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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163 角色)

时间:2022/3/8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86916
  陆建初著《我心我乡》

  连载之163.角色

  本县知青笑我等“摸象”,小看了小杨。他们索性“捕象”,确乎强龙不压地头蛇了,他们写成了《小杨的故事》。时间改了,改成上山下乡后;地点改了,改在雷音寨;人物重新确认,那娃原来是烈士遗孤了;他爹是在珍宝岛英勇牺牲的,那就非救不可啦。故事圆满完美,成功塑造英雄人物,厉老师该捶他们肩膀了吧。前头那个全国知名,也不过救一根木头,简直不能比。

  寨子在高山,山高难攀;而典型户声名越发高,我也不想去高攀了;此后再没上山,只是在金芒故事会,打听些老布们的消息。他们几个,则竭力发挥想象,编赤脚医生和记分员的故事;是他们学妹来,是他们县的荣耀来,俩党员却没去看中,县知青和全县人民,都不高兴的。只有编故事为她们出头了,但真正编得好的,也就麦囤救娃娃那篇。

  假如他们爱县心切,瞎编,啊,厉害了我的妹,上海人跪求都不肯嫁!那又谁信呢?姑娘都想穿“的确凉”,即使灯泡,也想要上海的,实在巴不得嫁的。不像现在,一说美国总统跪求啥,都相信了。

  本县、本州、本省,一起用力,事迹就上省报啦。一整版的大文章,显然脱胎于厉老师的总结。只是后来的连续报导中,又有了对女共青团员的专访。我可不信,谁去专访?不穿我那双回力牌球鞋,报社记者爬得上山?无非是批发故事会的啦,情节雷同。

  说过了,金芒故事会中,五个是县知青,再加我和老布。老布不下山来,我孤掌难鸣,任由他们去自吹自擂,把个上海知青典型,分出大半来给县知青了。我不急,县里连灯泡都给不起,更不说小水电了。况且,共产国际代表,除了老布,还能谁?典型定是上海人的。

  供销社的文友,透露条机密,倒蛮有意思:说是有许多领导要上山,县里要供销社保障后勤。怎么落实的?就是县革委出钱,送雷音寨半吨化肥,让好好接待来宾。嘻,算啥呀,比起上海送小电站,零头都不到。

  还有唻,供销社吆三头牲口,驮那化肥上山,旋即统购了寨子的一群羊;妙的是,统购手续做完,又把这群羊返销给知青户了。哦,这就解决特供的肉食了,典型户有面子,可以款待大领导。也显见得,本县上下,在合力争取这份荣耀哎,或者说在争夺?

  县知青他们,很强势,我附合着,周旋着;老布的消息,也全赖他们的传达。公社当秘书的小吴,灵通人士,大家向他说好听的,换取情报。我赶车上街,有功夫歇息;他们的上班,又不十分当真,倒都有闲暇。还是在老地方碰头,小院的小房的楼上的小间。

  上海的亭子间出过文学家,这小间为什么不能?心气是高的,作品不过如此,就是前头提到的几篇。

  习以为常了,各自带些吃食来分享,然而不再吊井水解渴,升格为雷响茶了。粗叶茶砖,是供销社“办公用品”的分享;其它如火盆、火箝、烤茶罐,也都公家货堆里拣的;连同几只粗瓷茶盅,积着垢痕,说是擦不掉,谁在乎呢,反正高温消毒。

  老职工早已捞够了种种,他们新人,才知这奥窍,还自鸣得意;我说,上海小青工,从厂里捞物事,实实要多来。又暗自感叹:唉,老布在向共产理想挺进,这么艰辛地;城镇职工们,却早已流行实惠的共产了;公的就是我的,反正人是公家的。唉,同情弱者,只有农民吧,一味地交公粮,哪里去捞便宜。

