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家注意!"换成便装的一袭碎花素裙的小菊,从走廊里过来,落地窗的光柱在她的背后映衫,看不清她的容颜和神情。
听到她的声音:接到有关部门的紧急通知,今天开始,准确的说,公司的防疫用品要重新配发,发货的数量和送货的单位要重新协调。李组长麻烦你们几个再等一等,公司正在制定新的清单,下午的工作晚些时候再配送,等通知吧。
李组长说:好吧怎么样都行,听公司的安排。
蚊子说:"噫!可歇一会儿,歇一会儿"。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的,"噫!闺女,闺女,闺一一女,乍接你呢?"于是,到那棵发财树旁边去联系电话。
小菊不看我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回去,裙裾微荡,仿佛不是公司的职员。
看来大白兔的应昌大药房不用去了。
大白兔还有一个网名叫"浪八圈儿",在酒摊儿上随便叫的,是开的奥迪车嘛?或者也是网名称为"东西南北中"的?是爱打麻将吗?不清楚,只知道她前几年结婚了,又离婚了。
传说她怀孕的时候去检查身体,问自己的"唇裂"隐私,被丈夫知道了,一气之下,离婚了。但实际上,生下的女儿并没有病患的遗传,白白胖胖的女儿,健健康康。
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她一边在药店上班,一边在网上卖咸鸭蛋。网店上的鸭蛋脸是真的,总是在直播中要带上口罩,口罩变换不同的颜色和款式,而最有特色的最著名的是一层口罩接着又一层口罩的揭开,最后是一张唇裂呲牙的恐怖口罩。最后,最后的最后,还是那张青白色的鸭蛋型的漂亮的脸。
轻松的曲调,迟缓的音乐,渐渐走入迷宫的鼓点,陷入幽林之中的笛声,惊恐张目的无声之处的闪电背景,最后的最后,是一曲小提琴的独奏,一张微笑的青白色的鸭蛋型的脸,结局是一打二一堆一提篮的鸭蛋特写。
生意很好,要不是做了药店分店的经理,"四圈"要专营网店了。
后来听说,那个到北戴河做生意几年的前任,情况困窘,回来之后,复追大白白了。
十七
陆陆续续又有几辆货车过来,前后将近一个小时。
我们配送的一家,不再是应昌大药房,而是县教育局的电教馆儿,单子上的物品也全部变换成口罩,其他的防疫物资一趟拉不完,由另外的几辆车配送。
小菊发来微信:今天晚上要加班,一个紧急会议刚刚开完,教育系统出事儿啊,要紧急配送各种防疫物资,加大加重配送任务。
县教育局在城南的一条旧街道。出南外环,在城市的一个突出部上,那一条东西大道,俗称本县的长安街,只是原来的各大局委已搬弄往新区。教育局是一个大单位,部门庞杂,人员繁冗,新区的机关大楼只给了11层楼的19个房间,够人事、财务、教育、党政几个重要的部门办公,老的二级机构还在老院儿老地区,大概不用多久会搬迁到新楼吧。
"噫?不用多久?半年?半年它也搬不过去,给他们瘪孙打过交道!"蚊子冷笑着接腔,不顾李校长的脸面。
李校长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说电教馆,也疑问,如果是口足病流行或传染性疾病的预防,应该属于体育卫生部门属于体卫股,那这批物资要配送的电教部门,电教馆日常只负责整个中小学的电化教育器材征订已及发放,负责电化教育人员的培养,现在怎么把预防疾病防到电教馆去了?
