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那件事已在同学们以讹传讹的戏剧化演变中成了一场绑架事件。我娓娓澄清,只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事件要从2005年说起。
那一年我初三,住在妈妈单位的集资房里。大约从2004年开始,房地产崛起,掀起了购买商品房的热潮。于是本来居住在集资房里的妈妈的同事们都开始购置商品房。一时间整栋楼搬走了很多户人家,与我家大门正对的张阿姨就搬走了,并把房子租了出去。
初中三年级,毕业班,走读。因为毕业班的原因,天不亮的出门赶早自习,夜幕了才能回家。虽然毕业班的日子辛苦,却也充实,按部就班,披星戴月,平平稳稳的过着。只是我不知道的是,平静的大楼,在阴暗处,有一双眼睛已经悄悄地盯上了我。
那是个周天的傍晚,和父母例行的进行完了饭后散步活动,乘电梯回家。电梯里除了我们一家人,还有个个子颀长的穿蓝夹克的年轻人。陌生的人。他沉默的站在电梯按钮的位置,微微的扣着头,脸仿佛生了根般的贴在按钮上,齐耳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他僵直的无声无息的站着,甚至爸爸想去按楼层时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当爸爸准备按我家楼层的时候,发现按钮是亮着的。原来这个人和我们去同一个楼层。
下电梯了,我家往左,年轻人朝右,直到他开了对面张阿姨家的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张阿姨的租客。
进家门时,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张阿姨家的大门,猛的看到那个奇怪的年轻人竟然没有进屋,留了条门缝静静的偷望着我。
之后一周无事。我也渐渐的淡忘了张阿姨家那个像鬼影般的奇怪租客。直到那天放学。……
放学回家的我,已经是夜里9点多了,在电梯里又一次碰到了张阿姨家的那个租客。
就我们两个人,狭小而陈旧的电梯。
他还是高耸耸的站在电梯按钮的位置。看不到脸,颀长的背影像是被拉长的鬼影。沉默,电梯发出了匡次匡次的机械声音。我偷偷瞄着角落里的奇怪陌生人,他沉默着的背影像是墓地里的石碑,渐渐的我感到了不安。
“叮!”楼层到了,我俩几乎同时出了电梯大门。我的心有些紊乱,急匆匆的准备开门回家。
“你是住这里的吧。”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悠悠传来。他竟然对我说话了。
“是的。”出于礼貌,我这样回答道。
他看了看我,又瞧了一眼我家的大门,说道:“那明天我来找你玩。”阴嗖嗖的声音,仿佛从地里来。
我悚然的杵在那里,后背像是爬满了冰碴,直到他关上了大门,我才敢开门回家。
回家后我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虽然我满是惊怕,但爸爸却不以为意,只是轻描淡写的分析说,也许只是新邻居想和你交个朋友呢。
爸爸的分析丝毫没有打消我心里的顾虑,当晚辗转反侧,脑子里回响着他说的那句“明天我来找你玩。”
第二天上学时,我站在门口迟迟不敢打开大门。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是有预判的,那种说不明白的对未知的恐惧,让我踟蹰着。我很想叫醒父母,让他们帮我把门打开。但此刻太早了,父母还在熟睡中,我不忍心打扰。
我趴在门上,打开了猫眼。
圆圆的猫眼里,一根小独凳孤零零的放在我家楼道的防火门旁。
满心疑惑。但最终我还是打开了大门,壮着胆子走了出去。啪啪啪,楼道的感应灯次第亮起,虽然光芒微弱,至少给了这个幽深的楼道带来些许光明。
除了那根莫名其妙的小凳子,没有其他。我赶紧按动了电梯,飞也似的跑去上学了。
晚上,我又把早上的事给爸爸说了。爸爸有些不耐烦的说:“不要东想西想的,一根凳子,有什么好害怕的?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你的学习上。”我绝望的走回房间,不想再与他争辩什么。
第三天上学前,我还是不敢就此打开家门,我总觉得门背后有人在监视我。那种莫名的恐惧让我不得不趴在猫眼上先行观察一番。
只是这次我傻眼了。
猫眼里一片漆黑!我的颈后麻麻的一片,像潮水般的由下至上的涌来,直冲大脑。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把猫眼堵了?犹豫片刻,我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大门,这才发现是过道里的防火门被关上了。
