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离花小开学报名,仅剩下半年左右时间。不知母亲从哪里打听得知,上花小必须要有上过幼儿园的履历,于是东央西浼托人将我安插进了幼儿园大班。
大班课堂设在进大门左边倒数第二,一间框架结构篾夹墙老房子里面。室中矗立一根粗壮的朱红色圆木立柱,房顶上肉眼可见一些清晰的透光点,几扇窗户松松垮垮关不严实。大班由周命芳老师负责。
幼儿园大班的经历,学习方面除了生搬硬套随老师、同学跳“蹦蹦叉”,学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其它忘得一干二净。学习以外记得最真切的每天发一次一片饼干,但能不能发上全看运气。小小年纪便给人搞得水深火热,二三十个娃娃连该买几片饼干都没搞明白,还口口声声发蒙启蔽,发蒙圈呢吧。
一天接收到“领饼令”,我开开心心和小朋友排成一队,到我伸出小手无限深情凝望着周老师,没了,发光了,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
饼干没领上几片,蒙也不知是否发到预期,我即将正式步入小学堂。
开学头一天,父亲上小供销买回一些白纸,母亲连夜裁装出几本作业本。因为封面上一个建字与父母意见不一,第二天上午出门我径直钻进了养猪场谷草堆。
母亲中午回家没见着人,顺哑巴堰坎、养猪场、苹果园大呼小叫挨地寻找,我躲在草堆听得一清二楚,闯下弥天大祸敢露头吗?最终被母亲气喘吁吁从草堆揪出押回家。吃过午饭母亲顺道上班将我押去学校交到老师手里,正式开启了我的小学生生涯。
花果小学是一座简陋且破旧的四合院,大门坐落成渝马路一方,后门毗连成(成渝马路)狮(狮子山)路,教室约摸十来间,一律为青砖、小青瓦平房。天井中一边一张用泥巴垒成的乒乓球台、靠教师办公室一方高耸一棵二三十米高结紫色花串的大树,洪校长一家四口住在角落一套房子里。
教师办公室与大门相对,面积约摸四十平米,教师十一二人。上下课发号施令用的一块三角板铁钟,悬挂在出办公室左端一根檩子上,通常由洪校长亲自操刀。
花小是花果大队社办小学,生源来自本大队各个生产队、相邻其他大队几个生产队,两家占地协作单位邮电校、生药厂部分子弟入读。
花小又叫三家村小学。据班主任赖老师回忆,1938年日本飞机轰炸成都,城里三家人为躲避轰炸来此地修了三幢房子,因此得名三家村。后来大队用它办学校,顾又称其为三家村小学。历经数次变迁后有了我入读时的花果小学。
我在花小读七年书,赖老师当了三年班主任,一直是我奉为楷模的一位老师。
赖老师不仅教书、家务、农活一肩挑,两个女儿的生活、学习也由他一手操持。赖老师夫妻琴瑟不调,由我亲眼目睹的争吵和暴露处的指甲挠痕足以印证。课堂上有时明显感觉得到他带有情绪,训学生,甚至轻微抓扯时有发生。就我而言理解老师,“怒其不争”既是职责使然,更是作为一位人父的情肠。
赖老师后脖颈不知哪年留下一种疮疾,一到春天便死灰复燃,上课偶尔也忍不住挠上几爪,搞得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集种种压力于一身,赖老师始终不渝争分夺秒备考师范,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得偿所愿考上了师范中专。我以有这样一位石赤不夺的导师倍感荣耀!