外面依旧是红彤彤的阳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浮现电视里的几句台词:"白骨成狱,碧血为渊;嫠妇夜泣,羁魂不昧"。"水深不语,人稳不言。"嗯,是关于1947年春季,国民党拜谒中山陵事件的愤怒和格言。
十八
应昌县教育局毗邻县检察院,县电教馆在南北街检察院的后边,难得李组长认得这条道路,果然是高庙街之高庙,道路的两侧堆满了各种石碑石刻,汉白玉稀少,多为青条石石刻,“先考先妣某某某百世流芳,某某某万古长青”,等等。
一行槐树的浓荫之下,一个老人赤背搭着毛巾,手握锺凿,在一通青石石碑之上"当当叮当"慢而有节奏的敲打,飞出无数的碎石,似乎一年溅起了两米而滑落。
有同样两辆的箱车,停在电教馆的门前,我们无法通行。李组长让蚊子下去问一问,回来说也是来送防疫货物的,我们排队等候。
李组长接到一个微信,打开看看之后递给了后边:"蚊子你给念一念。"
"各县市区教育体育局市直各学校及幼儿园:为全面加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现将有关事宜通知如下:
一是凡7月17日以来从湖南张家界来返应昌人员,尤其是参加过湖南省张家界风景区7月22日晚第一场魅力湘西大型演出的所有观众,属于高风险人群。
27月23日以来从湖南省湘西古家族苗族自治区凤凰县来返应昌人员。37月6日以来,有南京旅居史,经南京禄口国际机场,或者与广东珠海中山辽宁大连沈阳北京等省市的感染者行程轨迹异常,黄码或者红码的应昌的人员。
以上人员请主动向所在学校和社区报备相关情况,有单位专门儿报送市教育局疫情防控专班,并配合做好核酸检测医学隔离等健康检测工作。收到请回复。
“噫!出事了!谁没事儿瞎逛,跑这儿跑那儿,瞎逛个啥球,不在家照顾老婆孩子”。
十九
不出张文所料,县教育局办事拖沓,几辆车送来的货,电教馆儿的人却说无法验收。"噫?送东西都不要,这他妈的!"
李组长低声说,我去看看。李组长瘦而高大的身影在浓荫和曙光之中过度。我对张文说,我也去看看吧。
电教馆的人手的确不多,由于暑假,整个楼层,有电教管管儿长的房间开放。李组长敲门推门,见有三四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秃顶中年人在打电话。
房间应该是很宽大的,但是靠墙的一面堆下来半壁的物品。纸箱上印制着不同的文字:某某消毒剂,某某洗手液,某某医用手套,某某医用酒精,整齐摆放最多的是印制有"医用口罩"蓝色文字的物资。
靠门口一台枣红色的办公桌子上,一台闲置的电脑,蓝灰色的染有大片污渍的窗帘低垂,窗帘的一角耷拉在电脑上,满桌落尘,却又有水渍,浸湿了一页印有《领取单》的纸张,上面不同笔迹的签字,洇然模糊了些许的笔画:都是有故事的名字吧。
打完电话的秃顶馆长,指着半壁的纸箱:"各位领导各位领导,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们真的没地方搁置了,仓库仓库满了,所有教室都满了,电教室也满了,真的放不下,刚才和局领导联系了,你们直接送到学校吧,不是在我们这儿验收,真验收了还得通知学校再来认领,脱裤子放屁呀,也不知道局里的怎么安排的。哎呀哎呀你们也接到信息了吧,张家界又出疫情了,要统计涉及所有的人员,还得统计还得补报手续,还得报教体局还得报县局,这么多数据,就我一个人真的弄不成啊!谢谢你们的大力支持我已经请示过了,你们三家分别送到下面学校吧,拜托了,麻烦你们了。"
他没有戴口罩,满嘴胡言,最后低头拱手谢辞,拱手谢辞。
我们转送的学校在郊外河街乡,最为边远。
我们在车上商量,犹豫不决。蚊子不停催促,噫,这些鳖孙,给东西都不要,不是周浑元校长在这儿干不成,这才离市中心离城有多远呐?啊?就是两重天了?啥风气?啥责任?国家发配的物质都不要?这一下子新的疫情爆发了,不怕犯错误吗?过去因此处理过多少人都不忘记了吗?噫!一群鳖孙。
二十
后来才知道,张文的女儿早些年来县特殊学校就学,学校以地域划分为由,不接受他的女儿入学。当时应昌市特殊学校正在筹备,理应在应昌县特殊学校基础上改建,上面考察县特殊学校基础薄弱,硬件不足,师资又匮乏,受到了省教育厅的批评。
十几年来不知有多少次的各级各类的考核与迎接检查,到处借心理辅导中心,借乡村少年宫,借老师借学生,遮盖遮蔽的严实,还没有出现过差错。直到周浑元来到这里任职,正逢教育厅的省级考察,一下子无法掩饰遮掩,受到严肃批评,那也是周浑元下台的原因之一吧。
当时不是周浑元帮助,张文的女儿当年也进不了聋哑学校,那个时候还没有特殊教育学校这个称呼。
"别看蚊子天天嗡嗡的叫,他对女儿对老婆从来不嫌弃,不离弃。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好人,这也是刘经理帮他在公司里面找活儿的原因。”小菊一边收拾着碗筷儿,一边说这里面的内幕;碎花蓝色的短裙,微微飘荡像梦一样飞扬。
"拉那么远?回到市里面都几点啦?这一车拉完不是还有一车?"蚊子唠唠叨叨,"李校长,你给公司打个电话吧,这情况咋办?说好只是在市内运货,现在跑这么远这怎么说?"
