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无释无非(二十)

时间:2021/11/16 作者: 羽佳一鸣 热度: 136295
  韶华似水(七)

  十九号这天碧空如洗,艳阳伴着微风。对于插稻苗的人来说是个好天气,晴天可以多做些也不用担心秧苗被淋,就是热了点。

  跟大志家地头挨着的小虎今天带着收音机,放在中间的水渠上声音开到最大,放音乐时周围几家人都听得很清晰。十一点半是点歌台节目,播放了丽霞唱过那首《粉红色的回忆》,到这时候大志才知道歌名。韩宝仪的声音很甜美,可以说带有魔性。搭配音乐好听是好听,但在他看来却多了几分扭捏感,蕴含的感情也过于形式化,没有丽霞唱出的声音真实。几首歌过去,主持人兴致盎然地聊起了明晚有流星雨。什么英仙座、摩羯座他不太懂,但她饱含深情说的“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芒,都让整个黑夜惊艳。”“看似远远划过的刹那,已深深印在我的心田。每颗流星都代表一个愿望,愿你安好是我永恒的信念。”着实引起他的兴趣。

  看流星雨,这是个新鲜事。回家的路上大志开始盘算,在哪看流星雨最好,是在街口的空地还是到场里。后来他又想这么好的东西一个人看多没劲的?可是跟谁一起呢?谁又懂得欣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跟小兴商量一下,人太多了显闹腾,一个人可能会害怕。

  这天的晚饭是南瓜面托和鸡蛋面汤,福川婶摊面托时大志边烧锅边看《读者文摘》。忽然,从影壁墙旁边探出个小脑袋,冲他悄声喊:“大志哥,大志哥……”他扭头一看是改妮,脑海立刻闪出一个绝好的看流星雨人选,迅速走过去看着她。

  “大志哥,俺姐叫我问问你吃罢饭有事儿没?”改妮的声音很小很小,大概是不敢让福川婶听见。

  “没,咋啦?”大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已经在快速的盘算。

  “那你一会儿去趟俺家呗,俺姐说给你点东西。俺丽霞姐。”改妮说完站着没动。

  “中啊,”大志想不到她能给他什么。不过前几天刚吃过人家的烧饼,礼貌上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也可以趁机问她对看流星雨什么态度。

  “那我走了,嫑忘喽。”改妮转身跑了。

  大志继续回去烧锅,脑子里却在考虑用什么当切入点。总不能见面就直白的问她,去什么地方看合适;如果她不喜欢看流星雨怎么办,如果她喜欢还要不要对小兴说,他会不会介意。

  不大圆的月亮挥洒着皎洁的光芒,街道照的跟白天一样,纳凉的人很多。大志在街口拐弯时就看到小蛋叔家院门口有个人,就是丽霞。身穿浅色长裙白凉鞋,远远地看着他这个方向,他隐约能看到她一如既往的浅笑。

  “吃罢了么?”大志离她十来米时打招呼。

  “嗯,”她轻声答应,扭头看看右边二三十米就是幽静的村南小路,冲他努努嘴,“今个诶哩月明真好!走,咱往那懑儿转转。”说完没等他回应直接转身往前走。他点头跟在她身后。她只管往前走,故意不看他,也不必看,听见他的脚步声就够了。

  那晚的村南小路很安静,风小的可以忽略,路上也没有别的人。路南边紧挨小树林,黑魆魆的树趟子里没有一丝丝光亮。相比之下街面更加明亮,房屋、院落虽然失去色彩,但轮廓和层次很分明。两人都穿的浅色衣服,在月光下变成浅灰,他和她的脸也变成灰和白。若不是还有看不见踪迹的知了、蛐蛐儿发出欢快叫声,很容易让人以为身处于黑白图画之中。

  她拐过弯就停住,递给他一个用塑料袋裹得很紧的小圆筒,微笑着说:“给,写哩还中,要是给人物心里描写再细化点儿效果更好。”

  “哦,”他轻声答应。知道这是他写小说的教案本,接过来钻在手里,没口袋可装。

  她转身继续向西边走,走的非常慢,走几步幽幽地说:“最近写啥了么?”

