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奈何桥前苦求索(五、投宿阳街)

时间:2021/11/17 作者: 田德明 热度: 147976
  天渐渐晚了,看来,今夜得在这里住宿了。于是我们去找旅社。

  看到一家旅社门前一条布幡不觉好笑:

  只知道阴间,字是反着写,想不到常见字都错乱了。“时代旅社”怎么写成了“待时旅社”了呢?什么意思?不通之极。不是死去许多名人吗?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望里面,怎么里面还昏暗不清?

  “管他呢,有个窩歇就行。”黄文清无所谓。

  于是我们走进旅社。谁知老板往我们后面瞄了一下,忙摊着双手把我们向外推,连连说,“对面,对面。”

  怎么回事啊?哪个旅社不都是招揽顾客,可他怎么把我们往外推呢?

  正说着,走来一个带伽的老头。啊!这不就是胡部长吗?我脱口喊出了声。他正回过头来。谁知两边的差役就是两水火棒。老头赶快回过头去了。

  正迟疑,差役突然转过身来。

  我的妈呀,牛头马面呢!

  我们吓得飞跑。

  “对了,‘待时’,‘待时’,就是等待时候。那些还没咽气的,要在这里等待断了气,才赶过奈何桥。”黄文清解释道。

  于是我们到对面阳街,找了个家庭旅馆,要了三楼一套两人间。

  旅馆敞亮整洁。房间设备齐全。与对面大不一样。

  这时,黄文清问我,“怎么,你认识那个老头?”

  “一面之交,不过几分钟样子。”

  于是很无奈向他讲起了那难忘的一劫:

  1 栽寄秧的折磨

  本来放暑假了,可以在家里休息几天,但马上接到紧急通知,要我和两个老师带着公社吃商品粮的学生下去支农。我们乘公交车按时赶到那里。

  驻队胡部长,在树荫下“接见”了我们。他的秘书强调说,这是首长在百忙中对大家的关怀。接着说,欢迎首长给我们作指示。在热烈掌声中,部长慢条斯理翻开毛主席语录,顺便念了条最高指示:“抓革命,促生产。”然后说,“呃,这里人少田多,现在又是大忙季节,所以把你们调来支援。”

  “嗯,你们这次具体任务,嗯,是扯寄秧。所谓寄秧,”他用牙签在口里戳了一下,停了一会得意说,“你们不知道吧,就是撒谷下田,秧长出来,我们却不是像往日忙扯起散栽到大田里去,而是寄在苗田,等它们快成熟时,才把它们扯起来,分散插到大田去。呃,本来么,稻种撒在秧田里长成秧苗,早就应该插到大田里去。但我们没这样作。而是等到现在快抽穗才移栽。这是为什么啊?”

  然后与秘书相对神秘一笑。秘书马上代答道,“这是为了节省田亩,扩大种植面积,增加产量。这是一场伟大实验。”

  “不,这是一场伟大革命。”部长提高声音说。“将来向全国,乃至全世界推广,将是一个伟大贡献。所以你们能来亲自参加,这是你们无上光荣。”说到这里,部长激动了,大声号召我们,“你们一定要紧跟毛主席革命路线。一步不能挪下。”

  最后秘书强调要深刻领会首长指示,就撂下我们“百忙”去了。

  于是我们放下行李,被带到田里开始劳动。

  当时天气热啦。下到田里,就像投到蒸笼里,田里水烫腿,弯下背,太阳烤得疼,真是上蒸下煮,透不过气来,闷得慌。开始卷起袖子,有的还穿着背心。可是不一会,胳膊背后被晒得火辣辣的,焦疼。于是赶快穿上衬衣,放下袖口,并叩上扣子。这样可以逃过阳光一劫。但衬衣与皮肤上下摩擦,也痛得钻心。

  手中的秧,一把一把,长长的,有的似乎要扬花了。扯起来,很费劲。准确说,这不是在扯秧苗,而是在扯青色的稻梗。我扯起来,已经很费劲,更何况那十几岁的学生。一眼望去,只见一个女生涨红脸,双手紧紧攥一蔸秧,使劲吃奶力,左扯右扯也扯不动,眼里噙着泪水要哭。我赶忙走过去帮忙。她却坚强对我说,“老师,我行。我行。”看着心疼。