  小小文学沙龙,大大改善了物质条件,心思却不如以前的贴近;无端地,各自去为上海或本地的争气。

  大消息来了,他在公社做秘书么,说得详尽:上海派了大导演来,就是拍“金花”的那个呀;电影批判了,他要将功补过,来拍知青的纪录片,还带了个助手。哈,上海这边加码了。

  这么个大名头,虽说是受过批判的,来小县城,也泰山压顶了,县革委主任亲自来招呼。陪来的还有上海知青工作团的,这两位以前来过,原是文教口的正处级,也够份量。

  上海这么着紧,正合着大势:总理提出四个现代化,国务院是筹划着知青调工矿;中央文革偏大张旗鼓上山下乡,以阶级教育为纲。上海当然紧跟王张江姚的,这雷音寨的大好事,知青的标杆,可不能让云南扛了去。

  上海这么的四员大将,来公社住了一天,转身上山去了,厉老师带路。有段情节蛮有趣,也是听吴秘书说的。就是那导演啊,神乎乎地,说带来的摄影机,如何地贵重又珍宝,解放前的进口货,全上海独有这一架的,必须要雇一乘轿子来抬。厉老师说,那除非回去旧社会,才雇得来轿子。

  问导演,用牲口驮行不?他不肯,说自己来云南,曾骑过马,摔下来了;人摔了不要紧,机器摔了,我别做人了,又挨斗了。怎么办好,厉老师让人去找个革命群众,请他背机上山。导演笑了。

  器材都装在个大木箱里,在导演看来,那箱子山一样重,老乡背得动?老乡竟有个大背筐,木箱刚好塞进去;导演不知那是粪筐,还蛮高兴的,看那筐编得,有粗犷民艺风调。见老乡蹲一边咂烟,没起身的意思,导演又吃慌,太重,他背不动;或者是要加工钱?其实老乡是在等,还有啥要加上的。这么点箱子,背上山记两天工分?他不敢想,有这等便宜事。

  后来呢,后来那革命群众走到山寨,是日落时分;他要了三个包谷粑粑,转身下山了;鸡叫头遍,他拢家了。厉老师呢,带着哼哈四将,足足用了三天,也终于进寨了,喘定了气,吃上羊肉夹粑粑。也不枉了这番辛苦,我想,由此铁定是上海典型了吧,从老布的一号英雄以下,座次也该排定啦。

  其间又有段笑料,是厉老师憋不住,终于说出口;而吴秘书转述,关照千万别外传。是说他领路上山,几天里都是每吃一餐,付四两粮票、一角六分。几位上海首长,却只付三两粮票、一角四分;理由是上海人胃口小,三两就饱了;还有,上海和云南地区类别不同,合下来应当付一角四的。

  有啥好说呢,他们这档,也够尴尬,够苦恼的,中不溜啾呀。要是跌低点,就去厂里,可以跟着捞些便宜;要是高一档,就吃着特供,更得好处。既然中不溜啾,也只能这么,斤斤计较地,抠下一分一厘攒起;吃穿住行,还要贴补下乡的儿女。——扯淡半天,要命是他们都已靠边站的干部,才领了这苦差事,颠簸千里,翻山越岭。

  私下里丢底,官面上不输的,上海人民赠送的两打电灯泡,云南倮倮迎进山寨啦;呀,好个光明长夜,歌舞通宵,谁不说上海好。

  摄影队预计,要在山上同吃同住三个月,边积累素材,边敲定脚本。他们也是在教室过夜,将新做的课桌,拼起来当床。比起来,和五七干校差不多吃苦,只是不受监督,心情还算好。

  这期间,两三个月里,还有不少领导上过山;我估着,课凳也能拼床的;山上木料多,锯木场搬些板子来,足以铺床的。好在教室蛮宽大的,角角落落都施了刹虫药;他们闲下时,是下象棋还是打扑克?

  州里、县里、公社的头头,都想去山上留个镜头;这辈子不容易见毛主席,让毛主席在电影里见着我,也不枉然人世了。各方面领导,又各自能批个条,给小山寨、给摄制组些好处。山上当然是盛情款待他们了。

  事过景迁,才知道,导演将镜头对准上司们时,机器是在空转,因为胶带很有限。等云南的首长们明白、恼火时,已八杆子打不着大导演了。云南人玩不过上海人吧,典型也始终归上海知青哎。

  (200-163·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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