  “没,我就不好这东西,上回是小兴他们逼我,才硬写哩。”他跟过去走在她斜后方。

  “写哩好住咧,你有这天赋就好好儿写呗,将来说不定能靠这吃饭咧!”她扭头轻撇他一眼,身子稍停跟他并肩走。

  “我哪是这料儿啊?能给学上好将来找个差不多哩活儿干就中了。”他的要求确实并不高。

  “咯咯咯,”她嫣然一笑,停住看着他,“你忒老实了。人咋能没梦想咧?每个人都有己街哩特长,爱好,根据这些制定他己街哩理想目标,再发奋努力,总有一天能实现。”

  “那,你哩梦想是啥?”听了这话他感觉心里有暖流激荡,简直要对她肃然起敬了。因为他以往接触的朋友、同学、伙伴大多是得过且过的心态,即使谁有个理想也是不着边际的科学家、解放军、大官,还从没有谁像她这样有想法有步骤的。

  “我啊?我想儿当歌星。呵呵,这个梦想傻不傻?”她笑的很灿烂。虽然半个月前这个想法才被父母否定,但梦想就是梦想,即使永远不能实现那也是她最想要的。

  “我看是中,你唱嫩好荒,一定能实现。”他绝不是恭维她。今天上午在地里插稻时,还听到别人家广播里播放她以前唱的《粉红色的回忆》,这是他第一次听她之外的人唱那首歌,才知道歌名和原唱者,当时就觉得原唱还没她唱的好听。

  “真哩?”她的眉毛扬了扬,终于遇到同学以外的知音。

  “嗯。”他真诚地点头。看着月光下她明晰的眼睛,兴致上来了,“霞姐,你再唱一遍呗,那个粉红色的回忆。”

  “你觉哩好听?”她微微低头,笑容更加美丽了。

  “嗯,唱呗。”他肯定地用力点头,目不转睛看着她白皙的脸。

  “那中,等一小。”她说着转身向前走两步,清了清嗓子唱起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歌声还是那样清甜、婉转,每个字都深深地触动他的心灵深处。

  歌曲唱完后她缓缓地转过身,他还在意犹未尽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十分享受。她回来两步碰碰他的胳膊说:“咋样?”

  “嗯!可好听!”他说完这话迅速转移视线。

  “咯咯咯,”她轻盈地笑了笑,缓缓地向西走。他也跟过去,还是在她斜后方。过了几分钟,她决定试探他一下,忽然转身看着他,“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停住脚步,头迅速低下来,舌头也有些打结:“啊,没,没啊,都不,不知道你,你打哪,哪听哩,哪?哪?哪有啊?”

  “有胆儿做没胆儿承认?一点儿都不像你小说儿里哩楚暮春,看人家对元丽霞多坦诚哩,敢爱敢恨才是新时代哩年轻人。”她歪着头想捕捉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站的角度有点偏,大半边脸刚好被他倾斜的头发挡住。

  丽霞对大志其实也早有爱慕之情,只是想先探明他的意思再决定说不说出来。她第一次见他和小兴时就觉得两人都挺有趣,第二天,她从三姨嘴里了解他的家境以后马上对他产生同情。后来经过更多的观察了解,她觉得他聪明含蓄,有点过于内向。再后来上学走了也就没再想这事,直到听艳霞说起他会写小说,女主角跟她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还在同学之间流传着看。她又开始感兴趣,就让艳霞打听。艳霞不认识他,就从同学中间打听,知道他写的是个言情武侠小说。她愈发好奇了。就在她想让改妮找他时,恰好在堤半坡遇到他还帮助她推车子,她当时就对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她到底大四岁,对感情的看法也比较成熟,不会轻率袒露。也正是因为她大他四岁,觉得跟他之间没有可能,所以只好有所保留。看完他的小说她的想法又变了,他在文字里体现出的成熟稳重、对事情的洞悉力完全不像个孩子。再后来,她上学时居然会想起他,这连她自己都吓住了。她决定跟他看杂技演出时就有些莫名怦然,而跟他相处的半个下午更让她依依不舍,跟他在一起的感觉比任何一个追求过她的男孩都舒服。这几个月里她时常会想他的样子,一放假就想来看看他,见面什么也不说只是看几眼也觉得很暖。她确定这感觉就是恋爱,不管该与不该对与不对,她已经毫无疑问的爱上他。