花小所有老师中,就我所知月月关工资的只有两位城市户口,一位是年过六旬的老王老师(女),另一位是高中同学陶智母亲刘老师(家住古雅坡)。其他农村户口老师,每年按大队平均工分兑现,一年拿一次钱。
花小不少学生,或多或少拖欠学校学杂费,据说是大队为缓解多子女家庭读书难出台的特殊政策。一学期母亲拿不出报名费,为宽慰我告知了这种状况。约摸只欠了两个月,一次我上街卖了二十个鸡鸭蛋,母亲将余下的钱凑齐让带去学校还了欠款。
花小没有操场,与生产队共用晒谷场--窑坝子。农忙时节生产队晾晒谷子、玉米,尽可能选在学校课间操后,为抢时间错不开,课间操踩在农作物上进行。
一个普普通通晒谷场,便足以体现生产队与花小水乳交融鱼水之情。
大约读四年级那年,我戴上红领巾,当上班长、大队长,同时被李全英老师安排担任大鼓手、领操员。每天课间广播操时间,我领同学们在晒坝这边做广播操,母亲带上晒收租成员在另一边晾晒农作物,空了我去帮母亲薅谷子、玉米,渴了母亲带我去黄大爷(负责敲上下班大铁钟黄树兵老人)值班室讨生水喝,一个窑坝子牵扯着母子俩的心。
四年级一班的教室,挨着臭气熏天的厕所,在进过的教室是最破烂的一间,每遇雨天上漏下湿,逢暴雨更是全班倾巢出动抗洪抢险。再瞅瞅一个二个眉飞色舞别提多来劲,那样子恨不能封门雨连下它七七四十九天!
让“弯弯绕”们大失所望,没在可心的破教室快活上几天,班上搬去了成渝马路边新校舍。
花小的体育课别有洞天,由他科老师越俎代庖。上节教完常识下节课撸起袖子干体育。干体育干体育,你倒是上大供销买套,不,至少上哪里借套三道杠装装样子运动运动,点不讲究,潦潦草草,装他都省了干脆直接“原形毕露”。
本班的体育课一律由数学胡老师代劳。那位连揪他胡茬兴许都不会发火的胡名贵老师,哪里镇得住捩手覆羹的少年,就连女同学都无力驾驭,一大帮男男女女马路上跑着跑着,一些嘻嘻哈哈跑去了田坎;一些浑水摸鱼跑没了影;一些长驱直入奔了八一农场,胡豆花、鹅蛋柑远比胡嗨嗨的体育课更诱人。别介,千万别告诉我还有人去周围团转捡了一圈牙膏皮,换了零食才转来的,那也是我想干不敢干的!
课间休息与之不相上下,斗鸡斗上一米五六“农业学大寨”立碑花台;晒坝边两堆生产队为耕牛储存的谷草,爬上滑下搞得一地狼藉;教师办公室背面废弃的香精炼场钻草堆事小,房梁上飞去飞来个个成了穿梁越脊的侠客。
能怪谁?羽毛球拍、乒乓球拍、球自己带,篮球没有,跳绳没有,该有的全没有包括体育老师。农忙时节更是搞得连操场也没有立锥之地,男男女女一个个东倒西歪在包谷粒上滑旱冰,笑得鼻涕口水一滩滩流包谷上,这还能吃吗?
万幸的是除了有包容他们为所欲为的生产队、让人神魂颠倒自由主义泛滥到极点的体育课,还有听着哆来咪发哥拉稀可以做白日梦的音乐课。
每年春天,学校组织学生参加一次春游活动,或到灌县二王庙、青城山,或去就近的野炊圣地狮子山。
五年级春天,年级组织去狮子山打野餐。头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瞅了一次又一次亮瓦,始终寻觅不到破晓的晨曦。到猛然从半梦中惊醒瞅到微红的光亮,抓起柴禾、书包跌跌撞撞冲出了门。
人员到齐,由大鼓开路,锣钹、小鼓其后,大部队一字长龙沿水泥路、乡间小路浩浩荡荡向狮子山挺进,欢乐的锣鼓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嘁嘁嘁呛嘁,嘁嘁嘁呛嘁,嘁卜龙咚戗卜戗……
蹦蹦叉,蹦蹦叉,蹦叉蹦叉蹦蹦叉……
咋越听越像腰鼓队?来啊同志们起跳步,大缠腰……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
到目的地,同学们挖灶埋锅干杂务,刘老师负责烹饪。约摸四十分钟面条全部就位,同学们稀稀呼呼吃下面条,如一只只云霓之望的蜜蜂,迫不及待冲向狮子山怀抱。
初春的狮子山上春寒料峭,豌豆花儿五颜六色娇艳欲滴;紫白的胡豆花,像一只只斑斓的彩蝶,轻舞飞扬目不暇接;麦苗仙女轻拢一袭碧绿的罗衣,玉洁冰清亭亭玉立;两岸山头桃红李白杏雨梨云,燕语莺声千啭不绝……
这满园春色啊,怎不让人痴迷?这弥目韶华呀,何年何月才看得尽?
