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祖宗鸡身世曲折,说来话长。
祖宗鸡出身贫寒,本是我外甥女家养鸡场内的一只小鸡,而且是被淘汰出来的小鸡——因为我外甥女养的是蛋鸡,公鸡在那里是受歧视的。祖宗鸡当初和数只与它一样的小公鸡被淘汰出来后,被外甥女家的邻居收养,而这家人收留这些小公鸡的目的也非常单纯——养大了杀了吃!
偏偏命运总是会在一瞬间改变的。端午节那天,我带美人下乡。那时,这些小鸡不过十多天大,晚上还被收在大纸盒里过夜,可见当时的生命还是十分脆弱的。但就是这些脆弱的小生命,在与平常无二样的日子中遇到了酷爱小鸡的美人。说美人酷爱小鸡一点也不过分,美人从小画画,画中的主角一律是鸡;即使涉及到了什么人物,她也要把这些人变成鸡的形象。我家里有各种各样鸡形玩具,从毛绒的到电动的,从手工泥捏的到吹塑的......她收集着她所能看到的一切鸡的形象的玩具。平时出去玩,美人也要随身带一个鸡的玩具。就这样一个爱鸡的美人看到活鸡后,可想而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了。当我和表姐在屋内忙活时,美人就在那家邻居那和那群鸡忙活,一会儿把鸡抱出纸盒,一会儿弄点什么东西给鸡吃。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美人极度兴奋地告诉我:“妈妈,童童(表姐家邻居的孩子)他们家答应送我一只小鸡了!”我吓一跳,我们怎么能带只鸡回城里呢?怎么养呢?我含糊地应着,想等第二天走时美人不提这事就算了。
哪知第二天走时,当我大包小包地盘腾那些要带的东西时,美人丝毫没有忘记她公关下来的那只小鸡——她找那家邻居要了个盒子装上小鸡带上了回城的车。就这样,一只普通的小鸡摇身一变,进城当上了祖宗鸡,并因此获得了一个非常洋气的名字——亚兰芬或曰芬芬,这是美人给起的。实际上,美人更希望它是一只小母鸡。
由于美人对芬芬的特殊感情,注定了她是芬芬的主人,而我只能充当个仆人的角色。比如,每天美人都会带芬芬下楼去玩,而给芬芬做饭、收拾它的窝之类的粗活只能由我来做。芬芬对美人也是俯首贴耳,别人要带抓它它就拼命地逃跑,而美人来抓它时,它基本不动。刚来城里时,芬芬不会上下楼,于是出去玩或在外面转换地点时美人就象架鹰一样把它放在胳膊上,而它居然也一动不动地趴在美人胳膊上任由美人带着它到处跑。美人在楼下的石桌上写作业,它就安静地趴在美人的胳膊肘处看美人学习。不过,也有不壮脸的时候,有一次这只祖宗鸡将屎拉在了美人的笔袋上。当然,清洗笔袋这样的脏活还只能由我这个仆人来做了。
美人不仅自己爱芬芬,还经常呼朋唤友地招来一大帮小孩一起来帮她照顾芬芬。他们最常做的一项工作就是帮芬芬搭建豪宅和喂食。说是豪宅,一点不为过,这些建设者们捡来砖头石子搭房子,揪来青草树叶搞装修,完工后的鸡窝不仅有厨房、卧室,还有客厅、卫生间,只差再修个游泳池了。至于饮食方面,祖宗鸡就是祖宗鸡,享受到的美食都与一般的鸡不同。在美人的带动下,所有的小孩都专门找有虫子的叶子来喂祖宗鸡,后来虫子不好找了,就摘别人种的枸杞来喂。祖宗鸡真是大补了!
时间长了,周围的人都知道美人养了一只祖宗鸡,于是有人向美人提议:“你养的还是只溜达鸡呢,杀了吃肉多好!”美人开始说不许杀,说这只鸡养大了还要还别人的;后来当说这话的人多了后,美人终于火了:“不许杀我的芬芬!你要是杀了我的芬芬,我就把你宰了!”又有人说:“城里不许养鸡,看到了要被抓起来的。”美人不惧:“城里可以养狗、养猫、养小兔子,凭什么就不能养鸡?”更有一日,美人抱着她的芬芬舌战群雄,与一大群邻居辩论是养狗好还是养鸡好。当时我在较远的地方,没注意美人与他们的辩论内容,事后获知,这场年龄与人数相差悬殊的辩论中,美人取得了胜利,并且有人向我反馈:“你女儿太能讲了,她要说这鸡好,她能找出一百个理由。”由此可见她爱鸡心切。
美人爱鸡,祖宗鸡也很依赖她。刚来家中的时候,祖宗鸡整天跟在美人后面跑来跑去,经常在地板上或地砖上被滑得东倒西歪。有一天他们俩玩得正好,美人出去了一下,我随即关上了单元门,祖宗鸡就站在门口使劲地大声叫着,急切万分。不过,由于美人只是和祖宗鸡玩耍,而祖宗鸡的生活起居都由我来照顾,渐渐地,祖宗鸡也对我有了好感。我一在菜板上剁菜,它就一声急似一声地叫,好象催我快点给它做饭。初来时,念及它在农村一直是放养的,我不忍心将它关在盒子里,就经常让它在屋里自由活动。而我午睡时,它就围着床来回走动,叫来叫去。我一探出头,它就不出声了,歪着脑袋看我;而我一躺下,它又开始叫。甚至有一次,当我长时间不理它后,它居然一煽翅膀飞上了床沿!受家庭氛围的熏陶,祖宗鸡也沾染上了一点文气。它经常站在美人外婆的书法习作上欣赏品评;美人写字的铅笔它也不时上去啄两下;我用带字的纸给它垫在盒子里时,它会上前拼命狂啄那些黑色的字迹......