  “小说儿都是假哩。”他生硬的回避。

  “不都说小说儿是作者哩心情写照?那不是你写哩啊?”她觉得他是害羞,因为小兴前几天刚说过他们都喜欢她。

  “我不知道儿别人咋写哩,我是写住玩儿咧,我是现实里不敢哩才写到小说里。”

  这话还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心里一乐紧追不放:“你不敢咋?不敢当面儿说?还是不敢承认?”

  “不敢喜欢人,我怕喜欢谁就会害喽谁。”

  “为啥?”这话又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已经等于承认喜欢她,但哪有这种道理?

  “我怕像俺爸那样儿。”

  “恁爸?”她马上联想到以前三姨说的那些村里的谣传,见他没动就轻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温和的安慰他说,“村儿里人都爱嚼舌根儿,信他们啊?谁亲眼儿见?没一个儿真哩。”

  “不一定是假哩。我见过那女哩,他说是房东,我当时信了,后来想想没嫩简单。”

  “有这事儿?”她惊住了,看他的沉着不像说着玩,心里禁不住为他难过,忽然很想抱抱他给他个安慰,却又不敢。

  “嗯,我考初中那一年给那个女哩家住过三夜,没见她男哩。她也不咋漂亮,可会为人,有种说不出来哩吸引力。她还有个小孩儿,看住比大勇能小点儿,我当时看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儿。反正要说俺爸为了她娘俩不要我搁诶俺妈俺弟,我肯定相信。反正,他这几年都没回来过,一毛钱、一句话儿都没捎过。”

  “恁妈我见过几回,人儿可好了。恁爸哩心肠咋嫩硬咧?”

  “可能那就是他哩本性吧,我可能也是那号儿人,所以——”

  “咋会咧?”她果断地打断他的话,感觉他的话像从井底发出来的,冷的让人瘆得慌。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他低垂的脸,认真的看着他说,“嫑瞎说,你是你他是他,我相信你哩心是善良哩。”

  他慢慢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也想儿善良,我有他哩遗传,这谁也改变不了。”

  “不会,这事儿不可能遗传。‘人之初性本善’你知道儿不知道儿?只要你坚持做个好人,谁也没法儿钻到你脑子里,知道儿不知道儿?”她认真的和他对视,手仍然贴着他温暖的脸。

  “好像也不是就这。”有她的安慰他舒服很多,但立刻又想起以前的事,想到史老师和贾红玉,心又慌了。此刻他真的想继续喜欢她,却怕受父亲遗传伤害她,懊恼的都想蹲在地上哭,却舍不得离开她温暖的手。只好把视线移开,咬着嘴唇说,“我也不知道儿是咋回事儿,我上五年级朔忽然有一天可喜欢看俺哩音乐老师史老师,她对我一笑,我哩脑子就不中用了,满脑子都儿她。小兴给我说那是瞎想,我觉哩也是,可——我第一回看着你又那样儿,就是你搁诶小蛋儿叔街门口儿唱歌儿那个诶皓儿。我知道儿肯定不是瞎想,绝哩不是,我觉哩就是见一个喜欢上一个,就是受他哩遗传。”

  “不可能。”她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两手捧住她的脸。两人再次对视,这时候,才发觉他的个子居然比她还猛一些。她稍微停顿接着说,“我给你说吧,能遗传哩一般是个儿高低,脸盘儿,还有血型,遗传病,等你上初三学生物朔就知道儿我说哩不假了。”

  “啊?那我对史老师哩算啥?”

