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长安,烈日当头,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
州衙外,一个中年人大踏步走出衙署,在外恭候的士兵,恭恭敬敬地牵过战马。那位将军左脚踩蹬,双手扶鞍,稍一用力,飞身上马,接过马鞭,拉住缰绳,转头看看衙署,微微一笑,双腿用力,骏马振鬓长嘶,四蹄腾空。
这位身材略显魁梧,士兵左右护卫的人正是北魏朝廷新任都督雍、泾等四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西讨大都督萧宝夤。
州衙内,一个老人来回踱步,充满忧虑。看他,面容清瘦,两眼塌陷,深深的皱纹刻在饱经风霜的脸上,胡须花白,走路蹒跚,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本应在家颐养天年的老人,如果不是身处州衙,有谁会想到这位老人乃是刚刚卸任的关陇大行台(尚书省驻关陇代表)、节制关西诸将、雍州刺史、历经孝文、宣武、元诩朝的元老杨椿。
三个月前的那场战役,把这位老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北魏孝昌三年春正月,北魏军队在泾州(今甘肃泾川北)大败。秦州(今甘肃天水)、南秦州(今甘肃成县)组成的“二秦军”乘胜东进,一支偏师绕过长安攻克潼关,关中危殆。
泾州败将萧宝夤“收散兵万余人屯逍遥园。”雍州刺史杨椿受命于败军之际,节度关西诸将,募兵得七千余人拒守长安。
就在“二秦军”凯歌高奏的时候,“二秦军”著名领导人莫折天生麻痹大意,被埋伏在长安城下的魏军射杀,决战长安戏剧性地结束,潼关之困不战而解,“二秦军”经此一挫,一蹶不振。魏军乘机发动反攻,连续收复岐(治雍城,今陕西凤翔)、南岐(治固道,今陕西凤县)、东秦(治汧qian城,今陕西陇县)、泾(今甘肃泾川北)等四州,关中稍定。北魏朝廷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杨椿年近八十,早就不堪军府重任,之前曾多次上书朝廷,告老还乡。朝廷因为实在派不出更加合适的人选,一再婉拒杨椿的请求。
这年阴历夏四月,在杨椿的再三恳请下,北魏朝廷只好批准了杨椿的请求,决定重新启用败将萧宝夤,诏书中写道:“自关以西都必须接受萧宝夤的节度。”
萧宝夤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可他哪里知道,有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却在冷眼旁观,他就是即将卸任回家养老的杨椿。
杨椿在听到朝廷对萧的任命以后,大不以为然,他形容萧宝夤的神态时候说:“喜悦特甚!”他有一肚子话要对朝廷说。
几天之后,受朝廷委派,赴关中增援的杨昱回洛阳覆命,特向父亲杨椿辞行。杨椿借这个机会命令杨昱转达他对“二圣”的问候,并谈了自己对萧宝夤的看法。
杨椿首先肯定了朝廷对萧的任命,他说:“要论谁比较适合担任雍州刺史,我看无人能超过萧宝夤。”接着,杨椿话锋一转:“萧宝夤是朝廷重臣,上佐朝廷,下安庶民。现在又拥有重兵,以常理而论,萧宝夤不得不防!”
萧宝夤拥有重兵不假。可是,负责东南的徐兖行台(尚书省驻徐兖机构代表)崔孝芬,齐(今山东济南)兖(今山东兖州)二州行台卢同,哪一个不是一方大员,手握重兵。老杨椿为什么独独怀疑萧宝夤呢!
老杨椿虽然老眼昏花,却带着“有色眼镜”:“萧宝夤是流亡北朝的南齐皇子,是谍用”。他说:“象这么重大的人事任命,朝廷应该派遣心腹重臣,怎么会派遣萧宝夤这样的人?!萧不过是被朝廷当成间谍来使用罢了!”
老杨椿的观点代表了至少是部分朝廷大臣的想法,他们表面上对萧宝夤很尊敬,可是内心却把萧看成外人,予以排斥。萧宝夤当然知道在朝廷中有那么一部分人对他有看法,长期以来都谨言慎行,性格十分“内向”。
老杨椿在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后,这才从一开始“称颂朝廷对萧宝夤的任命”,一下子转到“委婉地批评朝廷”上来:“此乃圣明百虑一失也!”
老杨椿排斥外人,认为外人不可信,尽管有些道理,却失之偏颇,更容易给人以口实。连老杨椿自己都觉得无法籍此说服“二圣(指皇帝元诩,胡太后)”。
老杨椿认为心动必有行动,从萧宝夤平时的举动中,就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他说:“朝廷把关西全部交给萧宝夤,本意是想调动他的积极性,希望萧宝夤勇挑重担,戴罪立功,担负起稳定关中的责任。可是,根据我的观察,萧宝夤当了雍州刺史后,高兴得不得了(喜悦特甚)!萧宝夤并不认为自己担任刺史是挑了一副重担,他高兴的是名正言顺地获得了一个大州!”
老杨椿说话太霸道!泾州之败后,朝廷免去萧宝夤的齐王爵,剥夺他的所有职务,免为庶人。现在,萧宝夤从庶民重新成为封疆大吏,换上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感到高兴!萧宝夤就是高兴过头了点,老杨椿却连这点都不允许。
老杨椿担心自己的观点还无法说服朝廷,他又说:“如果这些反常的举动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话,那么从萧宝夤平时对部下的赏罚中,也可看出一些端倪。萧宝夤对部下的赏罚云为(都由他个人说了算,全凭手下人是否听他的话,是否替他卖命),不依(照通)常(的)宪(律)。我担心他将来会有异心!”
