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生的母亲独自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随着儿孙一个个外出打工离开了母亲老人就慢慢地孤单了。但是喜生的母亲并不孤独，她很快适应了一个人生活。她甚至觉得这样生活很自在。不过尽管这样喜生还是不放心，隔几天他还要到母亲家里看一看。这一天他来到他母亲家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他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他知道人是不可能出去，因为母亲绝不会把门开着出去串门，这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她一辈子对门户看得很严，一点儿也不马虎。“妈！”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应。他想：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吗？真的让喜生料对了，母亲的确没有出去，但你在屋里任何地方都不会找到她，原来她躲在院子西南角的厕所里。早春的天气，太阳还不那么暖和，那里现在还晒不到太阳，冷得很。原来她现在正在那里给自己洗脚。她听见儿子进来了，就停了一切洗脚的动作，不让它发出任何一点儿声音，几乎连呼吸都平息下来。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呆着。可是耳朵、眼睛、全身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在勘查着外面的一切动静……就象日本鬼子进了老百姓的院子，藏起来的人注意外面敌人的动静一样。这会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赶快走开，不要让他看见自己在洗脚。这太让人丢脸了。也正如躲起来的人盼鬼子离开一样。她害怕自己儿子看到自己洗脚，不亚于藏起来的老百姓害怕被鬼子发现。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女人洗脚难道就这样可怕吗？当然，这件事还得从旧社会说起。在封建时代，妇女的地位很低。人们从来就不把她们当人看。人，不值钱，脚当然更不值钱了。那时候妇女美不美就看脚缠得小不小？那个女人的脚最小那个女人就最漂亮。即使最漂亮的女人如果是一双大脚那她就不值钱了。这个女人就永远嫁不出去。所以那个时代的老人在女儿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缠脚。而且也下了很大的功夫。缠脚的时候很痛苦。女人再痛再哭再不愿意也得忍受。女儿因为缠脚没有少挨父母的打。那个时候最讲究的是“三寸金莲”。女人的脚只有三寸。而且前头很小，尖尖的像个金莲。后来大多数女人也开始追求这样的美。封建社会为什么要让女人缠脚众说不一。大多数人认为那时的社会根本把女人就不把她们当人看。她们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只能在家里坐不准往外面跑。她们是“屋里人”，脚大了又有什么用呢？而且脚大了容易往外面乱跑会惹事生非。会勾引别的男人。所以，男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在外面疯。在那个时代女人的脚从外面看还象个脚，又小又好看，可是将裹脚布一打开就十分怕人，看上去就像一块生姜。再加上一年半载才洗一次，那种奇怪的嗅味可熏人呢。由于这些原因，妇女洗脚都在深更半夜，地点是厕所，用的是尿盆。女人洗脚男人是绝对不能看见。要是男人出去碰见女人洗脚，或是看见女人倒洗脚水，这就是大大地臊兴，就象深更半夜遇见鬼一样，家人一定给他洗身，点一把火把身上烧一烧，就是去邪除妖。就是免祸消灾。这在过去可是常事。今天喜生的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她不愿让儿子看见自己洗脚。她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她也是缠过脚的人，这些道理她全都明白。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是村里的书记兼村长，让自儿子看见自己洗脚，这就会让自己儿子身体染上了邪气，以后对他的事业工作都非常不利，甚至还会造成很大的灾难。啊！女人虽然是人，可是现在正洗脚的旧时代的老女人就是一颗灾星，和魔鬼差不多。难看的脚，难闻的气味，会让一个男人扫兴，丧失前途……这虽然是迷信的说法，可是对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女人，在九十年代还有这样观念并不奇怪。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她希望待一会她儿子知道她不在就会走掉。她非常害怕儿子看见她洗脚，闻到那股不堪忍受的气味。而且她的脚非常难看，怪吓人的。她觉得让儿子看到自己在洗脚，也让她感到十分丢脸。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让自己男人和孩子们看见过自己洗脚。几十年来，她把这件事情做得十分秘密，从来没有让他们发现过一次。没有想到这一次竟做得如此危险。她又害怕，而又不得不等待着儿子赶快离开。