小菊那边回话说,现在疫情一号通告,正在全面排查张家界返市人员,全市的ktv、棋牌室、网吧、洗浴中心、等等密闭式的娱乐休闲场所全部暂停营业,你们教育系统的辅导班、校外培训中心都关门了。关键的时候别出事儿,按照市里面和公司的统一安排,让去哪儿就去送吧。下一车货去送哪儿再说,再说晚上也凉快,去吧,送吧。相关的补助不会少的。
李组长本来就坚持送,当然没有异议。尽管大家也忧心张文的女儿接送的问题。
二十二
霸陵河从几百里伏牛山系而孕,自禹州具茨山发源,不息千年。此应昌市一段,上午河床腥骚,潮潮泛泛,薄晚则清水覆掩,迢迢的落日之处无夕阳,云翳浅浅浓浓,并无印象中壮丽的晚霞,间或有微红从云翼云隙之间隐隐浮现,却于村落平畴之处,展开苍苍茫茫的气象。
一路西奔,大家分别接到几乎相同的微信:近日,南京市禄口机场张家界先后出现确诊病例,疫情波及九省17市,7月31日,郑州市报告本土病例12例,新增本土无病状感染者20例。周某某,女,39岁,据住在二七区某某路某某小区,7月16日8时,有赵某开车,到郑大某某院产科就诊,12时左右在某某处就餐,14点09分到郑大某某院取检查结果,7月22日,在某某处值班,7月24日在某某处就餐,7月25日在某某处购物,30日闭环转运到市六院隔离治疗。
"这一个就是郑州新一轮疫情的传染源头,就是郑州第六人民医院中黑儿的源头,那个女的活动轨迹大概如此"。蚊子一边念微信一边絮叨,"去年一个女的,四十多岁,也是保洁员,当时全国疫情已经非常严重,她却跑到了外地,回来之后被逮住,查出感染。对她进行流调,她不老实,不说实话,所以就没有及时采取检测和隔离措施,成传染源,传染了一圈儿,但是当时密切接触和次密接都不清楚,最后意识到严重了,压力大了,才说出了实情。”
蚊子擦擦鼻涕,用口罩擦干净,随手扔到窗外。那口罩岁流风滚滚落在马路上;很多的脏兮兮的口罩,不时落在草丛中、花坛边,一地不知何处的语言碎片。
蚊子继续说:“那是跑到外地,去叶县找老同学玩儿。说是两个男同学,一起又是喝酒又是唱歌,还留宿一宿,窜了一圈儿。可是大家都仔细想想,大家都仔细想想,那是真的事情吗?一个离婚的女人,跑到外地找老同学干啥?这两个男同学真的是两个?是不是就是一个呀?”