这道防火门自我家搬到这里来就没有被关过。到底怎么回事。是风吹的?还是有人故意关上的?我胆战心惊的慢慢走向防火门,提着胆的一把推开。
门外空无一人。
唯有昨天那根小独凳子,从我家防火门的位置移到了对面张阿姨家防火门边上了。
我孤零零的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脑子里嗡嗡的响。感应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连同着我的心跳。我感到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清晨6点钟的寂静楼道,沉睡着的大楼,仿佛一辈子也不会醒来。
我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赶忙按响了电梯,正当电梯门准备关上的刹那,一只手忽然插了进来,然后是猛烈的掰开了电梯门。
一张脸缓缓从电梯门外阴暗中显现。一张瘦得发白的脸,那个人的脸。
“终于逮着你了。嘿嘿。”他有些的兴奋,干笑了两声。
我几乎是屏息凝气的看着他鱼贯进了电梯。
“昨天就让你跑了。我在你家门口坐了一夜。天亮了回家上个厕所,就没有碰到你了。嘿嘿嘿。”他轻声细语的话,一丝一丝的传入我耳朵,像是冬日的冰水灌进了我的身体,刺骨的冷剧烈的撕扯着我的全身。我微微的有些颤栗。
小板凳是他搬来的,他竟然在我家门外守了一夜。他要干嘛?他要干嘛?我六神无主,但不断的暗示自己要冷静,努力的挤出礼貌性的微笑,问到:“这么早,你也是去上学吗?”
“和你一起去上学呀。”他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并没有回应,我也根本无力想出如何回应。突然的一切,诡异得让我无法思考。我只能祈祷电梯门打开后有人在那儿,我可以祈求帮助。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留给我的是一面绝望的白墙。
出了电梯,他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勾肩搭背的,胁迫着我出了大楼。
“你在哪儿上学?”他低下头,凑到我耳边问到。
“我的学校离这儿很远。”我扯了个慌。
“有多远。”似乎他有些不相信。
“十来公里吧。”我胆战心惊的继续编造谎言,“在江北那边。”
他没有说话。
走出了大楼,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因为道路施工的原因,本来宽阔的人行道被蓝色的钢板隔离成了只能一人同行的甬道。这时他放开了我,一前一后的走着。
暗长的甬道,没有其他人。高高的铁质墙壁,把我们与世界隔绝。外面参天的行道树宽广的树冠遮住了路灯的光。偶尔从缝隙里流下一丝的亮,照着眼前的路,我目光呆滞地走着。
“你们学校,有没有那种很有钱,却很傻的人?”
我好像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忽然,他一把拉住了我,眼睛明亮的瞪着我问到:“你家有钱不?”
“你看我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像有钱人吗?”
他没有说话,嘴角冷冷的裂开,似笑非笑。他穿过我走到了我前头,留给我那高而瘦的背,颀长的身体竹节般的磕磕作响,像是被吸干了精髓的尸体。
“咣当!”一声巨响袭来。当我回过神,才发现刚刚他竟然从后背抽出一柄菜刀,砍在了铁质的围墙上。
我的大脑唰的一片空白,那明晃晃的菜刀斩断了我刚刚恢复的冷静。原来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真的会头脑一片空白,会短路,会呆滞。什么急中生智,什么镇定自若,都是扯蛋。那一刻你只会害怕,无助,甚至想哭,我心里不停的念着,老天爷呀,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绝望的感到自己是被斩断了翅膀的鸟。
他回头撇了我,有些满足的把刀又别进了背后。这一刻,我仿佛置身地狱。
“前几天,我去这附近的一个叫什么珊瑚中学,逮着了一个人。”他强行的和我并排在这狭小的甬道里,“遇到个傻子,从他那里拿了几百块钱。”他有些的得意。我静静的听着,努力的让大脑恢复运转。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办法逃离。
“后来,就再也没有遇到那个人了。”他又一把勾住了我的肩膀,杵在我耳边道:“你学校真没有那种又傻又有钱的人吗?”