这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证明萧宝夤一定要反的问题。“自孝昌(公元525年是北魏孝昌元年)以来,天下多难,刺史太守皆为当部都督。(见《北齐书?高隆之传》)”州刺史、郡太守集政军大权于一身,“随意赏罚的事情”司空见惯。
更加令老杨椿担忧的是,萧宝夤还和关中的一些危险份子有往来。尤其是与“世为北地郡(今甘肃庆阳)豪右”的毛遐、毛鸿宾兄弟往来密切。
关中危急的时候。毛遐、毛鸿宾利用他们在羌、氐中的影响力,“聚乡曲豪杰,(响应二秦贼),东西略地。氐、羌多赴之,共推(弟弟)毛鸿宾为盟主。”
在老杨椿的军事打击下,“二毛”向官军悔过。毛遐诈降已经打到长安东北方向的“二秦军”,毛鸿宾诱擒“南平王”乌过仁,最终解除了“二秦军”对雍州北面的威胁,为官军实施雍州城下的反攻争取了时间。
关中危局过后,萧宝夤与毛遐、毛鸿宾兄弟虽未称兄道弟,但是来往频繁。二毛是个反覆无常的人,萧宝夤和他们关系密切,这不能不引起杨椿的警觉。
雍州虽然暂时恢复了平静,可是却暗潮涌动,老杨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杨椿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心,但是萧宝夤毕竟已经担任了关西行政军事的一把手,不可能说撤就撤。对北魏王朝忠心耿耿的杨椿让儿子把他的意思转告“二圣,并白宰辅”,请求朝廷,“欲安关中,必须在雍州刺史的职务下设置长史、司马、防城都督(城防司令)。而这些人都必须是朝廷的腹心、重臣,借此分割萧宝夤的刺史权力,遏制其野心,如此则关中自安!”
州刺史,郡太守权利那么大,很容易在地方形成割据,这也正是老杨椿最担心的地方。他最后警告朝廷说:“如果朝廷不派遣长史、司马、防城都督与刺史同镇关中,那么就会酿成无穷的后患!”
老杨椿极力遏制地方势力发展,高瞻远瞩,只是大势将去的北魏已经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了。也许正是看清楚这一点,杨椿才最后感叹道:“关中可惜了!”
带着父亲的嘱托,杨昱回到洛阳,把元老杨椿的忠告上奏二圣,希望二圣能作出自己圣明的判断。
号称“二圣”的胡太后、皇帝元诩却徒有虚名。他们认为杨椿年纪大了,疑神疑鬼,对萧宝夤的怀疑出自揣测,没有对杨椿的话引起重视。
不光是“二圣”,就是萧宝夤的心腹之寄,对萧的了解超过“二圣”的周惠达也压根没有想到他们的齐王有一天会造反。周惠达后来还在别人面前为他的齐王辩护说:“如果真有这么回事,那么齐王一定是受人蒙敝才这样做的!”
萧宝夤在关陇要朝廷放心。北魏朝廷也拿出自己的气魄,在部署完西线的防务后,北魏朝廷开始在北线,东线,南线调整部署。
在关陇。地位仅次于萧宝夤的二号人物,都督泾(今甘肃泾川北)、岐(治雍城,今陕西凤翔)、东秦(治汧qian城,今陕西陇县)、南岐(治固道,今陕西凤县)四州军事,兼任四州行台尚书的北魏老臣魏兰根奉命入朝,参赞军务。
在东线。北魏政府调出西线作战的李叔仁,命为大都督,屯兵齐兖之间,往来接应各路;任命返回洛阳的杨昱担任抚军、徐州刺史,协助崔孝芬拱卫东南;
泰山羊氏是“世家豪族,”在山东尤其是兖州(今山东兖州),具有极强的号召力。泰山羊氏的代表人物之一,射杀莫折天生有功的羊侃被朝廷任命为征东大将军(杂号将军),使持(皇帝赐予的)节(杖)、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
在淮南。北魏政府任命常山王元昭担任行台(尚书省驻外机构代表),费穆、李奖等为大都督(可督领多个都督),调集劲兵强将,合五万人马(又说十五万人马),与梁军争夺涡阳(今安徽蒙城),企图彻底扭转淮南败局,从而拉开了梁魏之间“自春至冬,数十百战(见《梁书?陈庆之传》)”的涡阳大血战。
北线是北魏政府的战略重心。北魏朝廷任命安乐王元鉴为北道大行台,节度诸路人马,兼任相州(治邺城,今河北安阳)刺史;任命裴衍担任北道都督,率领残部退守邺西武城。邺城逐渐成为北魏抵御河北暴动的指挥调度中心。
为解河北冀州(治信都,今河北冀县)之围,北魏政府又从关陇调集劲旅,任命金紫光禄大夫源子邕(yong)为北讨大都督,合诸军北上增援冀州。源子邕在镇压关陇暴动的过程中,转战于夏(治统万,今陕西靖边县)、东夏(治广武)、西夏州数千里之间,战绩卓著。源子邕部下精锐,部将宇文贵百战余生,是北魏军中少有的一支劲旅。北魏朝廷对源子邕自然寄予厚望,希解冀州之围。
北魏朝廷还命令安乐王元鉴同时兼任尚书左仆射(遥领国务院副长官),尚书令,与镇守邺西(今河北安阳以西)武城的北道都督裴衍共救信都。
就在北魏朝廷调兵遣将企图重振乾坤的时候,这年夏四月,北方大国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瓖(xiang)屯兵朔塞,上表洛阳,请求出兵,助讨葛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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