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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160 起稿)

时间:2022/3/6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86540
  陆建初著《我心我乡》

  连载之160.起稿

  将杂粮干粑粑蒸一下,再炒个菜,大约如同吃馍夹菜吧,这是他们的三餐定式。还浸泡好半碗米的,可以快快煮锅稀饭,粥锅里又加进去小块的南瓜、红薯什么。

  菜蔬都学生带来,假如雨季,他们一路十多里行山,可以采来野蕈子,多到吃不了。小粟说自己也种过菜,都让鸡扒了;养了一群鸡,廿只左右,每个月杀一只。猪不养了,哪得闲煮猪食。

  他们就不吃猪肉了?不是,杀年猪时,本村的学生娃,会割一刀鲜肉来送知青户。外村的,等寒假过了,也会各带一根腊肉来。孔子收的学费,叫做束脩,原来正是腊肉条呀。老布是西化了,通晓马列,混不知孔孟;如果他知道束脩啥,一定拒收腊肉的,反动透顶的孔孟之道。

  我边打探,边打腹稿了:小学生们,承山里人古风,互助为乐,又经布老师的共产主义教育,更加公而忘私;知青们的母鸡,带着五个小鸡,学生娃捉了自家的来添上去,做好事不留名,小鸡却已经添到十六只了;带领它们的母鸡,累得只剩个骨架子了,……。我熟知鸡的习性,编出这一段,加油添醋地,生动真实吧。至于腊肉,涉嫌束脩,姑且略去不谈了。

  吃了晚饭,我掏出挎包里四只大芭蕉,由他们分享。我说,背了七只,路上吃了三只,要不念着插友情深,早吃完了。他们乐得有芭蕉吃,山上寒凉,不结这果。

  猪八戒化缘,得一大西瓜,熬不住馋,半路上就一切四,将自己一份先吃了;不解馋,便诅咒着孙猴,将大师兄一份也吃了;又欺沙僧无能,再吃一份。细思量后,向着西天三叩头,终于将师傅那份也吃了。于是遗笑千年。深受这部动画片的教育,我强忍住没将芭蕉独吞。其实那时候,《猪八戒吃西瓜》,据说不培养阶级感情,也已禁映,我不妨吃光的。

  老布饭后是捧着短烟斗,绰号巴黎公社的,去田埂上踱步,去思想。他套上一件草黄色棉绒衫,军服来。又让我披上他的羊皮褂。榨季刚过,坝子里已暖和,山上不同,天暗下来时,也冷下来。

  他烟锅柄上已挂了个烟袋,更显得与群众打成一片,但马列的烟斗是不挂烟袋的。说,马克思《资本论》的稿酬,仅够他抽烟,生活费是恩格斯贴的;我现在自食其力,烟丝倒是学生送的;他们家家檐下吊着一梱梱干烟叶,确实无所谓的。

  他踌躇满志,又不乏几分无奈,这么说:列宁实践无产阶级专政,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毛主席将专政扩大到灵魂深处,要斗私批修;可惜公社领导,不懂文化大革命深意。

  我知道,他劳动力弱些,不满“多劳多得”,多得,不就是私心么。这番推理,符合上批判资产阶级法权去了。农村干部,都还一味强调多劳多得;岂止呢,工厂里的八级工,薪水比学徒工高五倍,得意成新贵族了。小青工们听着张春桥理论,也盼着反对法权,平均分配。

  且慢,老布思想这么深刻,该怎么纳入典型素材去?正为难,他提供实例了。老布说,趁礼拜日,我参加背粪;队长安排我管秤噢,我下了田,就通知说:今天不秤了,大家尽能力背就好;称秤的也背粪,不就多一个劳力么。群众都发扬共产精神,各尽其能;结果那天是喜喜欢欢的,热火朝天的。可是,老布一蹙眉:也就一天,明天他们又称秤了。

  我想,那肯定要按劳计酬的,即便就谁家出多少粪,也非过秤不可。不过,做文章是可以另说。我即顺着老布的想法打腹稿:从此以后,村寨就废了秤粪,向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迈进,走上共产主义大道。厉老师正等着,这样的典型实例哎。

  这番勋业,在知青中是无比的了;这深远意义,在共运史上立一标杆了。等哪天大首长来视察,甚至和马克思一样大胡子、大烟斗的,古巴领袖卡斯特罗,也莅临山寨,那么,为他表演一场背粪,也一定好看。我想入非非地,预估着厉老师也会猛拍我肩膀的。

  我这种小聪明,以前总被骂成自由主义,就厉老师通皮,反被看好了。顺从老师的思想,或老布的思想,我都可以的;自己的想法,且搁一边。老布又提起一桩事,我灵机一动,笔头一扭,就神似地,将知青进山寨,一步带进共产,真正做实了,哈。