呜呜呜……轰隆轰隆……火车来了!火车来了!快看火车呀!……
一列列满载货物的列车,拖着一条条皎白的烟雾,从两山坳间碧波荡漾的槐海中飞驰而去,一串串银铃、一阵阵嗟呼在山谷之中回萦。我的祖国,我的故乡,就像这一列列风驰电掣的火车,就像这一条条得雨得水的蛟龙,龙腾虎跃鹏程万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敞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这是强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
在花小同班同学中,我家的家境算得上中等。父亲一月工资不足三十元,支付养父母五元,扣除几元烟茶酒钱,余下的勉勉强强够维系日常开销。弟兄仨两个读中学一个读小学,一年的各项费用全靠平素卖鸡鸭鹅蛋、蔬菜一点点积攒,能省的钱母亲绝不会答应开支。
小伟是我在花小最好的一位伙伴,家住上沙河堡粮机厂宿舍。家庭条件好他母亲常给他买新玩意,泡沫文具盒、双色圆珠笔、圆规、香擦子、飞盘、魔方、小型万花筒,就没一样是我之前听说过的!
我俩每天上放学一块儿走。一次放学走到哑巴堰坎,他取出一支蜡笔用小刀将中间掏空,灌注圆珠笔油制出一只快艇,眼睛不带眨一下将几分钱打了水漂!同学,战友,加兄弟,那可是我把嘴皮子磨到贫血,都不定能讨得来的爆米花钱呀!
为日思夜想的双色圆珠笔、泡沫文具盒,我不知围着母亲死缠烂打折腾好久,年底卖了生猪她终于松了口,可是只答应我买一支双色圆珠笔,和一只普通文具盒。
一天下午放学,一位家住邮电校的毕同学,生拉活扯邀我上他家作客。到家后没闲聊几句,他转身搬来一根独凳放衣柜边,不紧不慢攀上去从顶上摸下一只长方形扁纸盒子,心中暗喜--没想到这小眼哥还蛮会来事的嘛,呵呵,当他如我所算慢慢吞吞打开“糕点盒子”撕破油纸一刹那,眼珠子没给人扯出一双去!
满满一盒崭新五分镍币!我的妈呀,长这么大我真没见过这么多钱,更别提零花了!他手指在银耗子上哗啦一下,呵呵,莫非……飘飘然的感觉还没弥散开去,他竟转身将它放了回去,没事人似坐下来和我聊天。这多大一会儿功夫,给人天上地下心累心跳连搞几回。
他究竟邀我去他家干啥,是打算拼钱多多,还是请我当账房先生总得支应一声,莫名其妙不说临走连句客套话都没有。最起码耽搁人家割猪草,假吧意思还是应该问一声,班长,我是不是该补你几寸光阴费?
一寸光阴一秤金,照算嘛。
“冬瓜”太过顽劣,老师苦口婆心换不来一丝悔意,班主任索性将他放逐到最后一排,一人一桌自生自灭。一年临近过年,他上课时间竟然明目张胆用报纸、作业本纸烤香肠,烤好后大头皮鞋伸上课桌,隔着棉衣边抓扯胸毛(据后来说不是扯胸毛,挠痒痒。本来嘛一身排骨哪儿来的胸毛我还直纳闷。)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派头根本就是沙河堡小酒馆里,醉生梦死的老酒鬼。
一个绿油油、水滋滋惹人喜爱的小冬瓜,竟变成一根咬不烂掰不断让人莫可奈何的老油条。
和其他男同学一样,斗鸡、搧豆腐干儿、烟盒、吹纸人、打子弹壳儿、推铁环、爬草堆我样样在行。
最初我还非常喜欢“跳拱”,见得遇得多了改变了主意。那玩意将借力跃起一刹“拱”(人弯腰站定)突兀来一出釜底抽薪,落下去就是一嘴泥;来一出“霸王别姬”就等着鸡飞蛋打吧!
我可不是金刚不坏之躯,还是将这类勇敢者的游戏,留给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些亡命之徒吧!
跳拱尽管凶险,尚且能够自主规避风险,而让人焦头烂额的“冲菜”防不胜防,花小任何一位兔崽子都可能发起突然袭击,为防他们你总不可能把家里肥猪卖了,上哪里定制一件铁裤衩吧?
