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的一天,大队通知各生产队长开会,恰好“爹三选”有事,他叫我代他到大队开会。会上,黄循湖书记传达了县革委会的紧急指示:县决定组织竹包水库大会战,每个公社组织一个民兵团,每个大队组织一个民兵连,限三天内要把队伍拉上工地。
建华山大队民兵连连长为黄良挺,副连长为庄雄同学。黄良挺文革前是县热作局的一名干部,后来下放回家,担任大队党总支委员,成了一名大队干部。他中等身材,肤色黝黒,说话慢条自理,在会议结束后对我们强调:“我们大队人数多,上级给我们的任务也多,现在距离春节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时间紧,任务重,大队全力支持我们,你们回去要发动多一些人参加这一次的水利大会战,力争春节前完成县革委会交给我们的任务,如果不按时完成任务,我们就只能在工地上过年了。”
我回去后向“爹三选”作了汇报,他对我说:“我们队青年多,他们都想出去外面玩玩,你多拉几个就成了。”
生产队里有十多个小青年都在大队企业队,我向他们做了动员,他们都同意跟我一起去参加水利大会战。
只用一天时间,就有十多个人和我一起报了名。
不到三天时间,建华山连就组建好了:一百二十个人,齐刷刷的一色青年人。上了年纪的人不愿上水利工地,主要是春节要到了,他们要忙着准备过年。有很多的回乡学生也上了水利工地。
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水利大会战,心里既激动又兴奋。我决心在这一次劳动中埋头苦干,争挑重担,给大队干部和群众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在初三毕业时学校也曾组织学生上竹包水利工地劳动,那时我对上水利工地劳动很反感:我们都初中毕业了,学校不让我们回家去,把我们当做劳动力。我有几次装病不上工地劳动,受到班主任陈焕炎老师的严厉批评。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我们在烟敦港坐船到县城,中午从县城出发,下午四点多钟就到了南阳公社的竹包水库工地。许多公社的民兵团都上来了,人很多,把水库附近的村子都住满了,公社团部只能安排我们两家房屋,男子只得搬到生产队打谷场旁边的两个大草棚里,我们在地板上铺上稻草,六十多个人把两间大草棚挤得满满的。好在是冬天,住在草棚里面觉得舒服。
竹包水库是县里一座大型水库,这座水库早在六十年代初就开始动工了,由于财力不足,水库建建停停,搞了好几年都修不好,这一次县革委会下了决心,动员了全县一万多人举行大会战,争取在党的九大之前完成修建水库的任务。我在初中毕业时就参加过竹包水库的建设,觉得非常艰苦,现在是第二次参加。
工地的组织是一个公社为一个民兵团,以大队为施工单位。县里成立指挥部,负责全面调度、安排。县里把任务分配给公社,公社把任务下达到大队,层层包干,一个大队负责一段土方工程,列出具体数量、时间安排,提出质量要求,一级对一级负责。县革委会为了鼓励先进,还设立了十多面“竹包水利先进单位”的红旗,每个公社评一个先进单位。县革委会还下了个死命令:完不成任务的单位不许离开工地。
晚上,连队在草棚里举行了全体民工大会,120人把草棚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站的,坐的到处是人,有的赤着膀子躺在被窝里,包袱上也有人。一盏小马灯半明不暗,映照着那些激动的脸庞。连长黄良挺一锤定音:“我们是以民兵的身份参加这次大会战的。既然是兵,我们就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我们每一个同志都必需拿出全部的力量来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是代表建华山大队全体贫下中农来参加大会战,我们决不能给大队丢脸,我们一定要拿到先进单位。我们这个连要分成两支队伍,一是挖土方的,由我来负责,挖土的同志要准备好充分的土量输送前线,二是送土的,送土的同志要及时把大量的土运送到大坝上去,挑土的同志工作量大,非常艰苦,庄雄同志负责这一块,庄雄还要负责同施工员验收我们每天的土方。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每天完成二十土方,希望大家团结一致,同心协力地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会后我报名参加了送土队。
早上起来,天色阴沉,蒙蒙细雨,不休不止。建华山连一百多名民工冒雨向工地进发,开始了大会战的第一天劳动。尽管天公不作美,但我们的情绪非常高涨,一路上歌声不断。我们高唱着当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三八作风歌】:
红旗飘飘军号响
人民战士歌声嘹亮
三八作风是传家宝
毛泽东思想闪金光
歌曲还没唱完,我们就已经到达了工地。在蒙蒙的雨雾中,竹包水库出现在我的眼帘中:一座大坝把河流截成两段,上游河水翻滚,深不可测,下游已经干凅了,河道里草木争荣。大坝两头的山头已经被削掉了一半,阔大的工地上到处坑坑洼洼,两辆推土机正在“突突突”地响着,碾压大坝上的泥土。我们来得早,工地上还没有多少个人,冷冷清清,一点儿没有大会战的气氛。几个施工员在大坝上跑上跑下,拿着小旗子在安排各个单位的施工地点。指挥部的大喇叭也响了,正在播送轻快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