但是这个祖宗鸡也是问题多多、缺点多多。最主要的一点是不讲究个人卫生,不注意个人形象,随地大小便,我家的地砖、地板上到处都留过它的粪便;在楼下玩时,它最爱往垃圾投放点那里跑;你要是做饭做菜时不小心掉地上点什么东西,它立刻会不顾身份地狂奔过来。为了保持它的个人卫生,我不得不经常用清水对它的局部进行刷洗,比如爪子、翅膀等等。而每次给它刷洗时,它都拼命反抗,大喊大叫不说,还伸胳膊踢腿,以至给它做卫生成了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后来它得了肠炎我才发现,给它喂药比给它洗澡更难。它得肠炎也是由于个人卫生不过关,说不定是趁我们不注意时在垃圾投放点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对症药物是链霉素,用水化开药粉后再用注射器喂到它嘴里。难就难在往嘴里喂,它使劲全身力气挣扎,我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它。最后,我这个仆人的老公出手将它按在了地上,我才勉强掰开它的嘴将药送了进去。
而这只祖宗鸡却随时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薄情寡义,一日清晨带它出去时,它竟然为了多吃些小虫子钻到草地深处任凭你千呼万唤也不肯出来。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让美人先上楼,太阳升起来后再看祖宗鸡出来不出来。但我的这一提议却被美人解读为要遗弃这只祖宗鸡,于是美人站在原地大哭起来。直到我这个仆人的老公回来后,才拿着大棍子深入草丛中将那只祖宗鸡赶了出来。
长此,我觉得越来越无法忍受了。天气越来越热,我每天至少要给它的盒子里换五、六次纸,不定期地给它洗澡,还要经常更换它住的纸盒。为了有足够大的纸盒能让它住下,我不得不常常到附近的超市、商铺讨要大些的纸盒。不时我还要去菜场给它捡点菜叶来喂。我养一个美人都已经殚心竭虑了,却还要再拿出那么多精力养那一只祖宗鸡,我实在是不堪重负!
我必须想一个美人能接受得了的处理祖宗鸡的办法。
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人愿意养鸡。想想也是,个个都住楼房,谁能愿意象我这样弄个祖宗回去呢?终于联系到附近一个住平房的人家愿意收养这只祖宗鸡,美人却不干,理由是他们会把芬芬杀了吃的,而美人一直的目标就是要把祖宗鸡养到寿命。最后美人决定要把这只祖宗鸡送回它的故乡,一是怕这只祖宗鸡总是一个人在这,时间长了会得抑郁症的;二是故乡毕竟是它的根系所在。
就这样,在一个明朗的夏日,我和美人带着祖宗鸡花了单程路费9元的代价来到了它的故乡。
到了农村,美人把祖宗鸡放进了她表姨家的后院,那里散养着近十只大肥鸡,鸡龄均在一年以上,而祖宗鸡刚刚二个月多一点。那群鸡对于祖宗鸡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祖宗鸡双脚刚一落地,一只大鸡率先上来猛啄一口。而这只祖宗鸡从小被美人调教得天不怕、地不怕,颇象美人的性格,它拍拍翅膀跳起来和那只大鸡你一下、我一下地对啄起来,毫不畏惧。几个回合后,大鸡看居然没把祖宗的气焰打下去,也就算了。祖宗鸡遂跑到鸡食槽边美餐起来。看着祖宗鸡迫不急待地进餐样子,想想表姐批评我把祖宗鸡养得瘦得肋骨象刀刃的比喻,我一阵愧疚。祖宗鸡在我家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尤其是早上我着急上班,常常是给它撒把米就走了。也怪这祖宗鸡,这顿吃了大米,下顿宁可饿着也不吃重样。
美人一看有这么多鸡和祖宗鸡做伴,高兴极了,赶紧跑到表姐家的菜地里掰下好几片白菜叶亲手拿着来喂鸡。
吃过午饭再看祖宗鸡时,基本能和那群大鸡和谐相处了。那群大鸡缩着脖子躲在房檐下乘凉,祖宗鸡则昂首在院内宽敞的场地中来回踱步,嘴里不时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大约是在向乡下鸡介绍城里的生活,诸如城里有各种各样的宝马香车,它在城里会独自上下楼,在城里它独自一人住着总统套房......
看着祖宗鸡在故乡的快乐表现及玉树临风的气质,美人放心许多。下午临走时,美人愉快地向祖宗鸡道别:“芬芬,我走了,有空我会来看你的!”说罢,还向祖宗鸡抛去一个响亮的飞吻,同时嘱咐她的表姨一定要好好照顾这只祖宗鸡。
回到家中,我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专心对付美人一个人了!可是第二天,老公却对我说:“没有了小鸡,好不习惯啊。”第三天,美人给农村打了个电话询问祖宗鸡近况。表姐告诉她一切都好,这两天祖宗鸡睡的是单间,以防那群大鸡在夜间对祖宗鸡图谋不轨,并向美人反复保证一定会把祖宗鸡养得肥肥壮壮,一定不会杀了吃肉的。
如今,祖宗鸡离开我们已经一周余了,我也会常常想起它,想起它东张西望的样子,还有那细细的叫声。而美人的愿望是抽空再去农村看看她的芬芬,看看芬芬是否还能记得她。并且,美人立志明年要再养两只小母鸡,一直养它们会生蛋为止。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祖宗鸡的思念会减淡,但记忆却不能忘却。这一段经历也许会是美人童年生活中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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