假如一击正中靶心的话,你就像一条被人击中七寸的水蛇,面目狰狞在水里扭来扭去,一阵阵钻心剧痛千回百转久久不散,妈呀,妈呀,赶快老热水帮银热敷一下热敷一下!求求你了叔叔。吃了份冲菜连同学、叔叔都傻傻不分了,我没骗你们吧。
遇上这帮没轻没重的冲菜小子,还是捂住**,夹起尾巴脚底抹油赶紧开溜吧。
冬至过后,天气三天两天头云遮雾绕,沙河堡就像掉进了盘丝洞,即使好不容易出个太阳,满怀希望等到中午放学,也至多看得到一个白晃晃的跳丸。雾最大的天气,鼓睛努眼都不定能看出一米远。
上学路上有人一头撞上桉树;有人一脚跌下田坎;有人摸着石头过河摸上人脑壳;有人心心慌慌与人撞个满怀。雾让他们出尽洋相,也让好多人从中尝到甜头,迟到可以拿雾大当挡箭牌。
铛铛铛铛铛……
第一节课间休息,晒坝上雾锁烟迷,呼出的气好像一列列小火车头喷出的烟雾,吸进去一口口冰冷的雾水。
一些女孩凑在一块儿边蹦叉边聊天,希呼希呼哈气暖手指头;一些拽着羽毛球拍左顾右盼;一些行云流水踢她的毽子、翻她的胶线、抓她的“嘴儿”(音,一种把小物件放在手背抛起反手抓取的游戏);一些一只腿反勾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子边跳边转边嘻嘻哈哈笑不停,说不停;一些把橡皮筋拉得很低,边唱边轻车熟路翻挽花式。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男孩可不像女孩,他们没有那种仅凭感觉就能得心应手驾驭游戏的能力。一些男孩神神叨叨在雾中穿来穿去;一些蹦来跳去乱挥乱舞非得要捣出一片亮堂堂的天地;一些漫不经心挤在一块儿打打闹闹;一些蜷缩在人堆后悔没裹上铺盖被褥;一些虎头虎脑的愣头青,薄衣单衫鼻涕不住淌,像钻木取火猛搓手心,希呼希呼说自己不冷,还热和得很着呢。
晒坝上哪儿哪儿是雾,哪儿哪儿都冷,哪儿哪儿都看不通透。形形状状的雾在眼前翻腾、漂移、交替,一些像云团一样慢慢悠悠从眼前飘过去,一些紧随其后替代它又被别的代替;一些像一张薄薄的灰纱忽高忽低飘忽不定;一些像被什么拽上风风火火飞了过去;一些像包子铺刚揭开蒸盖时的水蒸汽。有些方向只有当人突然穿出雾幔出现在很近的距离,才看得见一个从样子上分辨得清公母的影子。
敲沙罐儿了啰,弹敲菠萝啰,平安无事啰,哈哈哈哈……
男孩在扯淡游戏方面的灵性,也是女孩所望尘莫及的,只要想玩粘啥他都能玩出让人匪夷所思的花样来。
一个个捣蛋鬼悄悄冥冥躲在雾中,听到动静蹑手蹑脚摸过去,冷不丁敲一下便逃之夭夭,换个地方冷不丁敲一下又换个地方,敲来敲去最终演变成为一场声势不容小觑的“打老鼠”。我打,我躲,我再打,我再躲,我打打打,打打打!好家伙,被人敲得狗急跳墙急眼了。
快来呀,快来呀,这边有“令杯儿”(菜叶缝的冰块),有人钻进菜地找出了核武器。花小的兔崽子们都懂,令杯儿专为黑暗而生,一个二个缩起脖子东躲西藏。哎哟,哎哟……哈哈哈哈……那不是光光的声音吗?
军大衣光光同学,岂能放弃一展身手的好时机,别说有雾,扯根毛他都能将它变出手握几根金箍棒的孙猴子。大头皮鞋跑起来咚咚作响,灌猪颈项他最在行!
