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161.小粟
关于老布的思想、和他的伟业、和他的学生们,都足够汇报了。而知青先进户的劳动表现,落实在小粟这头好了。说他能挑重担么,又不太恰当,山寨里随处上下坎,不便挑担,都作兴背的。小粟背九十公斤粪?我犹豫不决,他体力实比阿昌差了一截,就作八十公斤吧,我如此武断了。
其实不必我太操心,厉老师有许多动人事迹可挪用,除了那一例,就是前面提过的,虽然蛮惊悚:赤膊下田,将像章别在胸肌上什么,这按在小粟头上,就不合适,不客观。
我一早就跟小粟出工去,穿行过寨子,但听到处是小广播叫。老布嫌广播的思想水平低,是断开线的,听一下晚新闻而已。而全寨人,必须从早到晚听广播,却也习以为常了;万一断了声音,就像听不见狗叫,反担忧狗子被野物吃了似的。
小粟说,小广播这事很省心,很少哪家断了线,要去接一下。他最多要跑的,是锯木场和小水电。以前仗着山林多,每年砍一批树,卖圆木;是做大梁的那种,下山,一头牛拖一根。看着树林不经砍,也就学飞来寨样子,锯板子卖了,小水电倒够得上带电锯。
小粟指着几架板材,说:那些已晾干了,要做课桌椅。锯木场有三条汉子在忙活,称呼他粟队长。小粟朝我笑笑,说本来寨里只有生产队长的,现在给我按个政治队长,又不怎么讲政治,没啥事。我想,小粟在村里挺重要了,又是党员,应当有个名头的。
在老布看来,小粟和两个女生,都没啥思想的;在群众看来,知青一样地有文化有政治,所以以为,布老师与粟队长,似乎平起平坐。
看了锯木这头,一切如常,又往电站那头去;一路走,我问起俩女知青的来。哦,小粟的赤脚医生,让个女生当去了,另一个当记分员。群众当然很夸奖,青霉素还是那么灵验。记工分吧,知青写字算数,真是又快又准,不像以前,挂工分太费时,坐一屋人,等啊等。
她俩得了夸奖,佬高兴,吃粗粮也罢了,还总是哼着歌。
老布和小粟都挂全勤的,除非哪天病休,要让记分员扣除。哦,明白了,厉老师为表彰义务办学,让布老师挂着工分;如果让他占一个民办教师额份,拿补助,就不便表彰啦。可是,山寨的工分值很低。
小粟又说,像马帮、锯木工、放牲口,也都是全勤,记分员不劳神;她主要记大田的出勤。群众各自有工分本,按时去找记分员挂工分;年终,会计就凭工分本结算。——那都和山下一样的,记分员关系衣食账、生死薄,农村很看重。
她俩共青团,做了村姑们的领袖,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在交流女孩的秘密。旁人看得见的,就是山里姑娘,也学着刷牙了。然后是她们相互换着衣裳穿;倮倮的女装,自纺的细麻布;织花通常是条条块块,用染成了青黑色的线。还有,听到小广播里哪只歌好,就央小杨她俩教。
记分员就小杨呀,小粟说,有点人来疯的,人多了,还教她们拼音,在堂屋里吵吵噢。小广播里两种汉话,一种是官话,她们学不来。原来,声母中n和l, q和x,还有韵母的o和e,她们分不清。小杨说,这是普通话,先教你们读拼音吧。
小杨蛮聪明呀,我发个奇想,要是粟队长和记分员成一家了,客来满堂,岂不成了社员之家。我打趣说,县领导选的人,弗错哎。小粟肯定敏感的,嘻了一声,没再响。我干脆就问,扎根么,总要成家吧。我没看他什么表情,过会儿,他才答话。
说是知青晾了衣服,经常是布老师的大班的女生,收了去缝补。小杨她俩原来不会做针线。嘻,就为这看不上?还有唻,小粟说,还是村里姑娘单纯、诚恳,看着舒服。这倒也是,她俩带着点矜持,小县城的矜持,小家子气的;连带一双眼睛,也看着要小一圈。
但我想,俩团员若都能增两分姿色,两党员就都笑纳了吧。假如县再教办不论政治面貌,纯选人儿美,好事八成就圆了。又不是林立果选妃,能得总政歌舞团那般,又红又专,又漂亮又党员。
假如开门见山问老布,为啥不听从上级的指配,他应当有更冠冕的理由,举例马克思的燕妮、列宁的克鲁普斯卡娅之类,标榜他的婚恋观。红旗下成长的这一代,还不知伟人们的那个,说好听点,那个绯闻吧,都少不了的。
正想着时,已渐近雷音瀑了,果然空谷迴荡,如雷声轰隆;瀑布天降,依稀在望。再上前些,嗅到了清凉的雾气;本能地深呼吸,令仙气直透心肺。赶忙拢去,啊,见瀑布全貌了,我还生平第一次呢,以往只见着文字和图片;眼见的这一匹,不似图片上的,又似极图片上的。
我对飞瀑观之不足,赞叹不已;壮丽美景,真叫藏在深山无人知啊。小粟似乎于景色无多触动,只顾近去检查小水电了。唉,飞来、雷音这种叫法,我一向也觉得怪怪又妙妙,他是啥感觉?倒幸亏。名在深山无人顾啊,不然早破四旧了。
小粟办完事,我们转身回村,他说吃了晌午,就去大田劳动。走近村口,又正遇合了散工吃晒午的大伙。却有人守在村口,招呼去吃饭,竟然都不客气,踊跃而往。
原来是吃了饭,要帮他家舂个猪圈。也怪了,集体的活可以搁下的,帮他家去。哦,山寨人,大家子人,不像坝子的生产队里,集体和个人,公与私,是对立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原来该这个样啊,恩格斯没见到哎。
主人家的小方猪圈,石基已一尺多高:猪能拱缺土墙,奈何不了石基。村里的三副夹版都找齐,人多又卖力,下半天就舂了四版,齐额高,得了。
戳上短柱,抬起梁,不必舂山墙的。木杆栏围得住牛马,却会被猪拱破,所以猪圈得下石基、夯矮墙。小粟和我都参加,他捣杵,比我老狙。他如今是政治队长,保持着劳动本色。
猪圈的事做完,聚餐,吃烧豆腐;真好吃啊。我俩又一路回知青户。老乡们把瀑布叫“跌水”,我问:你天天跑远路去跌水,不会教个小青年替你?小粟答道:我是嘞拣呀,看啥人聪明点;可惜侪弗识字,再过两年,老布呃学生子里,可以挑人。
再过两年?我想起老布说的,帝国主义烂下去,还要等三年;那时的共产雷音寨,真不知怎么样好了。
他指着坡下的稻田说,上边尽头那块田,是划给知青的自留地,由村里代耕着;每年两季收了稻麦,就是知青户的细粮。别家的自留地,不给水田的。
我懂了,实际上是村里人,将细粮省给知青了。全村水田收的稻麦,几乎全交了公余粮,所剩无几的那点,均分了,每家过年节,吃顿米饭什么;知青呢,却是每天得喝碗米粥。
(200-16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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