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小憩,在微微的风中续写上午的故事。
兄长家拆迁 ,他们搬离我的左右,彼此失联很久 ,偶尔重逢,建立联系 ,已是十年之后,虽都还年壮,却已头发稀疏 ,或双鬓竟生白发 ,相互谈笑 ,问长问短。至此后不免周末假日相聚 ,联谊当年的圈子,无非谁从监牢中回来,正一什么谋生,谁谁已经从郑州杀到北京几环买房 ,谁谁本来少壮,突然之间肝癌晚期,三月命亡。
大家并不苍老 ,眺望远处却是苍凉苍茫。
那街头旧巷的店铺灯火,或者仰望着一角的弯月,有些重影了泪目,而模糊了美丽的夜色。也听到,兄长和当年漂亮的嫂子已经离异 ,但纠缠不断。
兄长的那帮朋友知道我是兄弟,并不忌讳。那一个晚上小聚,在昏暗的灯光下或者迷醉的眼神之下,不止一次的恐吓:“你要是再和她来往,兄弟们看不起你!”我兄长他唯唯诺诺,白皙的脸色,在幽暗摇晃的光阴中,变幻着微微的黑紫。
无以为计,看不见,听不见,正如上午姚校长茶桌上那套摆件,那三只看似恐惧的褐色猴子,却有我这第四只手端起酒杯,权作一只特殊的口罩,与你碰杯,不只一回 ,次次掩护,唯恐受伤。
有时候下班略早,小菊又加班晚归,便会和兄长联系 ,给他邀请到家里 ,暗红色的茶几上弄来几荤几素 ,几杯烈酒 ,畅谈江湖。
每每他的两个卧室紧闭,他总说无人在家 ,好像在解释什么 ,我那时的某一个瞬间,已经反省相关情事,从不细问漂亮嫂子现状如何 ,虽然细微末节,已秋毫明察。
八
两点半到公司装满货物是小菊的同事帮忙点货,不便多问小菊的情况 ,车子倒好之后 ,到处盼望她的身影,一直不见 ,发出短信,她回复说,没有午休,正和同学在逛商场,等会儿上班 。然后是卡通图片、卡通图片 。
张文和电梯公司的保安吵了起来 。
张文说已经和你们公司联系过,是给你们配送的防疫物资 ,是国家补贴配送的,你们还这么多手续。
年轻的保安态度坚决 ,必须要公司行政处批准才能进车 。而且强调,没有戴口罩,你也没有身份证明。我们这里有明确的规定,不符合有关规定不能进入。刚看到自己的领导从办公室里出来,转身敬礼,汇报情况 。
个人不高,身体挺拔,脸色黑红,五官俊朗的领导有些眼熟。
李组长下车,一边戴上那只黑色口罩,示意蚊子不要解释,一边温和的和对方说明来意,才知道来人是保卫处的处长。
处长说去年疫情期间,全市感染39人那个事件,不是还处理了相关的很多人吗,其中就有我们公司从武汉前来探亲的家属,导致我们公司一家四人受到感染,一栋楼48户被隔离。现在疫情好转,但是公司制度仍然严格执行,希望相互理解。
然后他手机拨通了行政部的后勤部门 ,在炎炎的黄黄的阳光之下,从那建筑物的阴影里面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员工出来接待 。
本地的电梯单位是上海的一家分公司 ,和地方政府关系融洽,这一批防疫物资是专项调配 ,不比那些一次性的帽子,一次性的手套,他们申报的全部是医用口罩。
蚊子一直生气,也不去空调室,货物的交接和清点也不管不问,把天蓝色的口罩退到自己的下颚之处 ,蹲在草坪边的树荫下,一只手舞划着打电话。
李组长到办公室和女职工办完手续 ,货车上的几十张箱子由公司的员工搬运。
九
我一个发小在这家公司上班,知道里面的一些情况 。那还是三,四年之前 ,这家公司准备单独上市,是本地继恒源公司在香港上市的第四家,但是各项政策的原因最后不了了之 ,我这个发小就是在那个档口辞掉了这里的工作 。
发小是电焊技术工人,那是他从外地打工回来,从事了十几年的专业 ,是技术小组的组长。
大家都说你辞职太可惜了,专业水平已经可以带徒弟。要不是你自己的技术再提高,去竞聘 去焊飞机,要去上海去焊航母也是有可能的,辞掉了这个专业工作太可惜了。
那晚上和朋友感叹浓浓的夜色,仿佛已经褪掉,不小心碰到一盏酒,那烈酒随褐色的桌面,渐渐地退流。
如是如是,要是他对辞职无所谓也都罢了,但是几次小聚之后,他陆陆续续地告诉大家,真闹离婚的原因,以及辞职是和一个朋友合营一家小公司 。结果因为不熟悉业务,不会经营,小公司倒闭关门儿了,尽管也没有赔钱,是对方投的资,但终归是离婚,没钱过不下去,酒肉朋友,米面夫妻不是?