光光个子显高,头顶一窝乱草,长了一双独一无二的“单缝眼”,眼角很难少得了眼屎,任何时候看见他都像刚从山顶洞钻出来似的。
光光上课不听讲,听讲的不是他光光,他态度毫不含糊,上课只管埋头呼呼大睡,作业什么的就别把给他扯上。
光光无疑是每个老师最初都相中“以儆效尤”的活靶子,但他们小瞧了这位他们自认为随随便便即可玩弄于鼓掌的单逢眼。无论老师如何骂他、体罚他,他从不反抗但也休想他会妥协,那副山顶洞人的眉眼,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笑开了花。
凡找过光光麻烦的通通以失败告终,无可奈何松开那张比城墙倒拐还厚的花脸皮,唉唉唉……你说气不气人,你说这个“瘟桑”有没得法变……感觉再揪住光光不放,他们一个二个全都得疯掉。
不想听你啰嗦,光光和章章、生生、辉辉几个光屁股长大的伙伴,上学途中直奔生药厂围墙边矮竹林烤火、烤红苕、掏鸟窝、煮筒筒饭、翻围墙偷奶牛。有光光一路老师索性连那几位也懒得请家长了,请了也不来来了也白来,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铛铛铛铛铛……
第二节课间休息雾气比先前要稀薄一些,至少看得清“斗鸡”,来来来,伙计们,开干!
冬日里手冻脚僵,最实在、最好玩的游戏非斗鸡莫属。斗鸡也是冬天我最喜欢的活动。
同学斗鸡通常以班为单位,跨区域作战也时有发生,花小那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怕过谁?
花小的鸡王非降班大王某某莫属,究竟读过几次五年级不得而知,问也白问,知道的担心被请吃鸡米花儿秘而不宣,反正看样子对雄踞花小霸主地位他称心如意。鸡界的造诣早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随随便便一拐,即可生生挑飞任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抱鸡婆。
鸡王身高估摸不下一米七,虎背熊腰,站晒坝上妥妥一成年壮汉。一群身高一米五体重不过五六十斤的小秧鸡,要和他单打独斗纯属飞蛾扑火。
单挑不过某某,这帮眼珠子一转一个鬼点子的小子有的是办法,搞群狼战术死缠烂打拖死他!一群人乌央乌央直扑目标,一些拽膀子,一些抱腰杆,一些掰鸡头,一些蒙眼睛,一些扯耳朵,能想得出的套路风驶尽帆,纵有天大本事即便是景阳冈那位武英雄也定把你拉下马!哪里是斗鸡根本就一群鬣狗围着要掏肛!哈哈哈哈……一群大获全胜的小子,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摞在一起笑出了鼻涕,观者前仰后合鼻泗横流。我投降,我投降。认不认输?认了认了。
腊月中,花小俨然换了一副模样,就连那帮成天踢天弄井的孙猴子,也金盆洗手性情大变,终日眉花眼笑钻人堆里谈过年,念过年,盼过年。
红萝卜,抿抿甜,
看到看到要过年,
娃儿要吃肉,
老汉儿没得钱,
只买了二两干干饭,
吃又吃不饱,
睡又睡不着,
娃儿饿到莫奈何。
日历扯了一篇又一篇,美梦做过一场又一场,掰着指头算过一回又一回,始终巴望不到一点年的影子。年啊,你在哪里?
……
过年了!过年了!盼得人眼穿肠断的年终于来到了!
心花怒放随父母、兄长,走东窜西才没两天,印象中年明明才刚刚开始,就又得抽时间连更晓夜赶作业备开学了。这年,它是着急要飞哪里去过年吗?
年总是这样,让人念让人盼让人憾,年复一年居然就没过过一次十全十美的年!
来吧,孩子们,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兴风作浪了!哦,不,如饥似渴要赶在三月一号前成风化人了!花小欢迎大家伙儿,宝宝们!
