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头街”是除夕前的最后一个街子天(集贸日),赶“进头街” 成了我最期盼的日子,因为在进头街,无论日子过得怎么的艰难,父母也会用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给我们弟兄买过年穿的新衣服,还有米花大圆糖。
到了除夕这一天,从煮年夜饭到吃年夜饭都有一定的 “讲究”。煮年夜饭时,如果是闰年,米要煮13“碗”,正常年份12“碗”,要煮够吃“两年”的饭;一定要有鱼,鱼代表“富裕”,当然鱼也不能全部吃光,要剩下一些,寓意“年年有余”。 除了鱼、鸡、火腿、卷蹄、香肠……大鱼大肉外,还要煮一锅有青菜、白菜、葱、蒜、藕……混煮的杂菜,寓意清清白白、健健康康、聪明伶俐、能说会算、四通八达。
除夕夜,一家老小,团座在客厅里吃着瓜子糖果,嚼着甘蔗“守岁”,小孩子是最喜欢“守岁”的了, “守岁”时,父母会将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我们弟兄,据说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因为“岁”与“祟”谐音,得到压岁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岁。除夕的钟声响起时,要将一根甘蔗放在堂屋门后,寓意一家人日子“年头甜到年尾”。
大年初一是一年的美好开端,“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大年初一鞭炮开门大吉后,一起床,大人们再忙也要腾出手来给我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换上干净的衣服鞋帽,叮嘱一声别弄脏、别乱讲话,漱口洗脸水要囤起来到初二才能往外倒,不能到别人家里去。这时,厨房里飘荡出浓甜的米花开水的味道和年糕的香味。大年初一早上吃米花甜开水、米花圆糖、米面蒸的糕,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寓意“甜甜蜜蜜、圆圆满满、步步高升。”
吃过寓意来年日子甜甜蜜蜜、步步高的米花开水和年糕后,我们便如开心的精灵、脱缰的野马到房前屋后玩耍,没人管我们去干什么,就算犯点小错,也没人呵斥,可以开开心心玩个够。这一天,年味十足,连空气里都散发着节日的气息,不论刮风、下雨,天大的事情就是午饭后,缠着跟着哥姐到县城赶街,用父母省吃俭用攒下来给的“压岁钱”买玩具,到电影院看场电影,风雨无阻,那种执着,现在的娃娃只会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理解。
大年初二,可以串门拜年了。一声“拜年”,原汁原味,没有任何做作,时常能听见邻里之间传来的恭贺声。
拜年虽有些传统色彩,却不能不说它是一种沉淀了几千年的厚重的文化,是亲人、朋友、邻里之间,一种心灵的交流,几乎达到了方方面面、边边拐拐。那种虔诚,那种真诚执着,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品不出个中味道,只是感觉好玩、好笑。
家乡还有一个说法,“拜年拜到十四五,有肉(rú)也不煮”,意思就是拜年要赶早,如果拜年拜迟了,那种真诚执着的心灵交流,就会让人觉得有点淡了。所以大年初二三四那几天,弯弯曲曲的七弯八拐的乡村小路上会很容易看到拜年的队伍,在拜年的队伍里,一定有孩子们单薄的身影,在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丈量着拜年的乐趣。跟着大人们拜年的孩子们,在闲下来的时候,聚在某个墙根下、草堆边乐呵呵地神侃,都是谈些井里之蛙的见识,也会放些捡来的爆竹,“叭——”的一声脆响,炸开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菜色笑脸,稚嫩的心却如同纯净的云朵飞扬。
那年头,老家乡亲们的日子虽然过得很艰辛,但在正月十五前,(家乡的习俗,正月十五过后,年才算过完)大多数人家还是传承着请“春客”的习俗。大家平时都在生产队挣工分,没时间走亲访友,只有过年,人们才闲下来,请亲戚邻里来家里聚一聚叙叙旧。请客前,要一家一家预约,商定日期。这一天,人们穿上过年才穿过的新衣服,高高兴兴来到主人家。男人坐下来喝茶聊天打百分(扑克牌的一种玩法),女人则帮女主人择菜切菜,小孩子们则邀约在一起跳橡筋、躲猫猫去了。
厨房里不时飘来的香味撩得人垂涎欲滴。一切准备就绪,接着上菜,菜品由平时吃不到的卷蹄(家乡传承了几百年特有的一种肉制品)、加上自家人平时也很少做吃的肉炒酸腌菜、粉蒸肉、粉蒸排骨、酥肉、泡皮,醋爆蚕豆(这是喝酒者最喜爱的一道菜)、青蚕豆米炒蒜薹、韭菜炒鸡蛋、炒莲花白、炒豆芽、炒豌豆角,大芋头青菜汤,俗称“八大碗”。主人便请客人席上就座。那时都是八仙桌坐八人,主人家一般只有一张桌子,春客一般都有三五桌,其余的桌凳都是向邻居家借的。堂屋正中的那一桌约定俗成的是主桌,坐的是主人的舅舅、伯伯、叔叔以及生产队长等尊者长者,尊者当然都要谦让一番,你拉我推后各就各位,其余的客人坐在其他桌席。就着“八大碗”乡里团座,乡音絮绕,在推杯交盏中,在把酒言欢中,宴席间缠绕着那种悠长的浓浓的乡音、乡情、乡愁、友情,陪伴着每一个人,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一些文明在延伸,另一些文明在掩埋。进入二十一世纪,科技的进步,短信、微信的普及,传统的拜年方式纷纷倒下。过年的气氛淡了,渐渐的,那些过年时曾经有的禁忌也没有了,人们再也不用为说错话而提心吊胆,理直气壮地说出过去忌讳的话。
而今,故乡已很少有人家请“春客”了。只有遇到红白喜事,亲朋邻里间才会来往走动,而前去赴宴的客人都要上人情的。在酒席上人们不再拘礼,开怀痛饮,狼吞虎咽,再也没有那浓酽酽的、绵长的乡情友情了。
童年时的年,是田园的一首牧歌,带给我很多难忘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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