  “好感,人对敢兴趣哩异性都会产生好感,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喜欢。”她说到这里感觉像要把自己的心思掏出来似的,也开始有些抹不开了。于是她把双手撤回来,转过身背对着他说,“喜欢一个人没错儿,知道儿不?要是俩人儿都相互喜欢,就可以进一步相互了解对方,那就是谈恋爱,谈哩时间长喽要是俩人儿都没变心,那就是真爱情,差不多能谈婚论嫁了。知道儿不知道儿?”说完这些她缓缓的转过身幽幽地看着他,其实这些她也是通过书籍和同学之间交流得来的,没有半分经验。

  “是这啊?那俺妈俺爸他们是经人介绍哩,都没谈过恋爱啊。”

  “可不是啊,所以说恁爸可能都不知道儿啥是爱情,一到外仚(替音字xian,外仚意思是外边,表示家乡以外的远处)就让人家给迷住了。人要是爱上一个真心喜欢哩,通常人家说啥他都听,把持不住就犯错儿了。”

  “哦,你说哩对。”他猛然觉得他就是个很容易犯错误的人,“我,觉哩我也是,我以前喜欢史老师,见你又喜欢,还有俺姥村儿里哩贾红玉,我长大是不是也是那样儿?”

  “我多会说了,你那是好感,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不会再受旁哩人诱惑了。”

  “咱俩算不算谈恋爱?”

  “当然不算!光是你单方面儿喜欢咋算咧?”她感觉到自己的言不由衷,迅速把目光转到旁边。想了想又怕这样打击他再转头喜欢上别的女孩儿,就幽幽地补充:“呃——要么咱先试试?要是过一阵儿你还觉哩我最好,我也觉哩你不差,那咱俩就算谈恋爱。”

  “中!”他重重的点头,就像做一个重大决定。

  “这事儿可嫑跟旁哩人儿说啊,只能咱俩知道儿。”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觉得比刚才又贴近很多,“你要是想儿见我就往俺三姨门口,我看着你就出来,中不中?”

  “中。”他再次点头,心里美美的。忽然凑近一些看着她,“你要是想儿见我咧,也往俺头门口啊?叫俺家人看着不好吧。”

  “我没嫩傻!我叫改妮儿去找你。”她说着冲他甜甜的一笑,心里十分舒畅。

  “那也中,”他也满脸憨笑,比之前那个温和的笑容多几分质朴,“那就这,我回家了。”

  “回家?你乏了?”

  “没。”

  “想儿听我唱歌儿不想儿?”

  “鞥!晚会儿回去也中。”他说回家其实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听她要唱歌立马来了兴致,“我能拉你哩手不?”

  “不能!咱还是试验阶段儿!男孩儿不能忒主动了!”她断然拒绝了,又觉得态度不能太硬,就笑了笑,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又迅速地撤开,自己反而有点彷徨,低下头悄声说,“我碰你中,我有约码儿,嗯?”其实她不久前捧着他的脸比现在还热情,只是当时还没有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哦,”他表示认同。

  “我唱个《甜蜜蜜》吧,还不多熟练,学校里有人儿学我也跟住学。”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征求意见。

  “中啊,你唱哩我都好听。”

  “咯咯咯咯,”她莞尔一笑,又用胳膊碰碰他,转过身向前走两步,“开始了啊?”说着又干咳一下清清嗓子,认真唱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那样……”

  她唱的很投入,仿佛月光下恬静的村边小路就是她的舞台,路北边错落有致的院落和房屋是舞台背景,路南黑黝黝的树林都是她的观众。歌声里饱含深情,就像如愿站在梦想中的某个大舞台,优雅地踱步,偶尔转身看看他。最最忠实的观众就是他,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他无疑也是最幸福的观众,因为她唱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的倾诉,每个眼神都饱含着特有的情愫。他觉得这首歌更细腻、更适合她唱,她唱完要求再唱一遍。她也欣然接受他的要求,又唱两遍。

