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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回“市丁”

时间:2022/1/10 作者: 南山2020 热度: 119920
  冬天,在海南岛这块土地上,不象是个寒冷的季节,许多人还穿着单衣呢,象清澜这样的海滨港口墟镇,更没有寒冬季节的气息。银灰色的大海有时是平静和庄严的。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往海面,偶尔从云逢中穿射而过的阳光洒向海面,泛起了阵阵银波。海天接壤处灰雾蒙蒙,含着咸腥味的潮湿空气有时变得闷热。几只白色的海鸥紧随船尾打转,时而掠过海面,时而飞向高空。

  “呜----”,一声长鸣,一八零货船拖着长长的航迹,犁破了静穆的海面,从海外开进了清澜港,宁静的港口开始热闹起来。

  早上,强烈的海风吹散了轻纱似的薄雾,几艘大货轮争相停泊在简陋的码头旁边,显得有些拥挤和杂乱无章。一些夜渔的小渔船也挤上了岸,它们都落了帆,在涌动的波涛中左右颠簸,好象摇篮一样,船上有一些光着膀的汉子正在整理网具。有些海鲜被抬上了码头,它们在鱼筐里生蹦活跳,这是刚刚从海上捕上来的鱼虾。越来越多的人走往码头,小小的码头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每天上午,我无事可做,总要来清澜港口看热闹,码头是我常来常往的地方。

  我刚懂事的时候,跟我的父亲在清澜墟住了一段时间。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我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

  那时我的两个弟弟和妹妹已经出生,他们都还很小,我母亲在家里种田,要管地里的事,又要管几个孩子,忙得不可开交,便把我打发给父亲照顾了。就这样,我由一个农村的毛孩子变成了一个“市丁”【指城里的孩子】,感觉到挺自豪。

  那个年代,交通不发达,人们很少往城里跑。乡村的人把县城叫做“县”【我当时还不知道县城在哪个角落】,比县城小一点的墟镇叫做“市”,到墟镇赶集我们叫“去市”【海南话】。东郊墟【镇】是距离我们村最近的一个墟镇,来往也要走二十多里路,去一趟“市”买东西至少要半天多的时间,大人们是不轻易去的,我们孩子的机会就更少了。那时交通不方便,村里连单车都没几辆,净跑路,挺累的,东郊墟我们一年都没有去几趟。

  到清澜墟就更不容易了,因为清澜跟我们这边是隔海相望,要去清澜就一定要坐船,而且路途更远,花的时间更多,当时坐船的机会很少,村里的孩子就没几个到过清澜。而我则在清澜当了几个月的“市丁”。

  我父亲是个“老清澜”,他在解放前就在清澜当了几年的伙计,给人看铺子,有一年刮台风,铺子的一堵墙倒塌了,差点儿把他压死。现在他在清澜墟的一个搬运社里当会计。搬运社是墟里一个很大的单位,公家的,有几十名工人,他们的工作是把货船运来的物资搬运到仓库里去。这些货物都是国家的,当时在墟上有好几间国家仓库,里面堆满了国家的货物。工人们使用的都是木板车,靠人工推拉,是一种很落后的交通运输工具。

  清澜墟是个很大的港口,这里水域宽阔,两岸都是高高的椰子树,能挡住很大的风暴【我们这里最大的自然灾害是台风】,港内波平浪静,是一个自然条件优越的港口。解放以来,这里已经成为海南岛东部水运物资的集散地。

  一有大货船从大海里开进来,我的父亲就最先知道,他于是就忙碌了起来,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安排工人到码头去搬运货物。工人们也早就各就各位,两个人一辆木板车,一前一后,象军队出征一样,十多辆木板车浩浩荡荡地向码头奔去。在我的心目中,我的父亲是个不大也不小的“指挥官”。

  每当气笛响起,我就知道大货船要进港口了,便率先跑到码头去等待。海港里,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大大小小的船只你进我出,鸣叫着鋭耳的笛声。一艘巨大的货轮挺着威武的架势,大摇大把地从大海向港口进发,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航迹,显得非常壮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轮船,感到非常兴奋,在码头上大喊大叫。这时,搬运社的工人也赶到了,他们怕我掉在海里,马上把我撵得远远的,不让我靠近。但是我机灵得很,他们一走开,我又跑到码头的旁边,东走走,西看看,感到非常刺激。

  “唧----唧----”离吊车十来步远的地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工人嘴里咬着哨子全神贯注地指挥着,浓眉下的大眼睛随着吊构转动,时而扯着大嗓门喊:“重车走,空车快上!”洪亮的嗓门压倒了机旗的轰鸣。

  起动机的长臂上上下下,左右摇动,一会儿把货物提起来,把货物安安稳稳地放在木板车上,一会儿又把长臂伸向船舱,准备提吊新的货物。工人们忙前忙后,把我也给忘记了。后来还是工人们把我的举动告诉父亲,每次回来都挨了父亲一大骂。

  五十年代的清澜港虽然很繁荣,港内大小泊船星罗棋布,但墟上的建设却很落后,市区狭小,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墟上只有一条街,一直通到码头,路面虽然是水泥铺就,但年代已久,早已残破不堪,而且坑坑洼洼,泥沙充填,偶尔有汽车通过,扬起漫天尘埃,连我辈小孩也得掩鼻而过。街道两旁是一些陈旧的建筑物,有一两层高的楼房,也有一些瓦房,都是些陈旧的房屋,破破落落。有几栋楼房已经崩塌下来了,也没去修理。据我父亲说,这些楼房都是解放前建的,解放后没建几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清澜墟分上墟和下墟,上墟是居民区,下墟是商业区。搬运社在下墟靠近码头不远的一栋大楼里,两层楼高,非常破旧。一楼是办公地点,我跟父亲住在二楼。在一楼办公室里,整天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没事的时候,工人们就坐在那里聊天、喝水,有时就聚在一起打牌,吆喝声和笑声传得很远。父亲在一张大办公台上工作,他一天到晚忙着派工、打算盘、记账,根本没有时间管我。我也乐得自由自在,在他忙的时候,我便跑到大街上跟墟里的小孩玩,没几天的时间,我就跟他们混熟了。