现在如果能让喜生离开这个院子了，她愿意忍受一切的痛苦，甚至倾盆大雨的袭击。因为她现在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而是一个魔鬼！可是喜生没有一点儿想离开的意思。凭他的直觉，他想母亲就在家里。可是她又为什么不应声呢？她为甚么要躲着自己呢？这件事让他十分纳闷，他想不通！他从来就很执拗，这个迷解不开他是不肯罢休的。他认为妈妈不应该躲着自己。他是她的儿子，母亲对儿子还有什么不可以告诉的呢？他四下看了一下，全院就只剩下厕所没有搜查。难道妈妈是躲在那里面不成？即便上厕所也应该应声……要不就是妈妈年纪大了，出什么事了……他急忙向厕所方向走去……母亲听见儿子的脚步声向厕所方向来了，急忙就向外面喊道：“别过来！我在这里洗脚！”如果这句话是对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老男人说的，他就会象一个炸弹似的，把他吓得远远的离去。可是今天的喜生他并没有这个观念，他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他不懂得也不想知道那个时代的歪道理，他只管向厕所里走去。他可怜母亲，心疼母亲，现在天气还冷怎么能在这里洗脚呢？他来到厕所门口，看见母亲的两只小脚还泡在尿盆里，这会她正弯着腰用手搓呢……“滚开！”她命令道。“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走啊！喜生！你听见了没有？你没有看见我在干什么吗？”喜生站在厕所门口，呆呆地望着母亲。她背对着他，将脚埋在水里，故意不让他看见它。可是那头还是歪过来对他喊道：“你疯啦！看什么？洗脚有什么好看的？”喜生还是没有走，他还是呆呆地站着。他很伤心。他觉得母亲太可怜了！他不明白妈妈洗脚为什么要这样做？过了一会，她见儿子还没走，便大发脾气了：“畜牲！你离开这儿呀！这儿不干净，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你是男人！我的祖宗……你赶快离开这儿！这都是妈妈的错。几十年了，这件事妈妈都做得十分秘密，每次洗脚都是在深更半夜，全家人睡了的时候。今天我一个人在家里，以为你们不会来的，大意了。儿子，妈妈求求你！离开这儿，走吧！别站在那儿。你站在那里，妈妈心里很难受！妈妈对不起你！今天让你看见了，这对你不好，很不好！你以后会有大难的。你现在是大队的官，是全村人的领导，今天决不能让你看见我在这里洗脚！这是灾难！这都是我的罪过！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我的！”“谁说的，我不信！”喜生哭着说。“洗脚，就堂堂正正地在屋里洗，为什么还要在厕所里……”喜生对母亲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在厕所里用尿盆洗脚的事今天还是第一次发现。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洗脚。他以为母亲大概一辈子都不洗脚吧！今天的事让他感到非常吃惊！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感到痛心！他可怜老人，他后悔过去为什么没有注意这件事情。难到这是小事吗？他认为这是大事！他不能容忍母亲再这样做了。他说着就把母亲抱起来，就象老鹰抓一只小鸡似的把母亲抓走了。妈妈虽然还在不停地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力大如牛的儿子，她是奈何不了他的。他让妈妈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自己又打来一盆热水，把她的脚放在盆里，他看着妈妈笑道：“妈妈，今天就让我给你洗脚吧。你刚才说的话也不怕人笑话。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别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心里想的那些全都是封建社会给你灌输的坏东西，现在早都该扔掉了，你现在怎么还想它，我真替你伤心呢！你不应该这样想。你瞧你，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厕所里洗脚，我心里好受吗？再说，你也老了，弯不下腰去，剪不了指甲，今后这活就让你儿子干。我每半月给你洗一次脚，这是我做儿子应该做的！这是我的义务，我的责任。”他说着就把母亲的脚放在盆子里搓起来。母亲的脚虽然很难看，却被儿子洗得非常干净。洗完又用剪子把指甲剪掉，死肉也用小刀削去……喜生做得很认真。就像完成一件艺术品似的。母亲看着儿子，心里非常感动。不一会她忽然落下了眼泪！母亲的眼泪也让喜生流下了热泪！因为他由此想起了妇女在封建社会受三从四德被人看不起的压迫，又要受从小被老人打骂和缠脚的痛苦！现在解放了，时代变了应该好好享受一下阳光的温暖。但封建迷信残余还像魔鬼似的缠着她。让她看不起自己。让她洗脚的时候不能像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在屋里洗，不能用干净的盆子，只能用尿盆在这初春天气还寒冷的时候躲在厕所里偷偷地洗。还绝对不能让人看见。让她觉得自己洗脚的时候不是人而是魔鬼！会给男人或家庭带来灾难！会让一个好人中邪、一生多灾多难永远过不上好日子——他想：为什么母亲辛辛苦苦把我抚养成人还要忍受这么大的痛苦？为什么时代不同了这些老人还要忍受封建残余的束缚受它的压迫呢？他越想越觉得伤心！