  这天晚上他们都回去很晚,也很愉快。他回去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她唱歌的样子,彻底沉醉了。从这天起他不在害怕喜欢谁,当然,也没有喜欢别的谁,她的音容笑貌已经占满他的心。

  第二天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很愉悦,干活的时候不自觉地傻笑,心情比头顶的艳阳还灿烂。稻苗全部插完时下午四点左右,这才发现今天小虎没来插稻。于此同时想起昨天本来是要邀丽霞一起看流星雨,竟然高兴的全忘了,决定回去先告诉她,再回家帮忙做饭。回家路上他用架子车拉着福川婶和大勇,丝毫不觉得吃力。上了大堤又想起去年帮她推车子时的样子,没想到一年不到居然确定恋爱关系。不自觉哼唱起她昨晚唱的《甜蜜蜜》,虽然一点不在调上,却前所未有的愉快。

  他回家手脸也没洗去了小蛋叔门口,来回走着等待被丽霞发现,连栅栏门门搭链扣着都浑然不觉。

  丽霞今天上午在家做家务,中午给小蛋婶送饭时带着改妮和小姕,直接留在地里帮忙。将近六点时小姕把裤子弄脏,小蛋婶嫌改妮没照顾好妹妹把两人都训一顿。她让小蛋婶带她们先回,她和红妮把运到跟前的稻苗插完再回来。

  小蛋婶到家门口还在数叨她们不会帮忙只会添乱,猛然看到大志在门旁边,边下车边问:“大志,你咋在这咧?有事儿啊?”虽然只是句客气话,但她的脸色仍然停留在刚训孩子的状态,听起来有几分严肃。

  大志吓一跳,慌忙弯腰装作找东西,嘴里也应付不利索:“没,没事儿,我,我哩笔帽多会儿掉了,我找找。”说完发觉不对,因为他从稻地回来手脸也没洗、衣服也没换,根本没带笔,赶忙圆谎,“我从地回来还有咧,到家就没了,我给笔搁家出来找找。”

  “哦。”小蛋婶说着让孩子下车,过去伸手要开栅栏门的搭链,推着车有点不方便。大志看到了赶忙过去帮她打开。她笑了笑让他进去,他哪敢,腼腆的说还得继续找笔帽。正要出门改妮说:“大志哥,你从北地回来咋经过俺家门口啊?是不是掉西头了?”把他又吓一跳,赶忙说:“哦,可能吧,我再去那懑儿找找。”说完再不敢逗留匆匆跑了。

  吃过晚饭,他再过去时不敢站在门口了,站在小路对面,却不时的往对面看。

  丽霞她们正在吃饭,他刚过去她就看见了。为了不让三姨发现什么,她尽量不看,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瞄,夹菜的筷子也有点调皮,跟红妮的筷子打几次架。而他虽然没打招呼也没刻意看她,脸上的笑容却没间断过,那微扬的嘴角、悠然的神情,似乎她就在身边。忽然间有一股浓郁的甜美袭上心头,喝到嘴里的汤也甜了。

  吃差不多了三姨想起今天她生日,站起来要给她煮鸡蛋。她可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赶忙站起来连声说“吃饱了”,说着要出去转转消消食,快速回屋。重新梳头,换一身白底子蓝色小碎花的连衣裙,还涂了点三姨的口红。出来时看见三姨准备洗碗,而拉住三姨衣角的小姕在频频地打哈欠。她让三姨带小姕先回屋睡,她洗完都放进柜子才出门。

  刚到门口大志就迎过来,她慌忙指指后面迅速走向村南小路,有些做贼的感觉。他会心地笑笑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等拐过弯再次靠近她说:“霞姐,今晧儿有流星雨,你要没事儿咱一块儿看呗?”