发小肤色略深却漂亮大方的车间管理员的妻子,因为厂子倒闭 已经下岗 ,一轴之下,离异了,和丈夫离婚之后 ,是可做也只好去做保险。保险 ?保险!大家听到这个消息 ,虽然都没有戴口罩,但都沉默了,只剩下喝酒了。
还有那沉沉的夜色 ,在零落的街头灯火之外,传来千年运粮河水那缓缓流动的微响。
卸完货物,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李组长不让蚊子下车 ,自己拿着回执到办公室办理出门的手续,好一阵子才出来。
出门的时候 保安很是客气 但是按照规定上来检查 ,李组长说蚊子你下去好听好说。
蚊子带着口罩站在那里 ,露出一双孤独的大眼 ,在赤裸的阳光之下像一个特殊的幽灵,容忍那保安爬上爬下钻进钻出 ,在炎炎的光中 ,货车,保安和他,那画面竟然特别的融洽。
十
技术开发区的 一座座企业 ,仿佛也沉默着 ,每条街道是相宜的行道树木,并不高大的排柳 ,在明晃晃的已经呈现出暑色的阳光照射之下 ,竟让有些颓废,渡一层模糊的灰白,但微微的风一直持续不断的吹,那大丛大丛的柳,依然飘摇 。那些几乎是高大的并不知名的灌木,一簇一簇紫灰着脸,持续不断的拖移一道荫影,再拖一道荫影,在他们之间,看不到有风的任何迹象。
"我看那个处长有些眼熟 ?"
我在李组长和张文简约的几句话之后随尔问道。
李组长间接的知道他,通过相互沟通,知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许继电器的保卫科干事。自己想起来曾经和他,以及和我的兄长有些沉醉的时候 ,另外一个朋友如约过来,在酒熏当中去洗手间的时候 ,好像是谁指着他的背影说,当年就是他打死过人。
当年的各大企业都有自己的保卫处,很多是可以配备枪械的,两把三把的。继电器的制造需要贵重金属,不少贼人胆大妄为,私带那些金属到外面变卖。
这位处长,当年是保卫科的中坚力量 ,在一个盗窃现场,他和保卫科的另一个人追捕歹徒的当中 ,鸣枪示警之后 ,又一枪打中了其中的一个盗匪,当场打死了。
都是一个大厂的职工 甚至家长们、工友们相互之间认识 ,明面儿的或传说是被公安当场击毙 ,实际是保卫科干事打杀的。
十多年、二十多年,真实的情况只有在内部传闻 ,也只有在科室和厂部内的人们知道真象。但是这样的事情,名声已经在外 ,后来企业改制 ,处长被电梯公司聘用 ,谁问起当年的盗窃命案,朋友都会三缄其口,多也只是在背后议论 ,即便是关系特别好的 ,提起当年的英雄往事 ,也被处长打断,示意闭嘴 。
我们相互补充着印记着,试图还原当年的往事和人物 ,也几乎不相信刚才的那个温和的处长就是当年的那个传奇。
嗡嗡叫的蚊子,此时 从后排伸出头来谛听,噫唏喟叹不已 。
十一
我去年想写一部小说,名字已经想好《九条命》,遍寻那几个老哥老兄,收集各种资料而且寻访了当事之人。
初中同学的朋友范警官送来了一本儿 《公安业务知识 》,那是专业类书籍 ,大多是国家安全治理保卫,与自己的所需去之甚远。专列的刑事侦查条目中 ,只有现场勘察可以借鉴,但是都不如我在地摊上淘来的 《地方文史资料 》管用,其中的一辑 ,记述了八一路银行抢劫案及其破案的始末 ,破案立功的主要参与者就有范警官,那是没有遮掩的报告。
追风范警官,即使关系渐渐拉近之后 ,却不堪索问,不愿意谈这个城市的这个著名的案件 ,而是谈到出警郑州的一个事件。那是周边的地市支援省会围剿一会儿亡命之徒的事件 。范警官不善言辞 ,案件的来去,支离破碎,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他那特有的低沉的声音 ,只说那一群亡命之徒在一家凉台被围,只是自杀了两个,击毙了两人,击伤了一人 。
这应该是重大的案件,但是十几年来从未听说,更无相关的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件?几乎所有的口舌都保持缄默 ?甚而封锁?