母亲在窑坝子保管室担任保管员,兼晒收组负责人、妇女队长。
课间我常常常窜去保管室,趁她专心致志敲算盘,偷偷钻进最里一间黑灯瞎火的储存室偷胡豆、豌豆、麦子种子吃。一次翻箱倒柜居然在一只角落里,摸出一个不知哪年遗落的蜜橘。
这只蜜橘鸡蛋大小,通体黢黑,又干又瘪像一个木乃伊,没曾想滋味却绝了,一点不输花小门外任意一种零食。可惜在保管室钻来钻去七八年只找到过这一个,红苕和种子到是吃得撑肠拄腹。
花小门外敢来自寻烦恼的零食摊不多,但总不乏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臆想家,打算在破衣烂衫小乡巴佬荷包头撞撞运气。
这帮专挑人软肋下手的贩子,在保管室面向花小的一堵侧墙下摆摊设点,经营号称全天下最最“相因”(便宜)的爆米花、麻糖、大头菜、炒货之类的“镍币零食”。琳琅满目的小食品让人欲罢不能。
馋虫钻到嗓子眼儿,课间休息我便会窜去找母亲讨要镍币。次次抱着盼五得二最少有一的心思冲进去,回回被残酷无情的现实当头一击。
唉,我可爱的母亲她一点不知怜香惜玉,任凭在地上撒泼打滚死告活央,她只管埋头噼里啪啦哗啦算盘。你就拿出一分,你就从生产队公账借支一分,让我买半杯爆米花过过嘴瘾,就真能影响家里本就捉襟见肘的穷日子吗?就宁可让我眼泪、鼻涕要滴要滴伤心欲绝。要一分钱难于上青天!
其实又怎么能怨母亲呢,她每每被逼无奈翻开那只裂开几道口子,天安门图案蓝色塑料钱包时,十之八九近乎空空如也!我本充满阳光的幼小心灵,在窑坝子被一枚枚充满铜臭的小镍币,过早地击得千疮百孔,我恨透了它们!
来吧,三小门前那帮连鸡脚杆上,也打算刮下一勺油来的法西斯们,拿上你们资产阶级的臭爆米儿丧心病狂折磨我吧!
上放学路上的趣味一点不输小学。晴天我专挑夏二哥门前一条果园小路走,可以边走边玩弹弓、火药枪、纸飞机,到哑巴堰放纸船、打水漂、打水枪、和古灵精怪的“大郎”(一种蜻蜓)玩一盘猫捉老鼠的游戏、遇上奄奄一息顺近水游弋的大鱼吃一盘“夜草”、五黄六月神鬼不知玩一番狗刨。罢了,罢了,倘使那些人玩腻歪了小猫全不足道哉,逢季节小路边实打实的吃食可真不少,红苕、苹果、豌豆、胡豆、番茄、黄瓜、茄子、莴笋、红海椒、油菜苔,还有一棵物以稀为贵的“花红”(苹果一种),就在小路与望天家猪圈后墙之间。
雨天放学路过社员江正洲前辈家出入口(与通往二哥门前果园小路出入口相对),我便顺小路摸去苹果园角落上一块秧田捉泥鳅。翻过马路的雨水源源不断冲刷秧田角落,形成一个一米见方的水坑,里面藏有大大小小的泥鳅、鱼儿,取他们犹如探囊取物。一些逆流而上的泥鳅正处于冲沟半道,脱掉凉鞋摸下秧田手到擒来。
每年立春刚过,窑坝子那片秧田便率先拉开新一轮春耕秋收序幕,同学小妹儿父亲操牛犁田。听到风声课间休息随同学一路小跑赶过去,跟在耕牛后面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捡到泥鳅、黄鳝。直到秋收这片秧田--抠泥鳅、捉黄鳝、钓黄鳝、照黄鳝、打麻雀、兜大郎--好戏连连异彩纷呈。
唉,我可爱的家乡,为什么总能找得出如此之多,让人流连忘返的趣味来。多想就这样一直待在花小,一直与这片土地耳鬓厮磨长相厮守。
五年级毕业,成绩勉强达到普中分数线,母亲没有丝毫责备,让我返校重读一年,没曾想,重读竟然变成了初一!让人入坠云端的初一,除数学老师换成老抠青春痘的刘忠信老师,其他原封不动。云里雾里读了几月戴帽班半途而废,我又被安插进了五年级一班。毕业考试依旧没能创造奇迹,母亲不得不舍弃执念,我依依不舍告别花小,去了铁路边一所充斥着流言蜚语的工农兵中学。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我独自站在板书成绩单前,淅沥沥的细雨顺着头发、脸颊许许浸淫,两行咸咸的泪水夺眶而出,流到鼻沟,滑到下巴,滴在地上。我舍不得情深潭水的花小,舍不得玉汝于成的恩师,舍不得飞扬跳脱如手如足那帮“费头子”,更不愿与舐犊情深的母亲分开,我心有千千结,无人能解,就让它随雨而下吧,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我要让雨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将它洗刷,将它淹没,将它暂时封存进这片我忠贞不渝的土地。
20220116于成都,李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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