  她听这话心里简直要乐开花,没什么比和喜欢的人看流星雨更好的礼物。可她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就淡淡地说:“也没啥事儿,看就看呗。”

  “那咱去场里看吧?场里宽敞,没啥挡哩。”他又说,语气透着兴奋。

  “中,”她轻声答应。走了几步又觉得答应这么快显得太顺从他,就故意停下绷着脸说,“场里漫天野地哩,你不会有啥歪心眼儿吧?”

  “哪有啊?我就是想住那块儿没啥树,能看哩清亮点儿。”他立马变得严肃起来。稍微停顿又恍然所悟似的露出从容的浅笑,“你是不是害怕啊?要害怕去十字街儿空地儿上看也中,要是下哩大喽也能看着。”

  她才不敢跟他一起在街口逗留,不管做什么都不敢,因为那里纳凉的人非常多,都是半夜以后才回家的。看他脚步迟疑竟有点慌,就顾做轻松地说:“哼!我才不怕咧!不管他真鬼假鬼还是你这号儿心里有鬼哩都不怕。”说着还握起拳头刻意在他眼前晃晃,心里已然十分得意。这样既能显出她不是很乐意到场里去,又可以预防他想做什么越轨行为。

  “哪有啥鬼?咱是谦谦君子,行哩正坐哩端!”他冁然微笑看着她。

  这话她信,从这几次接触时他身上散发的阳刚气息和温文尔雅的言行举止的确是君子。为了掩盖自己的多心她赶忙变话题:“你知道儿啥是流星不?”

  “不就是星星?小朔俺奶说叫扫帚星,扫帚星往哪埖儿落哪埖儿就会死人。”他果然接话。

  “哪啊?”她甜甜的接话,“流星根本不是星星,是太阳系里哩杂质。倘为离地球忒近叫地球引力吸来了,速度快再搁诶大气层一摩擦就发出来哩光了。你想想,月亮、地球都是星星,随便是个星星都大哩很!哪要是落下来还得了啊……”说起自然知识来她比他知道的多,知识讲完接着是传说,国内的、国外的只要她知道的统统告诉他。最浪漫的当然就是“流星是天使的眼泪”的说法——说有个天使与人类相爱却又被迫分开,她就时常哭泣,希望那个人看到能得到幸福;久而久之对流星许愿成为恋人们的一种祈愿方式,在流星划过时许下的愿望更容易实现。

  场北边挨着大庆家地头有棵高大的桐树,茂密的枝叶有多半伸到场的上空,白天可以遮阳晚上能挡露水。大志他们以前看场时搭的草庵还在树底下,他过去拿点秸秆在草庵口随便扫扫就很干净。扫过又铺些麦秸秆,两人并肩坐下来,但谁也不挨谁。

  讲完流星她又讲学校里的趣事,到十点多也没见着一颗流星。她虽然觉得时间很慢,并没有频频看表,也没有说别的,免得他以为她不信他说的流星雨。他也说他和小伙伴的事,小兴、国营、哪个同学,也讲得津津有味。而她关注最多的还是他说话时的温和语气,还有单手托腮时天真质朴的模样,有几次都想抱抱他,却没敢实施。

  将近十一点时她有点犯困,想靠在他肩上,刚靠近他的耳朵打算跟他说时连续划过两颗流星。他连忙认真地抱拳往下巴跟前凑,身子前倾竟把耳朵擦到她的嘴上。把她吓得赶忙正襟危坐,也做成许愿的姿势。

  流星没了,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情,扭头笑着问她:“霞姐,你许哩啥愿?”

  她哪有时间许愿,却不愿说因为靠近他错过了,就仰仰脸笑着说:“男士优先,你先说。”

  “忘了。”他笑呵呵地看着她。

  “啥记性儿啊?才几秒。”她假装嗔怨,心想他不说她当然也能不说。

  “不是啊,我光想住你要给我亲嘴儿,忘许愿了。”他满脸的坦诚。

  “你——谁要给你亲嘴儿咧?”她感觉到自己脸发热了,“嫑胡思乱想啊,咱还是实验阶段儿!”

