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143.心萌
知青们还人生半途上,下半辈又啥人出彩?我毕业分配去了省报,不错吧;报社的大楼、大院,路人都敬仰着三分;楼里院里进出的人,也都得意三分、优越三分的。
我却苦恼自知了:每天的新华社电,就是当天的宣传口径,报人原来不能自己思想的。一个返聘的摘帽右派,心景还比我好,说他毕生教训,吃透每天新华社电,就万事大吉啰。
医生问我,做什么工作,真是报社的?看着不像;就你这病倒是对得上,用脑过度,神精衰弱。我也有毕生教训了,从这时起,就知刻意用读书去解脱苦恼,很伤脑神经的。
外部世界在吹着微风,那啥做生意、办公司的,新奇事儿;我是向往着,那该是片自由天地吧。可开头一两年,听说生意很难做,辞职下海的,赔了钱,走投无路。
再过一两年,又听说有人做成啥万元户了。我估量自己,贩服装或者麻辣香肠?无从措手的,做老板,只心向往而已。这时又该佩服大昌了,他已做成了万元户。
他在铁路上么,人面又广,倒车皮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呀。他说开头还不知唻,租了车皮,只装了半截,人说愿出市价搭他的车。嚯,市价和官价差那么多!以后岳丈老蔡,就帮他打理搭载的事,自己专管租车皮,也懂了要送人情的。
市场刚开放,人还都一心想着吃肉;卖米钱的摊子,汤锅里煮着一只全鸡;从早到晚是那个鸡,鸡屁股上还剩着两根长毛,翘在锅沿外。眼见为实,顾客都见到是真鸡汤了。
生意当然火了,鸡汤真鲜啊,不是加味精的。第二天,这只鸡还要上场的,虽然尾巴上只剩一根毛了。第三天,毛掉光了,就将鸡屁股朝下浸锅里,翘出两只鸡爪来。
众人都稀罕吃肉时候,大昌正在采办肉类;那真老到,猪牛羊鸡鸭,他于是倒了一票,赚了一把。
“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辰光已有得肉吃了;但没做上老板的,便忿忿不平地在骂娘。又吃了几年的肉了,骂娘的知道是大势所趋,也热衷于发名片了:遍天下是老板、是总经理,都有了精神胜利啦。于是传起个笑话,说天上掉下十块砖头,有九块要砸到总经理。
大昌脑洞又开:荤的吃腻了,该山货素食走俏啦;火腿、牛干巴、麻辣肠,你们大经理争着做去,我另去找。
大山的出产,木耳香菇、松子核桃、笋干葛粉、蕨菜香椿……,果然样样能走俏。大昌在万元户中昌尖,接近了十万元户;当然比不得炒瓜子那傻子,那是国家级人物,比不得,他正筹备炒瓜子大学呵唻。
阿昌想起了,大街供销社那老郑;跟他相处辰光不长,交情讲来又不浅。想邀他过来,便先汇了一笔差旅费去。那头呢,正愁跟不上趟,想做生意,没本钱,没下家,有劲没处使。于是赶紧来人。
大昌垫付一小笔钞票而已,对老郑,足以启程他的老板路唻:他承包了大街上供销社,老伙计们帮他打工。快来兮,方圆百里的山珍,尽收囊中。
老郑成了阿昌一个上家,阿昌要扩展下家。他坐镇昆明,阿大阿二回上海接货批发。但不灵光,江浙山货早已占尽风光了;这边运费省,加工得也比云南好。
特区,这辰光侪会想到那里去发财,大昌也想到了:一路铁道过去么,无非是昆明发车皮而已。伊就写信来邀我,我已经调到特区有几年了。
我常受邀,内地的朋友邀我做生意,但一概谢绝了。我跟大昌通了电话,告诉伊,迭沓蛮开放,有大型农贸集市,可以去租舖面,挂牌子。云南山货应当有市场,南人很欢喜这类野味的。