  这样,一个上午,一二十人,只扯了巴掌大块秧,栽了一小块水田。到太阳当顶时,我们到队里吃饭。给我们烧火的两个老太婆,惊讶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走到一个女生面前,看了看,可怜地问道:“丫头,多大啦?”“十三岁。”“啊!十三岁就干这么重的活?造孽啊!”然后转过身对我们说:

  “老师,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重活,哪有穗到快抽了,才扯去再插的呢。我们这里死活没有人去干。”

  “甚么新鲜事,全是他们驻队干部吃饱了撑的。想法子折磨人。”另一个没好气说,“大小队都反对。怎么把你们又搞来了呢。这些孩子父母亲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什么节省田,我们这里有的是田。”

  她们忙着搬板凳摆碗,十分热情。同学们许多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吃起来,饿啊。两个老太婆忙心疼说,“娃,慢点,慢点,别呛着,多的是。”

  有几个女生却坐在树荫下没动,也许累比饿更重要。两个老太婆又忙上前去劝,你们怎么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呢,不吃下午怎么干活。我和两个老师也忙去劝。

  下午直到太阳完全落土了,我们才收工。快天黑了,我们吃完饭,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背包,往管理区中学走去。一路上,我叫干部发歌,鼓鼓劲。可惜就是唱不起来。同学们只是匆匆赶路。因为要赶快铺床呢。

  住两个教室,一间男生,一间女生。桌子破旧不堪,高低不齐,很难拼成一张床。这时夜蚊子袭来,嗡嗡嗡,如日本鬼子轰炸机袭来。一伸手就可以抓一大把。碰到身子就奇痒难受。然后趁着月光,到河边洗澡洗衣服。

  该校校长和几个老师提着水桶,拿着脚盆脸盆,过来帮忙。有的老师编了个长长草把,点燃后,又立刻喷上水,用烟驱蚊。顿时浓烟滚滚,透不过气来。不知哪个调皮佬冒出一句,七仙女,你快别下来,我们这里烟雾不比你们天上云雾好。立刻逗起哈哈大笑。

  校长走进教室逐个检查蚊帐都扎紧了没有。

  “都要扎紧呢。因为我们这里是水网区。夜蚊子是又多又大又毒。这里有首歌谣说,‘曹家垸子夜蚊多,夜晚成群飞过河,嗡嗡嗡一窝窝,打它三桨转,掉下一肢胯,烘了一海钵。叮到身上别想活。’如果放进一只,整夜就别想睡了。你们可能还没嚐过这滋味。”

  “幸亏你们来了作替死鬼,不然我们可遭殃了。”一个老师开玩笑说。

  我不解。校长忙笑着解释:

  “本来移寄秧是安排我们去的,但我们和附近一个队的关系很好,他们暗中关照我们,硬要我们去支援,让我们躲过了这一劫。”

  “唉,自从那个部长到我们这里驻队以来,我们就没睡过一回安稳觉。平时每天清早广播电台《东方红》一响,就要赶到田里劳动一小时,说不能离开毛主席革命路线半步,然后回校上课。要是星期日,就得和贫下中农干一整天。”

  “怎么星期日都不能休息一下?”我们老师不解。

  “咳,还有什么星期日。部长拉长脸对我们说,贫下中农有星期日吗?你们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就得取消星期日。”

  “他平时总是要我们认真学习毛主席关于知识分子要改造的指示。”一个老师不满说。接着像小学生背书那样背道,“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甚么要在感情起变化。眼睛都看肿,耳朵都听麻。”另个老师愤愤说。

  “一年下来,你看,我已经被改造成一根麻杆了。”

  校长笑着对我说。我仔细一看,不是么?高高个子,瘦瘦的,还真像一根麻杆呢。于是大家穷开心敞开心怀哈哈大笑起来。

  三天下来,我把麻杆校长拉到一边,怯生生问他:“我看前天移栽的秧苗都快枯黄了。该不会死吧?”

  麻杆校长笑着看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哪有什么关系。上面不是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么?苗死了没收获没关系,只要你们得到改造就行了。”

  最恼火地是,在我们返校时,还要我们缴伙食费和粮票。我们老师拿工资不说,可那学生们是靠父母的呀。这五六天,如果他们在街上做小工,每天几块钱不赚?现在倒好,还要他们自己掏腰包,这合理吗?可部长严肃传话,你们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是来当学生的,哪有上学不向老师缴学费的?!