  “嘿嘿,就咱俩还害羞咧。我都感觉到你亲我这儿了。”他又变成满脸的惬意,还伸出左手食指点自己的耳垂。

  “你个坏蛋!不是害羞,真不是想儿那个啥。”她瞬间心慌意乱,赶忙拉下他的手,似乎他所点指的地方就是她的犯罪证据。就在那个瞬间,她居然真的想试试跟他亲吻一次,想到这感觉脸更烫了,心跳速度也明显加快。

  “真不是害羞?”他跪起来凑近她,像是要看清她的脸色,语气却更具试探性,“那你敢不敢再试试?”

  “谁怕谁?”她说完这话才发觉上当了,却已经与他面对面眼对眼,就把心一横再往前挺脖子,两张嘴的距离仅剩五厘米时又停住,咬了咬嘴唇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挤住眼。”完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闭上眼,快速在他唇上触了一下,赶忙转身背对他。她自己倒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心几乎要跳出来。过了大约两分钟,身后传来他意犹未尽的一句话:“忒快!比流星还快咧!我觉哩都没挨住!”

  她简直是又羞又气,做出这么大挣扎才来的勇气他居然说没碰到。再一想也对,书上都说是热吻,她刚才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温度。不由得慢慢转身,羞涩地撇他一眼说:“要么——再试试?”

  他重重地点头,接着将身子跪直了伸出左臂拦住她的脖子,右手托着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来。他厚实的嘴唇与她贴得紧紧的,至少超过一分钟都没松开。她除了嘴巴有压迫感,脑子也感觉很空荡,并没有书上说的很美的感觉。正想推开他时竟感觉到他的舌头,一股热流随即钻进嘴巴,脑袋更空了,扶他胳膊的手居然不自觉往近拉。心灵深处又来一种力量,害羞,而且她意识里吻越久的人越不正经,硬是把脸扭开挣脱他的臂弯,再次转过身,背向他把头压得更低。

  然而,这样过了两三分钟他还没说话。她稍微平复的心又有些慌:都这样儿了他咋还没感觉?嘴皮儿忒厚啦!想到这不由得又悄悄回头偷看,正看到他舔自己嘴唇。他与她眼神相撞迅速凑过来用最小的声音说:“你哩嘴可真甜!”她愈发害羞,心里却幸福的要死,直到睡觉的时候她才忽然想明白,他贪恋的甜味不过是偷抹三姨的口红味。

  这个吻真的令人陶醉,而推开他的那一刻心更慌脑子更乱,人几乎空虚,足以证明他就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她相信他就是她这辈子的真爱,这样才会吻的这么忘乎所以。就在她低头回味的时候大波流星雨袭来,他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嚷:“咦!霞姐,霞姐,赶紧许愿!赶紧!我要许你一辈都喜欢我,我也一辈不变心。”刹那的光辉下面,他的脸被照亮了,笑容比流星灿烂不止千百倍。后来她每每回忆起那一幕都禁不住要自责,感叹不该遗失那份世上最美最纯的爱。

  回去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两人牵着手来到三姨家的柴扉门外面还难舍难分,又靠在墙上长吻一次才分开。她还舍不得进屋,又站在门边看着他尥蹶子跑到街口拐弯才回去。

  他回家躺到床上全无睡意,忽然想起收音机里主持人的话:“或许我不是最幸福的人,但那一刻我们最浪漫。”他觉得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主持人想要的浪漫他已经拥有。他记住那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一,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

  从那天起,到八月底他准备开学,他们天天都见面。要么在村南小路上散步,要么到场里和村外的大堤上遛弯,偶尔也到河边。有时她唱歌给他听,有时他给她讲村里的事情,有时牵手谈未来、梦想,有时靠着某棵树拥吻。假期要结束了,他们这份深情已经浓郁的难以割舍,虽然都要继续各自的学习生活,相伴的美好却常常在心头萦绕。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