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爷爷的房间里，一个和简陋的台几搭配得并不怎么和谐的笔筒里插着一撮鸡翎毛，那笔筒可有来头了，南海谢边小学迁新校时，校长随手送给他的。

　　妈妈说那撮鸡翎毛的年头比我的岁数还大哩，乡下人养鸡，早上从不喂的，打开笼门任其四处觅食，傍晚才拿出几把米，嘴里发出“咕咕”声，把它们召集在一起，随手往地上一撒，再不管了，说实在，要不是为诱其回笼、那可怜的几把米有没有还说不定呢，故老家那里，要把一只鸡养大，没八九个月一年时间，休想。

　　那只大公鸡是我未满两个月时偕我来到广东的，准备送给在中山那边做工的外婆。那时爷爷还在原处没挪窝呢，看守租放在旧校园内的佛山《奔达》店的三菱车，我和我妈妈就借住在那。

　　因为门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广佛路、怕大公鸡丢失，奶奶仍把它关在小竹笼里，爷爷见其可伶，就偷偷把它放了，只是在放之前，在它的脚踝处绑一长带子，过了几天。见大公鸡没什么越轨行为、爷爷把那道防线也撤了。

　　二

　　那天是月底，又逢周六，下午，《奔达》店的资料兼仓管员王姑过来盘车，他的后面跟着一个长得玉葱也似的小女孩，妈妈告诉我，一看见大公鸡，那小女孩的两眼都直了，“哇，这公鸡太美了，妈妈，我要它的翎毛做毽子。

　　“傻丫头，你要了它的翎毛，这公鸡还美吗？它可就变成了秃鹫了，电视里的秃鹫你见吧，难看死了。“

　　“不，我要、我要！”那女孩跺着脚说。

　　“好好好，那你自己和爷爷说，如果这大公鸡犯错，处理它时、把翎毛给你留下。”

　　当时爷爷正在一旁扫地，听了母女俩的话不由得笑了，说:“可以呀，只是——”

　　“只是什么，爷爷您说？”那小女孩紧盯着问。

　　“只是爷爷一向瞧不起成绩差的孩子。别指望我给他们做点什么了，不给白眼，你就烧高香了。”

　　“爷爷、那您说咋才算成绩好？”

　　“那还用问，各科拉平七十以上，唉，我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谁知那小女孩听了,乐得一蹦老高、拍着手说：“妈妈，这鸡翎毛我要定了，爷爷也真是的，竟拿C等生的分数杠与我赌。”

　　三

　　“清明”、“五一”两节都过了，外婆毕竟是没有来，爸爸多次提议把那只大公鸡杀了，然爷爷总不点头。有一天，他抱着我一面逗着大公鸡玩，一面说：“这鸡也神，通人性，我想我的宝贝孙儿小小年纪便千里迢迢来到广东而平安无事，或许就赖这金凤凰的保佑庇护吧爷爷就让它陪着你，尽其天年。”

　　爷爷的话，都被妈妈听到了，可惜的是她没转告爸爸和奶奶。

　　或许是命吧，那天爷爷午睡起来，对妈妈说：“哎，红玉，我好长一段时间了，天天龟着，骨头都酥了，今天我要到外面走走、你留神点门。”

　　谁知爷爷刚走，爸爸和奶奶就像约好也似来了，母子俩一嘀咕，就把那只大公鸡杀了，待爷爷回来，一盘煲得香喷喷的鸡肉已摆到桌上。

　　爷爷呆在那里，蠕动着两唇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出去，把垃圾桶里的鸡羽毛一根根捡起来，用水冲洗千净，晾在窗台上。

　　四

　　好端端的天气，忽然来了台风警报、因为校园里有许多长得并不怎么均衡协谐的榕树和高高的棕榈，《奔达》店的员工总动员，近百台车不到一个时辰全开走了，幸亏台风擦肩而过，没成灾。只是那些车再也不回来了，还有王姑和那个长得玉葱也似的小女孩。

　　没过多久，旧校舍要推倒铲平，改做他用，同时，爷爷也想家了。

　　十年在外，回家等于搬家，然爷爷携的仅一袋必须品，要说多余，就是那撮鸡翎毛了。

　　五

　　我婴幼时的事，不论缘由，只要提及，妈妈总是滔滔不绝，且不管遍数，这些故事，后来都变成一幅精美的画图，深深地印藏在我的心底。

　　孩提的日子。龟爬也似慢、好不容易我终于长大——十岁了，前几年每次回家，总喜欢恶作剧，窥爷爷没注意，就溜进他的房间，把那撮鸡翎毛弄个零丁星散，再把台面搞乱，总之怎么看都是老鼠作案的样子，有时干脆藏起来，让爷爷火烧火燎地找，最后才在我的“热心帮助”之下找到。然今年到底该怎样耍爷爷，我还没想好哩。

　　腊月二十四日，广州火车站候车室，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离上车的时间还早着呢，我觉困倦，便在长椅上靠着妈妈小憩一会，一般浓浓的睡意便席卷而至。

　　“哎”小聪快看，你的玉葱姐，——唉，那丫头长得太像了！”

　　似睡非睡中的我听到妈妈的咋呼声睁开眼来，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娇美、头上扎着羊角小辩子、比我稍大的小女孩正通过检票处，没容我的两瞳孔多留张相，便被人流卷走了。

　　那女孩的出现肯定是触动了妈妈的话匣，她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玉葱姐姐的故事来。

　　六

　　我头一回觉得自己心头装点事了，一回到家、便径奔爷爷的房间，谁知一踏进门。竟幻见玉葱姐姐从笔筒里插着的那撮鸡翎毛里冉冉飘出，冲我莞尔一笑。我大吃一惊，用力擦了擦眼，再看时，她却倏忽不见了。

　　我呆住了，心里这么想“爷爷已老，不能再出门了，看来要实现把这撮鸡翎毛送给玉葱姐姐的愿望，靠我了，可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找到她的概率实在太小，然反过来我又这么想，概率虽小却不等于零，也就是说只要不等于零就有希望。”

　　我终于理解爷爷了、在人的生命长河里，我们要尽可能多地保留一些希望，让其把你生活中那些不愉快的东西挤走，这样，你的心里就会觉得充实平和，你的人生便在充满着企盼的憧景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