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温的升高,走出家门的老人们踽踽而行,有的从大街的东头走到大街的西头;有的从大街的西头走到大街的东头,然后拐到我家大门外。有的则直接走到我家大门前,围着凤凰湖转上两圈,看看湖里尚未干枯的水草和偶尔起飞的山鸡水鸭,听听周遭树枝上或塔松间鸟雀的鸣啾欢唱,而后回到家里提上个小马扎,墙跟一坐,便南村奇闻,北庄轶事,乱侃起来……
今年九十多岁的陈大娘是南墙跟的常客。太阳好的时候,每天都准时到南墙跟晒暖。只见她大高个,大脚板,四方大脸,满头白发。虽已是高寿老人,却是精神矍铄,干净利索。平日里老人拄根木棍当拐杖,慢慢悠悠,小步走,很小心,很孱弱的样子。然而她的大儿子,七十多岁的中军哥却不以为然。中军哥说,没人的时候,老人扔掉拐棍,走的又稳又快。
老人常常揶谕自嘲,说日子好,生活好,舍不得闭眼进阴界。按说中军哥也是年过古稀,到了该受人侍候的年龄。然而有老母在,什么时候都感觉年轻。中军哥先后生下三个女儿,长大后就一个一个飞走了。两个女儿在县城买了房,有热力,女儿说,冬日天冷的时候,让老人们到县城里去住,暖暖和和。但老人们态度很坚决,哪里也不去。他们坚信,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老窝。
这样,中军哥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在家侍侯老母亲。近年来,村子进行美丽村庄建设,村里的环境越来越好。国家还给老人按月发钱,真是生活舒心、顺心。每天清晨中军哥起床,就把电壶插座插上,洗潄完毕,壶里的水就开了,然后给母亲浸上一碗鸡蛋奶粉,端到母亲床前,中军哥则先冲上一壶茶水喝着,等到陈大娘喝完了奶粉鸡蛋,再起床拾掇完毕,中军哥茶水也喝好了。这时候,暖洋洋的日头早已普照大地,中军哥就把老母亲带扶手的专用椅搬到我家老院的南墙根,陈大娘则拿起拐棍,跟在儿子身后,慢慢踱到座椅前坐下,看太阳升高,与前来晒暖的老人们闲谈,看湖边小广场上带孩子的妇女们玩耍和健身。
常来南墙跟晒暖,与陈大娘搭话的还有二丙叔。二丙叔住在我家后院。今年八十三岁了。因为没有家室,印象中的二丙叔也不太整修边幅,天冷的时候,常常是一顶带护耳的棉帽戴到放着油光。
从表面上看,二丙叔性情上似乎有些木讷,但二丙叔心绪很请晰。记得有一年,我骑自行车回老家,在镇派出所门囗碰到他。看二丙叔转来转去,很焦急的样子,我过去给他话。“二叔,怎么到派出所来了?”“哦,二侄。羊丢了,羊丢了!七只羊,一夜之间全没了!”“哎哟!”我知道当时羊的市场价格很高,七只羊能卖不少钱,替他惋惜,不禁问道:“报案了么?”“刚报完”二丙叔偷偷地转过身抹了下眼泪,小声说道“等会还要做个笔录”说完,他又揺揺头:“找不回来了!上个月卖几只就好了,只是自己养大的牲畜,舍不得出手呢!总想着养大卖个好钱,结果什么也没了。”后来又见过二丙叔几次,知道他那几只羊始终没有消息。人贫生乱,看来当时也是有人瞅准了他。
好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前几天从手机朋友圈里知道,老家村里要举办元宵节串街艺术表演。把耍龙灯、踩高敲、跑竹马等等的那些传统节目再拾掇出来表演一下,让老百姓乐和乐和。得到消息,我也又回了趟老家。主要还是想到老家找老人们说说话,到自家老院子里去站一站。回去就遇到了正在我家墙外晒暖的老人们。二丙叔也在。老人们正热闹地说着,这些传统节目村里好多年不办了,这次好多人也是村里从外地请回来的。
天气仍然寒冷,虽然是春寒,但是人们还是不敢褪去冬衣。二丙叔看去倒是比以前讲究了,也精神了,穿戴上也干净整洁了。一件军大衣还透着新,一顶军用棉帽,二叔晒暖时要摘下来拿在手里。看我打量二丙叔的眼神,陈大娘心里明白了。“看你二叔讲究了吧,穿得象个新女婿”陈大娘快人快语。“人家现在一个月一千多块钱了”“哦!”我猛然醒悟,我知道国家对老年人有补贴,但对具体情况不太了解。“有一千多了?”我问道。“老年人、五保户一个月补贴七八百元,残疾人补助一百多元,支边补助三、四百元。几个折子(存款折)加在一块,一月能有一千二三百块呢。”
“够吃饭穿衣了”二丙叔说道。“好”我说“这也是老有所养了。国家和政府才是老百姓最好的靠山”“老家伙也算有功的人了,政府里还一直想着他。”陈大娘嘻笑着说。
对于二丙叔的经历,早年我听父母说起过。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国家为了加快边疆建设的步伐,曾号召内地青年人援疆,二丙叔也积极报了名。三年援疆任务完成后,回到了家乡。这时候,农村里农业机械化的进程不断加快,随之生产队里购买了打麦机。刚买来这么个新鲜物,没大有人敢站在打麦机旁往机子里传续带秸杆的小麦。而刚刚支边回乡的二丙叔积极性高,有热情,抢先就站在了打麦机旁,成了队里第一个往打麦机里传续小麦的人。劳力们推开电闸,各就各位,打麦机开始轰鸣响起,麦秸、麦粒自动分离,人们感叹科学技术的先进,感叹农业机械化的威力。队长俊叔站在二丙叔身后,看着劳力们劳动,提示大家注意安全。然而,当时为了躲避麦季里当头的烈日,也是为了集中劳力,脱粒小麦的活计都是安排在夜里进行。虽然场院里多个大灯泡照得亮如白昼,但人的生物钟可能还是有稍许的不适应。反正是正在人们热火潮天打麦时,猛然二丙叔“哎哟”一声,手臂一举,身子就有些趔趄了,俊叔手疾眼快,赶紧把二丙叔扶下来,一看那手,血淋淋的,中指上的半截手指已经没有了!俊叔立即指示人用拖拉机把二丙叔送到医院治疗,同时让人们翻找那被打麦机截去的半截手指,哪里还能找到啊!半个月后,麦收基本结束。二丙叔也从医院出院了。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壮劳力,变成了缺半根手指的残疾人。
几十年里,村里也一直对二丙叔生活上有照顾,但仅仅限于温饱,手头没有零花钱。近几年,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各项优抚措施也逐步落到了实处。二丙叔能享受到的就有好几份呢!
正给老人们说着话,大街上响起了锣鼓声,串街表演开始了。于是老人们慢慢起身,往路边上聚拢。
春日的阳光照在老人们身上,愈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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