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孕妇挺着肚子从南稍门出来,往小寨方向走去,后边跟着她的男人。
这是一个明媚的夏天,天上蔚蓝,白云像蚕丝一般飘逸,和风轻轻吹过给人身上带来凉爽,大街上人来人往。孕妇长着鹅蛋型的脸,色如桃花,镶嵌一双有神的眼睛,穿一件白底小碎花的长袖衫,留着两条鞭子。衫子宽大罩着隆起的肚子,她已怀孕几个月了。行人不时回头欣赏孕妇的脸,再看看旁边的男人。孕妇小声对男人说:
“那个女人看你哩。”
男人很瘦,个子不高,回道;
"去!去!去!哪里是看我?是看你哩!”
孕妇心里乐滋滋的,心想:西安人有啥了不起。
走十几分钟就出了繁华地带,能看见远处村庄和周围的麦田,水泥路换成了柏油路面。遇到一个小土丘,土丘上长满高低不齐的树木和杂草,东西延伸是条排汚渠,虽然被杂草遮挡还是飘来阵阵臭味。绕过土丘就能看见远处一丛树林,那就是小寨,遥远的终南山清晰可见。
孕妇是洛南人,清澈的洛河水养育出秀气的女人,是县城里的一朵花,年芳二十二中等个子,经人介绍嫁给身后这个男人。男人长她三岁,见她漂亮有个性就娶了她,又带她随父母一块迁到关中,离西安城只有五六十里路程,不久媳妇就怀孕。她刚到新单位上班,领导就安排去西安参加一周培训学习班,她心里暗喜:洛南在秦岭山里,到省城来要翻山越岭从早到晚坐一天的车,还要花去几块钱,几年才能来一次。每次来舍不得花钱住旅社,都借住在一个亲戚家还看人脸色,不敢随便吃不敢出去玩。现在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关中,看见的都是田野和村庄,再也不被大山遮住眼睛了。培训班选在南稍门解放军政治学院招待所,听说这里是西安最好的地方。市里领导对这些基层来的人很热情,照顾的很好。每天管吃管住,除了好好学习就是让她们在西安好好玩一玩。学习的第二天下午,孕妇和宿舍的姐妹去北大街解放路逛去了。街上人很多,两边都是商店,台阶下边都是骑自行车的人,像是搞比赛一个跟着一个,一个人倒了,后边就倒一片,台阶上边都是逛街的人;女人拉着男人的手,有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腰;孕妇想:城里人就是比山里人脸皮厚!胆子大!自己男人就没有胆量在大街上搂我的腰。一次晚上散步被他拉过一次手,刚走到路灯下就松开了。
树上知了在叫,路上行人不多,只有骑自行车的人匆匆跑过,不时扭头看步行的小夫妻。大卡车从身边驰过,飞起一阵尘土。小俩口走到没人处,孕妇红着脸对丈夫说;
“人家城里人都敢在大街上手拉手,有的还搂着腰,你见过没有?”
男人看着越来越变大的小寨,心里想咋这么远!他不爱逛商店,媳妇说的啥也没注意。媳妇生气,说了句:
“没心没肺!”
“你说啥?谁没心没肺了?”男人好奇的问。媳妇用下巴颏指指骑自行车的人,说:
“没说你,说他哩!”
小丈夫纳闷,琢磨后知道媳妇是说自己,也不言语。男人要让着女人,何况是让着孕妇。
二
小寨很热闹,人来人往,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小寨商场。对面是工人俱乐部,再往南走是省军分区,门口有士兵站岗,不让人进去也不卖商品。小寨商场是个大四合院,一圈平房里摆满了百货琳琅满目,扯布买衣服也不要布票,生活用品也不凭票供应,有钱就能购买。商场里人挤人,刚才路上没见几个人,这些人一下子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孕妇看见柜台里挂着一件粉红色吊带睡衣,像是丝绸做的。孕妇用自己都感到难为情的醋溜普通话问服务员价格。服务员很忙,不耐烦的指着商品卡片说:
“这里写着哩!十四元一件。”
明码标着价钱怎么就没看见!孕妇脸红了,推了一下小丈夫就往外挤。孕妇心里琢磨:一个月三十七块钱工资,一件内衣就用去一半谁还敢买?买了衣服还吃不吃饭了,将来儿子出生怎么养。丈夫每月四十二元工资都缴给我了,我得省着花!
丈夫在旁边看的明白,知道媳妇心思就说:
“看上了就买,别舍不得!”