“当时社会上传的就是这个女的,感染了一圈儿,当时就想是这个女的有隐私,一个人寂寞了吧,口罩捂着嘴无处说话,去约会,去找自己的老情人。最后在疫情的面前在各种压力之下,不得不去掉口罩,不得不说实话了,又拉住另外一个同学,说三人一块儿,是不是这样的?疫情之下,无处遁形。不知有多少人死,也不知有多少家庭那个悲惨,还会暴露不知多少的隐私和隐情,多少个家庭因此闹矛盾、离婚、离异"。
蚊子不断感叹。李组长寡言少语,只是不时的应诺或者追问一下。
当一切轨迹和活动赤裸裸的大白于天下,也不过如彼如此,事物的本来和本去,亦是相当,天上天下的卫星之眼,四处八方的微机窃听,千元万元笔款项的私通,万言千言的私情流传,逃不过千里眼顺风耳,是有太多的碎屑无人顾及,渺渺渺小的无暇光顾罢了。
二十二
曹氏集团的发家史众所周知。
2003年非典开始大肆流行,社会一时陷入恐慌,小汤山,钟南山,山山峰峦。学校停课,集市萧条,肉禽贱卖,道路阻断,口罩售完,各种偏方,预防药剂,四方告急。诺大的国家,消毒消杀,天安门广场上门可罗雀。
《北京晚报》报道了某中月可以预防非典之后,他药店一天之内售光了3万副相关的药剂。到处隔离,检测警戒,商品抢购,肺门感染。原来不起眼的口罩,价格大幅度上涨。上海三枪集团,从成衣车间调拨210台机器,培训转岗350人,其生产口罩的能力达到每天创纪录的7万只。而且,蔓延的除了疫情之外,还因为消息传递不及时造成的全民性恐慌。
原来只开有一家《贵生药店》的曹氏族人,及时发现了市场的巨大变化,抓住社会危情之中的机遇,以前购置囤积大量的口罩,正是现在的仓储之地。原来就是一家闲置的工厂仓库,开始签订的长期的合同,最后买断整改。
同时购置了大量的金银花、板蓝根、伍玄参、生地、紫草、连翘、牛蒡、苦寒之黄苓,自制祖传的解表、清热、解毒、抑菌、抗毒、凉血提高机体免疫功能的方剂,改原来的仓库为工作车间,同时购置了大批的碾糟、冲桶、切刀、乳钵,招揽培训亲朋好友的子弟,日夜加工,成批买卖。
不仅如此,进一步登高,开阔视野,拓宽渠道,收购了一家炒鸡店,制为素食餐馆。几年之间,在同一条街的市中心医院附近,接管了一家招待所,按照三星级的标准装修,更名为曹氏宾馆营业。与其同时开设了《贵生轮椅器械》专门店铺。逐步形成了以医药为本服务为辅的系统产业,成为本市一家有名的企业。
二十三
但是这一切,从来没有告诉过小菊我来此工作的真相,问及是否是曹姓人家家族成员的疑问时,不清不白,不承认不否认,随便她怎么猜想怎么推测,只是共有的一个目的达成,要从曹氏发家的仓库之所开始,可以自仓储之地结束。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隐秘。
但我知道李校长的底细,他并非什么中学的副校长,只是第十中学的一个普通教师。他相貌俊朗,气宇不凡,风度姿爽,嗓音独具,经常为各大单位各大局委的各种庆典晚会主持节目,颇有人缘,只是后来陷入赌场,又沾过白粉,为教育系统清退,来到曹氏集团分公司,暂居下流。
现在,他正独立于河街乡第三中学学校门口不远处的高岗上,抽烟远望,那里是应昌市城北外环,虽然不见大道,却是一派薄暮林莽。右边是霸陵河的支流,那支流早已断绝,唯留遗迹。眼下则是平畴如盘,自如君临天下。左边则如将军阅兵,那成千上百的刚枪和盔甲,难道是俯瞰众生平凡?暗暗指点市井巷陌,曾经沟渠泥淖?
起风啦,爽爽然奔放的风,一阵阵的涌来,伴着那熟识的舒心的声响,不是交谈不是沟通不是密语,不是折掩遮蔽,是朗朗清清,是酣畅淋漓。
他让给我一支香烟,我点头谢辞了,我还戴着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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