神秘的初中同学说过,自己亲手打死过人 ,是在服役期间执行命令 ,距离枪毙一名杀人犯 ——是否真的杀人犯也未可知。同学当然带着口罩 ,不仅仅是也带着墨镜为掩盖面目那么简单,口罩 当然还有另外的功用吧 。
《九条命》只列出了提纲,也预备了一些细节 ,现在却搁置着 ,隐蔽在那个日记本里 ,隐蔽在那无时不远处发出的嗡嗡市声之中,这万象据俱灭万象更新的市井瓦肆之里,等有一天再开口说话吧 。
十二
那年的银行抢劫案,附近的人多都知道吧 ,附近的时间与地域。凶犯张氏兄弟多起抢劫 ,从蒙面持刀抢劫到实枪实弹 ,从周边地市的加油站到城市郊区的加油站 ,到本地银行 ,抢劫伤人到杀人,连环凶案行踪不定,影响巨大。
当时的案件并非在短期内破获。凶犯大张当过兵 ,精通枪械 ,凶残而狡黠 ,做出系列大案之后已经收手,潜伏到了农村 ,案件的突破口或者破绽在他的堂弟那里。
他的堂弟小张本来生活落魄,突然之间,那一段时间炫富炫言口出狂言。精明如炬、明察秋毫如范警官们,捕风捉影 寻找战机 ,逮住线索 ,迅速抓捕了这个小张 ,迅尔技艺攻心,撕掉口罩 ,破获了这个公安部督办的大案。
江湖上口沫飞溅 ,坏就坏在这个堂弟的一张破嘴上 ,但那又是什么样的江湖 ?
十三
蚊子听的兴奋。
说一个读书人,好交朋友 上九流下九流酒摊儿、地摊儿、洗浴、桑拿、歌厅、舞厅,哪没有他不去的 ,娱乐场合里的浪子,舞池舞林里的高手,江湖上的大虾大白话。
那一天这个读书人和几个朋友到应昌大药房旁边的那家ktv唱歌 ,喝洋酒、假酒 ,几十块买300块的那种洋酒 ,一块钱卖十块的啤酒,喝了一肚子,多到喉咙里面看到水,就那样多了吐,吐了又喝,喝到几个朋友摁住他倒在沙发上躺着睡了 ,然后众人纷纷溜走 ,留下他当眼子,让他买单、清账 。
读书人酒有一点儿醒了之后 ,已经是夜里的两点,半夜子龟孙,没几个人了。但他又包房间,又要小姐,又喝多了。
出门去洗手间,和一个小伙子蹭了一下,碰一下也没有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 ,但是那个小伙子喊过来了一帮子人,在洗手间门口挤住打了一顿,眼镜打烂了,幸亏没有扎住眼,要不眼就会被打瞎的,脸被打烂了,列出了一道口子,满脸的鲜血。
晚上派出所一处理一审理,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个读书人的那一句话,口头禅,"我?啊",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 ,让很多的方言当中的"你谁谁 的"。惹了一脸的血 惹了一身的骚 ,眉骨被打断了,还听说……
"蚊子,别吹 了!打转向,拐弯儿,到了"。李校长提示大家从故事里面觉醒 : 到公司了。
到公司了,门口还是那银底黑字的招牌:应昌市曹氏集团医药分公司。
十四
小菊没有在仓储院内 。她同事说上午派发货物的单位可能会有部分调整 ,她正在和刘经理协商,让我们等一等。
昨晚上小菊就说不愿让我们去应昌大药房,万一我见到那只大白兔呢。
手机上"附近的人"认识的大白兔 ,高高的个子,不是纤细,而是那种曲线分明的女人,留长发,宽额头,隆鼻秀目,下额圆润,皮肤白皙。
相约一块儿吃饭 ,还有和他一块儿的是一个略微没有她漂亮的女人 ,但话音柔柔,轻而不亮,温而不腻,无非眼神并不妩媚,虽然妆容美好之后也可惊人,她是小菊 。
后来又参加一个约会 ,是在工农路“老友聚”,只有一桌,但是人很杂乱,既然他们两个相约,便走了一身的春汗,终是找到“老友聚”的所在。