我是不沾手生意的,分不出时间精力,一点不帮他。我在做什么呢?做着出版社编辑;编什么书?各级领导,要人颂扬他们的功绩,也还要出个人的选集,都要经我等的手。这种书,隔年还要再版,还要精装的;而且出版后记里,领导的学历,也往往博士后了。因为有老板们的赞助,这些事办得很热闹,编辑也就得口饭吃。
也并非领导们的专美,群众中也出大人物的,他们接到红信封的专函,欣悉自己被选入当代伟人辞典了,和伟大领袖并列了。辞典定价若干,请汇款至某处等等。辞典的编委向出版社买书号,我们因此也分一杯羹;毕竟他们是向伟人们收钱,赚了大头。
我有饭吃就得了,时间化在看电视上了,架起鱼骨天线的那种。精彩噢,出了特区,鱼骨天线是非法的哎。还有,这儿也随意进口图书,许多新儒家的文集,我的心爱,更要化时间精力去读。所以,我一边乐见大昌们的经营有成,一边又婉拒与之同行。
奇怪,你不赚钱,来特区干吗?但是,还可赚更贵重的东西哎;谁也这样想的?确实,还有更高明的想法:先赚钱,有了财务自由,再追求精神自由。
去农贸市场看看,嘈杂,忙乱,气味混浊;哦,赚呃辛苦铜钿,哪比做股票呃轻松。他们来特区设了点,阿大阿二坐守在铺子里,我去拜访过了。
是呀,猫有猫路,狗有狗路,我们各走各路;各自的江湖,自家得意着就好,怎么去比呢。
内迁云南的兵工厂,也市场化,产出名牌“的士头”,一种风靡当年的客货小型车。阿昌就开这种车。
盘山公路重铺过,时速能五十公里。大昌在回乡的路上,回味起当年侧骑驮马,一溜小奔去大街的劲头唻。
沿途景致,总不能每如期望的;时有见一片枯焦的松林,那不是遭了火烧,是遭虫害了。一味地撒松籽,就这结果;原生林里,松树、栗树等等,间杂着,就不致如此。这年头,总这样,指望着一样样好事,偏不免又见煞风景的来了。
可惜,车开不进去飞来寨,水泥路只铺到小街。大哥他们还坐火盆边,还是掰开茶砖,烤着雷响茶。有多少话想跟大哥说,索子也曾寄信来。先老郑这边的事,了一下吧,再进山。
街上人家,已经拿矮脚饭桌当茶几用了,比如老郑家。女孩来摆布下暖瓶、茶壶、玻璃杯,将散茶撮入壶中……。大昌眼前一亮,怎么生幻觉了,这动静形貌,心境深处的秘林女孩,竟似这样地走近身边了。
姑娘沏好茶走开,老郑说,我幺女哎。大昌情不自禁称赞:真比电影明星好看。
美人头挂历流行着,每年岁末,一本本地送关系户。明星头像挂起,遮盖了毛主席像。不正经的话,也对着美人头说了,广东人爱说:都像鸡婆!真叫刻薄。大昌是正经人,不加妄议,只是对画中美人,佬不以为然,哪有林中妹妹一半好呢。容他细想一下,哦,那是心神不同的两种女子呀,真性情或假装扮的。
老郑轻叹息且摇头:“相貌算哪样,还没婆家呢!”“我帮你介绍个,昆明人?上海人都得!”“哪点人不管,找得到象你这种品行、本事的?”笑着说,异样地瞟了过来一眼。响鼓不用重棰,这轻轻一拨,乱了心弦,大昌好几夜睏不踏实,思前想后……。
当年,阿昌递一支烟,说一番话,将老郑俘了去;而今,老郑又这么地将阿昌俘了来。老郑的幺女,还天真着,美名却早已传开了的。美女,有似如来佛指掌吧,孙悟空也跳不出去。
(200-143·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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