  是说,山寨的社员,是将各自的蜂桶,散置在山野里的,放心地,去收自家的蜜好了。老布说,从他们守公德,正可推论原始社会,没私有观念,像恩格斯的理论。我以为,这正缘于他们相互尊重私产呀,但我可以改换立场,附合老布的。

  妙了,我拔高一下,就在肚里打草稿:布老师的共产主义教育,更大提高群众觉悟,村民把野外的蜂桶当共产,各家都就便采蜜,于是实现了按需分配,……。呀,我肩膀痛了,幻觉厉老师正猛拍着。

  蜂桶究竟咋回事,我懂的。是山民找着野蜂,取了蜜,接着又采出蜂皇来,放帽兜里;他走,蜂群就会跟着他飞。他要只顾赶路,蜂群就散了;是须走上半里地,停下等,等它们旋着圈地跟到了,再走。

  捧着蜂皇,老远地,将蜂群带回家,很烦难哎;不如找个便处,安顿下来好。于是,截取一段空心麻栗树杆,将蜂皇放在这树桶里,然后用山泥封了两头;封泥上捅个孔,让蜂子进出的,这样新蜂窝就有了。工蜂在窝里,会再做蜡巢、酿蜜。

  蜂桶置野外,须防着野兽,好在熊和猴子已绝迹,那卡去树丫上就行了;记着这地方,来年去采蜜。

  旁人进山,见到这人工的蜂巢,不会去贪图的,族群中人,都尚公德,否则,就该被逐出群体。如我曾打吃别家的狗,这在倮倮,是容不得的,你不能侵占他的,要相互尊重别家的,这是其一。

  他们的公德,是自然的公约;他们的自我,又往往无意识中,也放大为群体,个体确也难存于野境的。而为了保存这小我并大我,遇到强敌,他们结群就迁居向深山。如果无私念,无小我并大我,不自保,怎么有这倮倮寨呢。

  我喜欢看自然史、生物史、人类史之类,以此推理人类的进化,就有了这番讲法;老布也不轻易批我违背了恩格斯,只是深锁着眉去想想。这是他的好处。

  我自己的想法,搁一边去吧,先帮他们成全共产主义;上山跟老布聊了两天,就胸有成竹,以为做毕了大事,下山即可落笔成文。接下来,再观察观察;老布是主要英雄人物,该多看看他和他的寨子小学。

  这山寨知青的家,是个大院,有座大木屋,杆栏木屋;原是集体的,楼下关牲口,楼上堆饲料。牲口棚腾空后,改成了教室;来不及做桌椅,就用土基块垒脚,搭上长条木板。学生不敢乱动的,否则桌椅会垮塌。

  楼上,是东西两间,老布小粟住东间。原先的包谷、高梁、蚕豆,没搬完,还是堆在西间。堆着的杂粮吃去多半了,见着生了蛀虫,村里就说,让你们喂鸡吧,人吃的,另去领新粮。

  女生来的时候,是和一些小蛀虫们,共住西间的。这东西两间叫耳房,中间隔着宽敞的堂屋,是待客的地方。我上山来呢,是在楼下教室里,用课桌拼成床,过夜。白天呢,也去堂屋里,一起烤茶、闲话。

  早晨,小粟他们出工了,院里静静的,赶山路的学生,大约走了十里,还有三里五里呢。我站檐廊上观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这般景色;还有晨雾中的梨花,莹碧树树,略如“梨花带雨”地可怜。景观宜心,身体也凉爽惬意着。且慢,怎么可以这般封资修情调呢,赶紧想典型事迹吧。

  本村的七八个学生到了,外村的学生自两头来,各有五六个;是结队来,还有几条狗护送。我想,一条狗,一天能享用两个孩子的屎巴,也不枉了跑远路;看它们,真还挺乐意。

  学生们去灶房里舀凉水喝,顺带就放下些菜蔬,给老师们。然后去了教室里就坐,一边是六七岁的,一边是八九岁的。老布说过,本来一起教的,慢慢就看出,大一点的学得快些,就分两班了;失学的也还很多,大约十岁出头的,要出工去,免不了还是文盲。

  第一课,总是全体一起上,是政治课,也叫共产教育课。雷锋、焦裕禄,也都讲过。还有个老师和学生的问答,也练熟了,我听着都好喜欢。老师问:土豆烂掉要几天啊?答:三天。洋葱烂掉要几天啊?答:三十天。帝国主义烂掉……,学生抢答:三年!然后师生齐颂: 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敌人一天天烂下去。

  第二课,便是小班讲语文,大班做数学题,这样轮换。课间休息,原是女娃坐台坎上拣猪草,男娃用了粪杈当剑:决斗时,各方的狗跟着叫阵。等女知青来到后,教女娃娃跳“造房子”,是用碎石在泥地上划了格子。这原本是巴黎街头的儿戏呀,传到了上海法租界来;不知怎地,又传去边疆小县城了,更带到野寨来了,只见娃娃越玩越高兴。

  (200-160·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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