  搬运社里的工友们对我很好,经常跟我说笑话,逗着我玩,可能是看在我父亲面子上的缘故。社里只有一个领导,叫主任,姓吴,是个老革命,他的一条腿瘸了,走路有点困难,是在战争年代留下的后遗症,听工人们说,他是个荣退军人,资格很老,工资比工人高好几倍。他好象不太忙,工人们上工的时候,他却坐在那里看报纸,他的主要工作是给工人们开会,做报告。吴主任对我很好,经常给我糖果吃,有时还带我到军营里去看电影。

  在清澜墟的西北部住有解放军,那里是军事禁区,一条海沟把部队营地跟墟区隔断开来。远远看去,那里比我们这里还要大,建筑物密密麻麻的,一栋挨着一栋,都是部队的营房,一般人不得随便进入。有一次父亲带我去散步,走着走着,我看见一位解放军握着枪在岗亭里站岗,觉得好奇,欲走上前去,父亲把我阻住了:“不要往前走了,前面是军营,我们不要进里面。”

  但我还是进了几趟军营。

  部队每个礼拜放一次电影,也允许外面的群众进军营里看电影。每次放电影,观看电影的群众必须在军营外面排好队,点好人数,然后由部队的人带进里面按指定的位置坐好,戏场的四周有部队站岗。电影放完后排好队由部队带出外面解散。每次放电影,吴主任都带我去,并且跟我坐在一起,怕我走散。

  我住清澜最中意的事就是看电影。

  后来我才知道,驻扎在清澜的解放军就是海军鱼雷快艇部队。

  我感到最刺激的是观看鱼雷快艇在大海上驰聘。

  一天, 一阵“隆隆”声震撼海港上空,声音由远而近。“鱼雷   快艇回来了,快去看!”我招呼伙伴们,不顾一切地冲向码头,观看鱼雷快艇的返航。

  大海里,有三艘涂着银灰色的鱼雷快艇正向海港驰来,艇头高翘,

  劈开层层巨浪,两舷的浪花象给它装上了一双银翅,掀起的波浪一道道地向码头撞来,我感觉到整个码头都在抖动,吓得我们都吐出了舌头。

  上学后,老师带我们到清澜海军搞联欢,我才知道鱼雷快艇在五六十年代是我们海军比较先进的作战舰艇,它以鱼雷为主要武器,具有体积小、航速高、机动灵活、攻击威力大的性能特点。

  1955年1月10日,我华东军区海军鱼雷快艇1大队102号艇冒着六级风浪,在一天之内连续出击两次,以单艇独雷击沉了国民党海军炮舰“洞庭”号,堪称世界海战史上的英雄壮举。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海军鱼雷快艇部队曾多次参加海战,取得了击沉国民党海军“太平”号护卫舰、“洞庭”号、“永昌”号炮舰、“剑门”号“章江”号猎潜舰和多艘运输舰的战绩。这些都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我后来观看了不少国产战斗故事片的电影,如【怒海轻骑】、【无名岛】、【海鹰】等,都是描写我海军鱼雷快艇部队海战的故事。

  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这支部队支持了我们这一派,我才知道了这支部队的番号----海军南海舰队4411部队。

  搬运社里有一部留声机,没生产任务的时候父亲总会打开给工友们消遣。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觉得很神奇:人怎么能藏在小小的木匣子里说话唱戏呢?后来我才知道,留声机是一种原始放音装置,是一台“会说话的机器”,现在已经成了文物。工人们喜欢听琼剧和粤剧,有时也爱听广东音乐,我也赶去凑热闹,那“伊呀呀”的声音我不喜欢听,也不懂是什么东西。我倒喜欢听广东音乐,久而久之,我也懂得用海南话唱一两句广东音乐:“哎呀哎呀够冷呀啰,冷啦冷啦去拉尿,去拉尿,流一床”,弄得工友们都大笑起来,说我聪明,学得快。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很少爱我,他对我的到来很不高兴,把我当成累赘。他平时就很少给我零用钱,也不买零食给我吃,他从来就没有给我买过什么玩具。他也不带我去看电影,都是吴主任带我去。有一次晚上,刚吃晚饭不久,父亲忽然心血来潮,带我到码头去逛,逛了一会儿,往回走的时候,他却自己一个人走进了一家小饭店,说有事要办,也不叫我进去,让我一个人在门口等着。我在外面待着,觉得很孤单,外面黑灯瞎火,周围也很少有人来往。我等待了好久,还没见他出来,心里有点害怕,便闯进了饭店,只见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饭台旁边,端着一个小盘子在吃鸡肉。他对我突然进来感到非常难堪,赶快站起来把我拉走了。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但我那时很小,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跟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后了发生了一件事,他就把我打发走了。大概是我来清澜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有一次我跟伙伴们做游戏,有一个小孩把我从一堵墙上推下来,我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吓得我大哭起来。父亲带我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是扭伤,没伤到骨头,没大碍,但要养一段时间。父亲以此为借口,就叫两个老乡把我背回家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跟父亲呆在一起。

  从那时起,我对父亲就没有什么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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