孕妇想想还是算了。她常常摸着像个大锅底的肚子,听人说肯定是个儿子,她最爱听人说这句话。虽然问过丈夫,如果是女孩怎么办?丈夫也明确告诉她:男孩女孩都一样!但她还是希望生个男孩。小俩口在柜台旁边挤了一会,看人家买东西,听一会商品的价格就出来了。
走在街上,前边走着一对青年,女的身子靠着男子,男子用手搂着女子。孕妇看了一眼丈夫问:
“你敢学人家样子不?在大街上搂一下我后腰。”说着身子往丈夫身上靠。
丈夫壮着胆说:
"这有啥不敢的?搂自己老婆又不犯法!”说着就用右胳膊搂住自己媳妇,还故意用力夹紧。
女人就是爱学样,看人家夫妻搂一块相亲相爱心生羡慕,真被丈夫在大街上搂住了又不好意思,脸红臊得慌。她赶紧跑两步躲避,其实丈夫也脸红了,在大街上搂老婆是头一回,况且是在西安城里。
三
孕妇带着丈夫往回走,送他去坐长途汽车返回县里。
来西安学习时孕妇就给丈夫安排好了,让丈夫请一天假也来西安逛逛。今天丈夫一大早就出发,到五路口的市体育场下车,又倒车到南稍门,一路打听找到政治学院招待所。刚十一点,招待所前楼过道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男人正不知所措时过来一个中年妇女,他就笑脸打听自己的老婆。
妇女像是城里人,待乡下人很热情,笑着告诉他人们正在上课。又问:你找的人是那个县的叫什么名字?我给你先叫出来。男人不会说普通话心里着急,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肚子:要找的人是个大肚子女人!妇女笑了:
“我知道你找的是谁了,是个孕妇,长的蛮漂亮的。”
妇女进去后一会孕妇就出来了,俩人只分别了三天就有些思念,互相笑笑都没说话。孕妇把丈夫引到宿舍里,丈夫手动媳妇,却被媳妇推开:
“这房子住了三个人,说不定谁一会就回来了。”又高兴地说:“你先坐一会,吃了午饭我请半天假带你去小寨逛逛!”
媳妇又去上课。不一会宿舍的人都回来了,孕妇带着丈夫去餐厅吃了一顿大餐,十人一桌鸡鸭鱼肉都有。丈夫在公安局工作平时老是下乡办案,在农村吃派饭,很少见晕菜。他吃的很快,还没完全嚼碎就咽下去了,又小心怕被人看到笑话。来参加培训班的大多是妇女,突然来个小男人都很热情,一大桌肉菜反正吃不完,热情的让他多吃别客气。吃饱饭出来,丈夫问媳妇:
“你每天都是吃这些好的?今天跟你沾了一回光。”
“那当然了!”媳妇得意地说:“每天都是一大桌菜,都是些女人吃不动,老是剩一大堆,浪费得很。”
男人对媳妇说:
“看把你吃的美地,难怪肚子长的这么大!”
“去!”媳妇慎怪道。
太阳已偏西,过了小土丘一会就回到南稍门十字。去时路很长,返回觉得时间很快。俩人互相嘱咐一番,孕妇让丈夫路上注意安全,男人就赶往市体育场坐长途汽车去了。
把丈夫送走,返回招待所的路上孕妇摸着蠕动的肚子,看着繁华的大街想心思:西安就是好,人多车多学校多,街道宽楼房高,玩的看的地方也多。如果能和丈夫留在西安市区多好呀,将来有了儿子就能上好学校,考上大学上学也方便。孕妇知道自己是在幻想,把工作调到市里可难了,当年从西安到商洛下乡的知青想了多少办法都回不来,现在还留在大山里。就是托人找到工作户口也难进来,没有户口就没有商品粮本,就没有粮票布票煤票,在城市里就寸步难行,上厕所都没处去。听说进一个城市户口要缴三千元的费用,三千元相当我们多少年的工资收入啊!想都不敢想了。想成为一个西安人太难了。
四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三十多年过去,西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小土丘臭水沟已变成长安路与南二环十字,青草绿地,东西南北每天车辆如洪流一般;去往小寨的路上已看不见麦田,都变成了高楼大厦商场商店。小寨商场也变成了高楼但不是商业中心,取而代之的是赛格商业综合大厦,吃喝玩乐于一体。小寨已找不见旧时的模样了。
孕妇随丈夫不久调到西安市区工作,生个男孩子,有一套住房,当年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孩子上了小学上中学,中学毕业上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就在西安高新区工作。孕妇已退休,满头白发,身体臃肿,已不是当年那个让人回头注视的少妇。小丈夫也成了老头子,身体变胖个子更低,而且俩人都离了婚。
社会在发展,环境在变化,人也在改变之中。小俩口没有钱时还能勤俭持家,相亲相爱一起奔向梦想。口兜有了钱,梦想实现感情就走到了尽头,同吃苦可以共享福则不行。对几十年夫妻生活早已厌倦,似乎看透了对方,看透了人生,孩子考上大学独立了就去离婚,要去追赶新风尚,寻求新时髦。天还是当年的天,地还是当年的地,遥远的终南山依然还是那么秀美……
2021年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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