我们在安排好挖方和填方的位置后,紧张的劳动就开始了。庄雄有着壮实的身子,长得虎头虎脑,他挑起第一担土,喊起了口号,接着我和大家也挑起了满满的一担土,跟着庄雄的后面,大家一齐向大坝冲去。由于刚刚下过小雨,地上很结实,路很好走,我们一边讲着笑话,一边挑着担子,争先恐后的向前跃进,一去一回,速度很快。看到我们的土方慢慢增高,大家的干劲就越来越大了,走路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了,简直象飞起来的一样。
回来取土的时候,我们个个都喊着:“快点!快点!多铲一点!多铲一点!”催促他们快点装土。取土和铲土的同志也不甘落后,个个汗流满面,不停地挖土、铲土,工作点上龙飞虎跃,热火朝天。
这时,工地上人山人海,象蚂蚁搬家一样,到处都是劳动的人群。喇叭里不断播送当时最流行的毛主席语录歌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激昂的歌声消除了人们的疲劳,激励着人们为着信念而努力奋斗。
我第一次参加水利大会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劳动场面【万人】,我震撼,我兴奋。我要在水利工地上吃苦耐劳,争当表率,好好的表现自己,好让人家不敢小看我,我不但是个书呆子,我还是个劳动能手。
中午我们在工地上吃午饭,吃的是大米干饭【指挥部拨给每个民工一个月45斤大米】,菜是冬瓜菜,每个人还有一块肉【也是指挥部拨给的】,这是我回乡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吃完饭后我们继续大干,直到天黑了我们才收工,大家都筋疲力尽了,但没有一个人唤苦叫累,这时,大家最关心的是工程进度,当庄雄告诉说已经超额完成任务时,大家都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呼“万岁!”。
一连十多天,天气都很好,天和日丽,我们天天都早出晚归,每天都超额完成任务,到了十二月中旬,我们已经完成了四百土方,只剩下两百土方了。
十二月下旬,无情的冬季雨来了,而且一下就是好多天,乌黑的雨云,沉的很低,一层层地压了下来。为了早日完成任务,我们起早摸黑,还是坚持劳动在工地上。冬雨细密,绵绵不断,雨水渗进衣服,又冷又湿。人们拼命地挖土,到处是沉重的撞击声,铁铲和铁凿撞击到地面上的石头,火花飞溅,通通作响。最惨的是我们挑土的这一帮人,由于连续几天下雨,道路上泥泞不堪,脚踩到粘泥团里,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脚拔出来,这不,另一只脚又被粘住了,好不容易才走几步。路又滑又湿,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就变成了个泥人。这时,我也摔了好几次,有时摔得我满眼金星,浑身疼痛,我心里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才能锻炼人的意志,我决不装熊样,我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揩揩身上的泥巴,又继续前进了。尽管我们湿透了,又冷又饿,我们还是坚持干到天黑了才收工。回到住处,个个都狼狈不堪,筋疲力尽了。
收工后,大家都挤在门口拧衣服,脏水一股股地往下流,于是,恶劣的天气,满地的污泥,便成了我们咒骂的发泄对象。各种极其难听的咒骂声,交融着绵绵冬雨,一直没有停止过。
最惨在晚上,由于连续下雨,衣服永远没有干的时候,我们只能穿着湿透的衣服睡觉,大家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水气从衣服上发挥出来,可惜,衣服就是干不了。
草棚是旧草棚,早已破烂不堪,窗口上连一块窗栏板都没有,我们只得在窗口上蒙上麻袋,但麻袋被雨水无情渗透,粘满无数条小溪,流在地面上,把我们的铺盖也搞湿了。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草棚外面的地板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搅得我们心乱如麻。
尽管我们拼死拼活地干,但由于天气恶劣,工程的进度很慢,我们个个都很担心:如果完不成任务,我们该怎么办?
连部召开了几次民工大会,指出了严酷的形势:完不成任务要在工地上过春节。大家纷纷表示决心,在困难面前决不后退,大家要拧成一股绳,苦干加巧干,争取在春节前完成任务。
到了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天气突然变好了,阳光普照,气温上升,我们立刻抓住这个有利的时机,鼓足干劲,大干快上,连晚上也不放过。工地上灯光通明,许多连队力争春节前完成任务,坚持干到十点多钟才收工。我们一连加了好几个晚班,终于完成了任务。
由于建华山连各方面表现突出,被县指挥部评为“先进连队”,我本人也被评为“五好战士”【当年的称呼】。看着鲜红的奖状,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终于得到了大队干部和群众的默认。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扛着县里发给的奖旗,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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