那天分明是大白兔请的客,自己不是主宾,主宾则是一个手链项链累累的书法家。
书家蓝绸中式服装,不亮的光头有副眼镜,串串木石链条之间,戴有金表。大家很是热闹 。
碰酒的时候 ,书家转身扭头说:"不要拍照,不要拍照。"
大白兔说 :"有酒杯只有酒杯,只要大家的手大家的手”。
于是留下一群手和一群的红酒杯,在不同的朋友圈里流传 ,当然还有满桌的佳肴 。
书家则不吝于作品展示的留影,送给大白兔、送给主人那幅字的时候,微笑着左右点头致意 ,昂首挺胸,本说略矮于大白兔的身高 ,况且大白兔春天的裙裾之下 ,还配有那双嵌有玻璃碎珠的高跟黑鞋。
噢,那两幅字中记得一幅,笔法奔浪,可以认清记准,应该为"沉默是金 "。
后来,不记得是哪一天,忘了什么街道什么家居什么房间 ,是在对面或者耳畔,只深刻听到小菊无声般的低语:"她是豁唇,你不会看出来,她做了手术的。"
大白兔。
十五
小菊谈到工作的时候,平和气会少一些 ,一般人不能知晓 。那一天 两个人在运河新城对饮 ,我还是坐着朋友送的那个橘黄色的折叠椅子,她半卧在舒适的沙发上 ,说几天之前单位的日照春游。
第一站去兰考参观学习焦裕禄,要求带党徽 ,着素颜,大方庄重。
从兰考出来,上了连霍高速 ,车厢内 有了活泼的气氛,几个同事玩扑克,本地的一种游戏"开拖拉机"。
那一圈儿 大家都起了好牌 。渐渐的几个回合,两家先后跑开,直至到了山东地界了,又有两家跑路弃牌,只剩下四个人一直往上押,谁也不开牌,那时已经没有笑声了,可以听到前面的领导微微的交谈声,大伙儿都围着车厢的后两排,看剩下几个人在押宝,已经从开始的十块钱 ,是20块 ,20块20块的往上押,也不是一下子一下子的摔钱 ,都是一会儿看看,一会儿思考,一会儿押,再押。
众人在车行有十几公里之后又跑路一家,二十多公里啦又跑了一家。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对决 谁也不开牌,你50块钱 ,我50块钱 ,座椅上花花绿绿的一堆了,观众都有些害怕了,有的小声的劝说开牌吧,开牌吧;但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依旧是盯着某个地方,像听谁的呼吸。此一直到僵持到前面通知,车子马上就要到菏泽了 ,车辆要在加油站停车 ,大家可以下去 。此在大家的劝导下,两个人终于摊牌了 。
这两人是部门的主管,年青的主管赢了,大家起哄着要请客,输的那一家一边整理裤腰,一边很轻松的说,小刘得请客,小刘得请客。然后伸伸懒腰,下车去了。
赢家一边整理钱堆,一边自言自语:"请客!请客!"整个旅途,他几乎没有说话,仿佛只有两个字 :"请客!"
"但是你知道吗 ?他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只有我发现,他屁股上的裤子全部被汗浸湿!”小菊直起身子,坐了起来,"那是内功啊!那是定力啊!全神关注,一动不动;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喝酒看工作,工作看打牌。那时候我就知道他非常了不起,现在不就是当经理了吗?"
刘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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