越想那眼泪就忍不住流出来了！他看着伟大的母亲，慈祥的老人，心里很愧疚。他觉得封建社会和封建制度虽然被摧垮了但封建思想残余并没有在这些老人身上铲除。做为一个村的支部书记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吗？喜生把这件事深思了一下他觉得这不是小事而是大事。他又想了一下村里还有很多像母亲这样的老女人。他一定要让这些女人享受到今天的阳光和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洗脚。而且还要让她的儿子和媳妇亲自为她洗！只有这样做妇女才能算彻底解放。家庭才能和睦团结。社会才能稳定。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孝”是祖国几千以来传统美德。“孝”能让人们互相团结友爱和睦相处。“孝”能让大家尊老爱幼家庭和睦。应该把这个美德发扬广大。后来喜生每半个月就给母亲洗一次脚，从不间断。这件事很快在全村传开了。全村的老人看见村长给自己的母亲洗脚都羡慕得不得了。不但对村长更加尊敬，而且也非常羡慕喜生的母亲她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呢？他们经常在一块议论这件事，心情都非常激动，有的还掉下了眼泪。那些年轻女人看见他都非常敬仰，见面总是笑嘻嘻地和他说话夸赞他。他也受到她们崇高的爱戴，也经常可以看到好看的笑脸。这一点让喜生格外喜欢！他没有想到给母亲洗一个脚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他非常高兴，他觉得这是他给母亲洗脚造成的影响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有一次他从巷里走过，她们看着他都感动地说：“啊！多么好的儿子呀！多么孝顺的儿子呀！”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那是一种又稀罕，又惊奇，又热情，又喜欢的眼光。有的人还问：“喜生，这些日子给你母亲洗脚了吗？给母亲洗脚你不嫌臭吗？”喜生笑着说：“不嫌！这哪里有个臭味？”“我不信！不臭，难道还香么？”“你们说对了。给自己母亲洗脚那个气味真的很香！我母亲的脚一点儿也不臭！”大家听了都很奇怪！从此喜生也感到群众对他也格外地尊敬。他没有想到自己只做了这么一件极简单的小事，就让大家这样看待自己，心里非常高兴。后来他想：为什么不去让全体党员都这么做呢？让全村的青年、孩子都这样做，那么社会又将是一个什么样子呢？这样让时代更美丽，让社会更和谐，让人们生活得更加幸福！让大家都能享受到“孝”在生活中的意义。“孝”在传统文化中的意义。喜生想到这里，当晚就召开了一次党员大会，号召全体党员都要定期为自己的老人洗脚、梳头、理发、洗澡。他把这件事情列入了他的议事日程，当做一件大事来抓。党支部的计划实施了一个月之后，他终于看到在陈庄社会上出现了一种可喜的局面：人们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家庭果园都在议论、评说洗脚的事。高龄老人说他的儿子如何如何……；壮年老人说他的年青儿子如何如何……；年青人说他们的孩子如何如何……。他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都是非常高兴的，是多么地幸福和愉快！仿佛在陈庄村的上空忽然从一个神秘的地方给他们吹来一股温暖地、柔和地像春天一样的风。书记在村里大巷走过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非常地光荣和骄傲。喜生也觉得经济好抓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改革开放很快让人们过上温饱的日子。如果再有一个美好和谐、团结友爱的生活环境那该多好啊！可是这个生活环境创造起来又是多么地不容易呀！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和谐、和睦、团结、友爱、文明在人们生活中是多么的重要。现在有许多人都在抓项目，想办法捞钱，搞经济。其实钱多了，人的生活也不一定会很好，而且经济也容易搞，抓一下就有成效，看得见，摸得着。而和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在人们生活中的作用远比几个钱的作用要大得多。比如：小麦直补，国家给的这几个钱在老百姓的生活中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可是它的精神作用和社会效益远远大于这几个钱的意义。难道不是这样吗？于是，书记觉得给母亲洗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他决心把这个“项目”抓下去，一抓到底，毫不放松。他反复想，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比如：路子再拓宽一些，加强一下群众思想道德方面的修养教育。另外还有一些老人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都不愿意做这件事情。有些家庭矛盾还很严重，对老人还有怨恨不想赡养老人。 喜生认准了的事他就一定要抓下去。现在人人都在抓经济、赚钱，自己和大家不一样。他害怕自己的“项目”乡政府通不过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