  “缺德!”黄文清听了很气愤,狠狠说,“应该把这家伙打到十八层地狱下油锅。”

  2 化肥厂里苦役

  两臂尽力使劲推,一只脚使劲往后蹬,身体向前倾斜快贴到地面了,几个人把石磙难推动啊。

  这是我们系办的化肥厂。不知从哪里弄来北方一个大石磨,那里是用骡子拉的,我们没有,但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啊。反正我们有的是人。于是就不惜用人力代替畜力。贝壳在石磙下喳喳响。满屋灰尘飞扬。电灯在昏暗中摇摆。大家汗流满面。这已经够辛苦了。

  可是还有更苦的差事。那就是一班下来还要想出一首诗。试想在全国掀起新民歌创作高潮中,我们中文系同学还能落后?但心思都掏空了哪。剩下的就是苦。“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可想,抖不得呀,地球一抖,不要发生地震?甚至要爆发火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或者像码头工人系里聘请的兼职教师写的气势豪迈诗:“左手搬来上海市/右手放进重庆城。”可那是码头工人的气概,我一个文弱学生做不到啊。

  这时听到上班下来的学生开始朗诵自己的诗了:

  “……

  化肥厂上白云飞,

  飞流直下万吨肥。”

  哈哈……

  听到这里,在场立刻大笑。

  试想,这灰尘怎能跟白云比呢?这压出来的贝壳粉,是不是化肥,我们还不知道呢。

  于是,我也跟着大笑起来。一下笑出了声。黄文清喊醒我,问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58年大跃进我们中文系土法上马办化肥厂的事。他也不禁哈哈大笑。说道,“那个浮躁的年代,尽瞎吹呢。荒唐之极。”

  3 拔白旗的闹剧

  我对他说,比这更荒唐的事还有呢。那就是进校上的第一堂课,在教授中拔白旗。分给我们班的,是教《语言学概论》教授。

  “什么是语言学?”他问道。

  “简单点说,就是以人类语言为研究对象的学科,探索的范围是包括语言的性质、功能、结构、法则、运用,和历史发展,及其其他有关的问题。”

  “你们学过吗?”

  我笑了,“不仅没学过,甚至还没听说过。那是一门最难学的一门课。到现在我头里都还是一头雾水。学好它,至少要懂得一门外语。因为它涉及到其他国的语言。可我们进校就没有外语课呀。”

  “啊,”他惊奇得起来说,“哪,那位教授呢?”

  “懂得三国外语。”

  “啊。”他吓得站起来说,“那可是顶级专家呢。”

  “可他当时在我们看来,不过是面资产阶级白旗。他到我们寝室拿着他著的两本书。我们省城的一个留有胡茬的大个子,翻了翻,不以为然地说,‘抄的吧?’教授没说甚么。他看到上面杂有些外语,不耐烦说,‘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是些破铜烂铁。’教授笑了,开玩笑说,‘现在大办钢铁,正好拿去炼钢铁。’可那大个子拿着那本书大笑,说‘可它是锈透了的铁片,一投进去,就化了呢。’这时教授正色说了句外语。他立刻顶道,‘放的什么洋屁!’。自此教授再不作声了。”

  “无知生狂人。对,在无知的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黄文清懒得再听,就上床睡了。

  Its still a wasteland。

  我继续想着。后来教授恢复了尊严。我们学生办学习专栏。请这位教授题字。他题了四个字:登高自卑。

  我当时看了后,眼前一亮,觉得这是这位教授做学问的切身体验,自己登上顶点,放眼开去,才感到自己知识短浅,而自卑。这是一位教授的风范。我以后参加工作后常引以自居。洋洋得意。

  后来翻有关资料,才猛然发现错了。古人云:“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邇’与‘远’相对;‘卑’与“高”相对,“卑”是低的意思。不是“自卑”意思。这教授的意思是教导我们学习必须从基础开始,要循序渐进。这是怹对我们的谆谆教导,寄予的殷切希望。可我却想自己已一步登上了天,故意在人前卖弄所谓“谦虚”,多么无知!

  惭愧啊,于是辗转反侧,好一会,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怎么听到鸡叫,一声,两声,三声,还伴有犬吠。心很惊讶,怎么这死寂了的阴间还有这些鲜活声音啊?我忙把黄文清喊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门,向外望,只见天边树林内,影影绰绰有人家。黄文清说,可能那里还是阳间。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