“我的学校在郊区,都是些农村的孩子,真没有有钱人。”我搪塞。
他沉默着。我却飞快的想着如何摆脱他。这冗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前方那黑洞洞的光景,又让我感到希望渺茫。
他勾搭着我深一步浅一步的强行前行,“我不信,我今天非要去你学校看看。”
他的菜刀是威胁,我深深的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去到学校,“我们学校真的在郊区,学生们真的都是些农民的孩子,没有钱。”我迫使自己镇定,大脑飞快的运转,“况且我们学校的门卫,是个散打冠军。你去了讨不到好,可能还会被抓住。”我又编造了一个谎言。
他有些犹豫了,很快他又恶狠狠的说道:“不行,今儿老子非要去你学校看看。你再说,老子砍死你,我也晓得你住在哪里,我还要砍死你全家。”
说到全家,我的心里一软,腿不自觉的开始抖起来。“门卫真的是散打冠军,我不骗你。每天他会守在大门口检查学生的校牌,你也进不去。”我开始反击。
“要不这样,今天你不忙去,你再去珊瑚中学转转,我呢去学校帮你留意下有没有比较有钱的人。”他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如果有,明天我再带你去我们学校。”他好像被说服了。
“而且珊瑚中学是个贵族学校,你不知道吗?肯定有比上次还有钱的人。”我乘胜追击。他被我唬住了,走走停停的琢磨着什么。“行,今天我就去珊瑚中学,明天再去你们学校。但是明天必须在你家门口等我,不然我就砍死你们全家。”
我顺从的点头。
这时,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眼前是虽然仍是空无一人,却看到了亮堂堂的大道。他把背后的菜刀规整了下,看了我一眼,便冲过了马路,消失在了路灯与道旁树的影子里。
他的背影一消失,我立刻调头飞奔回家。
一路上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肆意的刮,眼前尽是被拉扯成丝的光影。此刻我要回家,我只想回家,我要通风报信,我不能让爸爸妈妈置身于危险中。
回家后,父母居然还在熟睡。
我慌忙的把他们叫醒,语无伦次的讲述了今天的遭遇。父母没有缓过神,随后才是接踵而至的震惊。
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住的重复着“他会砍死你们的,他会砍死你们的。”“他敢!借他十个胆子!”妈妈的一声怒吼,把我从惊恐的边缘拉了回来。“我这就给你张阿姨打电话,问问她到底租了些什么混账东西!”
“我不想去上学了。”我蜷缩在沙发上。妈妈问为什么,我回答道,“我怕他真的会来砍你们。”
最后,我还是被送去了学校。
中午,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告知方才妈妈打电话转告,那个人已经被警察抓了,叫我安心。
一个礼拜之后,张阿姨敲响了我家的门。
她身后跟了一个提着果篮的年轻男子。带着眼睛,穿着西服,斯斯文文。
这个斯文人才是张阿姨家真正的租户。
他是来道歉的。
“那是我的表弟,连续两年高考都失败了,精神出了问题。于是他妈妈把他送到我这里来,算是散散心。那几天我正好出差,确实不知道他会做这样的事。我已经把他送回了老家,并且保证他再也不会来重庆。”
明显的推脱之言,但看在那个人已经被警方处理,并且得到他表哥的驱逐,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自此,发生在我十五岁的惊魂事件才算画上了句号。
整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现在讲来,像是小说或者电影,但他却真真正正的发生在我身上。在十五岁的时候,仿佛盛开在茫茫原野里的黑色大丽花。
当我在同学会上重复完这段经历后,同学们迷一样的眼神才逐渐重获清明。而我,仿佛英雄般得意,因为这样的经历,在同样的十五岁里,可能真就独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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