,我要说,我家茅老是病死的,也是饿死的,是清水他们逼死的——我说错了吗?茅老一死,我就去讨饭,我不想看到他们,也不想再被他们逼死。我怕他们,躲开还不行吗?”

  茅老阿婆这样说着,但并没有掉眼泪。我听着,觉得,茅老阿婆的处境,比我家还惨,但她的心态比爷爷奶奶要好,她敢拼,也放得下,就显得乐观,没有愁容。我应该学茅老阿婆,我家气氛太压抑,不开心。我也只能天天跟着大人掉眼泪。

  奇怪,茅老阿婆,手舞足蹈地说着,不见她自己有怎样悲伤的神色,倒是奶奶先红了眼睛,好像这可悲的经历是奶奶。奶奶说:“你家茅老打天下,挨枪流血,功劳没有,连苦劳都没有了。老天菩萨看见,也会出眼泪。如今,你在外面过得怎样?”

  “老姐姐啊,一个讨饭婆,还能过好日子?不过,说真话,还能活下去,至少不像在家,天天受气,天天看人家的白眼。”

  奶奶笑了:“那你是说,就是在四方游荡。居无定所的讨饭生活,也比生活在叶村强?”

  “你这样认为,不是不可以。反正,我现在还不想回到叶村来。”茅老阿婆,捂了一下嘴,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笑出声来。“老姐姐,可不要让我的假话蒙骗了嗄,要是讨饭好,全叶村,为何找不出第二个要饭的?你知道,我是可怜、可悲的人,是被逼出去讨饭,天下哪有真喜欢讨饭的行当?”

  “有啊,我马上就是第二个,不去讨饭,就得饿死。”

  “老姐姐,我们不说笑了。在外讨饭,得不把自己当人,忍得住别人轻薄嘲笑,忍得住别人吐唾沫……好了不说了,其实,我在外,除了讨饭外,只要有人愿意,我也帮人家,烧烧煮煮,洗洗涮涮;临时地帮人照看一下小孩,等等,做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以换得一口饭吃。有时,人混熟了,做点给那些孤男寡女牵线搭桥的事,也是有的。”

  奶奶惊叫起来:“想不到,茅老嫂,还有这个本事,做媒婆啊?”

  阿婆说:“这不叫本事,只要存一点想帮人成就好事的善心,就行,又不收人家的钱,当然,人家送我一点吃的,穿的,我也接受。这些年,我一直住在余姚,你老家附近,与不少人搞得很熟。”

  “嚯,是这样?”奶奶抬头看看阿婆,“你还真有些本事哪。”

  我对奶奶和阿婆闲扯的这么多话,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听着,甚至要打瞌睡了。她们为什么不说些我喜欢听的事,比如说,哪个山头有野果子好摘,哪条小溪有小鱼小虾可捉,哪里能捡到田螺,摸到螺蛳,我会很高兴。还有,教我、或参与“点点板板”、“小羊拖老虎”,这些小游戏,也很愿意。可她们老说叫人掉眼泪的是干么呢?她们的话,好像比村前圳里的水,还要长,没完没了,我真想走上前去,拧一下她们的嘴,叫他们停止胡扯。看,她们又津津有味地开始吐唾沫星子了。

  或许是茅老嫂的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奶奶短时间里沉默不语。茅老阿婆站起来,伸出手,向一直不说话爷爷、我妈妈指了一下,说:“水根哥,我的老姐姐,还有媳妇大娘招凤都在,今天我有件正事,要向你们说。”

  爷爷在桌脚上磕去烟盅头里的烟灰,又慢条斯理地装上烟丝,说:“你我是老熟人,什么事啊,说得那么慎重?你说,我们听着。

  “不是听说,你家媳妇和孩子们,因为曹白他们作恶,分不到口粮的是么,我也老为你家的事担心。”茅老阿婆说,“只要曹白这班人还在,曹白没实现占有你家媳妇的恶心思之前,他是不会罢休的,你家就不会有好果子吃,招凤也永远得不到安宁。”

  “是这个理,你说得对,但我们被捏在他们手掌心,有什么办法?挣脱不了啊。”

  茅老阿婆说:“办法么,大家想想看。我的意思是,招凤还年轻得很,只有离开叶村,离开曹白视线,越远越好。你家的难事,才能永久性地解决。”

  妈妈听了急起来:“阿婆的意思,要我远嫁他人?我走了,三个小孩怎办,不真成了孤儿,更受苦了?但如果我拖泥带水,带三个孩子一起嫁,那谁还会要我?”

  “对,对,媳妇的担心很有道理。招凤一走,家里剩下两老一小,那真的死路一条了。不行,不行,你想出的是什么馊主意?”爷爷生气地说。

  “别急,你们听我把话说完。你们担忧的事,我怎么会不想到?”阿婆将凳子拉近奶奶、妈妈这边一些,放低声音说:“老姐姐我在你老家这边,待了好多年了,熟识一个老小伙,约有四十多了吧,人是很忠厚,朴实的,可不知何因,现在还是童子小官人。他的家人,也再三地托我,帮他介绍对象。刚好,你家媳妇也正好要有个相应的对象。当然比起招凤来,男方年纪是大了点,但我以为,这样的人可靠,实惠,不会做花头刁脑的事。而且,地方离叶村较远,曹白的手最长,也捞不到那里去——这些,招凤认为合意,可以谈谈看。”

  妈妈说:“年龄倒不是问题,万松也大我十来岁。关键是,我有这几个孩子,你有没有向他提起过?”

  “当然啦,这些,都一五一十向对方讲清楚的。他还说笑呢,‘老婆一讨进,就有一帮孩子,不是发财了吗’看样子,他真的很乐意的。”

  我在心里说,妈妈这么漂亮,又那么年轻,天下有那个男人会不喜欢妈妈?阿婆说的男人,不会是丑八怪吧?

  奶奶还有些疑虑,“他真这样说?不会是假话吧?”

  阿婆说:“怎么会假呢,他是你老姐姐老家这边人。我们闲话时,说听祖上说起过你的老故事,对你年轻时的过往有印象,甚至说,细细排起来,他还是你远房侄子呢,亲上加亲,他喜欢得不得了呢。你说巧不巧呀?”

  “瞎说,我记不起有这样的侄子。”奶奶说。

  “记不起就不记吧。反正,我把对方的条件、想法,都向你们说清楚了。反正,男方是愿意、高兴娶招凤的,如果你们还有点不放心,可以选日子,我带招凤,到余姚走一遭,亲自到他家看看,房屋有很大独立的一幢,最近几年,他的爹妈都过世了,现在就他一个人过活,叔伯兄弟是有的,但都单独过,与他的大房子无干。你们四个人过去,也是够住的。至于他的个性、人品什么的,你们最好亲面与他谈谈,是不是中自己的意。两位老,都在场,你们说说,我这样安排,是不是妥当。我对天发誓,我所做的一切,没有私心,只是想,为解救你家的暂时困难,出点力。”

  爷爷和奶奶,都说,谢谢你,这确是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主意。他们对阿婆的想法,没什么意见,可以照此说去试试,关键是要招凤自己拿主意。她说行,我们不反对。

  妈妈低着头,没有说话,好像有默认的意思。如果依我的心思,妈妈不能再要男人了,如果又碰上了曹白白眼这样的混账东西,怎么办呀?找男人,应该找像爸爸那样完全听妈妈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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