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被带到了刑警队的时候,已近黄昏。她无需装作镇静,事实上,她并没有太紧张,也没有恐惧,因为悲伤已经压倒了一切,当她想要放弃一切,当她想要和亲人在一起,安度余生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生离死别。
探长宋利民虽然表情严肃,但是很面善,问讯并没有在审讯室,而是在他的办公室。
“有关范仓来的失踪案,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地回答,如果你说谎,要负法律责任。
去年10月14日晚上您开车出城,你去哪了?”
她心里一惊,揉了揉眼睛说:“我不记得了,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天您带着一只狗出城了,你应该能想起来吧?”
她沉默了一会,仿佛是在回想以前的事情,或者是在思考该怎样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宋利民无法从她的表情上做出判断。
“提到狗,我倒是真想起来了,去年我丈夫住院期间,阿花曾经在我家待了三四天,后来它生病拉稀了,我嫌屋里有味就晚上开车送它回我妈家,我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
“从你家到你母亲家得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需要3个小时”
“但是你晚上7点50离开小区,8点25分出的城,10点15分回的城,11点15分回到了你家小区,这期间你不可能回到丝棉木村再返回来,从8点25分到10点15分,这110分钟你在哪里?”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尖锐,语气冰冷,似乎那样可以能识破她的谎言。
她并没有回避,身体向前坐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脸。
“我大约想起来了,也许是那一次,我出城大约走了一段路,突然我的腰痛病犯了,我不能弯腰,有时稍微扭一下,就痛得不敢动,我以前也犯过腰痛病,于是我就把车停在路边,我给我的妈妈打电话,她不放心我,就告诉我让阿花自己回家,我休息了一会,打开车门,阿花跳了出去,我向它指着丝棉木村的方向,它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跑开了,然后我就掉头往回开,我开得很慢,有时走走停停,因为车的抖动,或者长时间坐着都会加重疼痛的。后来在一个加油站不太远的地方,我又休息了一会。当我路过超市,我又买了一个电热宝和一些吃的东西。”
林采菊一口气说完,就用右手扶着后腰,模拟得就好像此刻她的腰真的疼了一般。
“那天路上车多吗?”
“我去的时候车比较多,等我往回开的时候,车就不多,而且我是在路边开的车,可能有两三辆车都超过了我。”
“狗能自己到到家吗?”
“能的,妈妈打电话说阿花第二天晚上就到家了。它熟悉去丝棉木村的路。因为以前,曾经有一次我从我妈妈家回来,阿花就是跟着我的车后面跑过来的。有时我在路上等它一会,有时它累了,它也会上车在车上坐一会,然后再下车接着跑。”
“现在阿花在哪里?”
“它应该是在丝棉木村我们原来的家,我们虽然卖了房子,可是阿花还是留恋老房子。”
“老范失踪前最后一个打的电话就是你打给他的,这个你该怎么来解释?而且你出城的当天下午5点多钟,他也在你们小区附近不远的地方出现过?您觉得这是巧合的吗?”
“嗯嗯,那一段时间我是给他打过电话,他是向我打听杜夜阑的情况,然后我告诉他我没有找到杜夜阑,我让他到杜夜阑的家乡找一找试试看。”
“那14号那天,你们两个没有见面吗?他有没有去你家找过你?”
她好像瞪了他一眼,音量也突然抬高,就像一只萌萌的小猫被多次打扰后变得不耐烦,即将要对人伸出利爪来。
“我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去我家呢?只是他曾经到我的学校找过我,是向我打听杜夜阑的情况,而且我还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请他吃了一顿饭。但是我想不起来是几号了。”
“如果仅仅是一件事情,可以认为是巧合,可是仅仅在10月14号当天,嗯,你们下午3点钟通过电话,17点20分他在你们家小区附近出现过,而且在7点50分你开车出了小区,紧接着又出了城,更最重要的是在10月14日,时间是19点10分范仓来曾经给他的一个朋友发过微信。
他故意停了下来不说了,开始查阅他的手机,同时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大约过去了两分钟,但是对于林采菊来讲尤为漫长,她不知道下一步宋利民要亮出什么样的底牌来。她假装感冒,接连干咳了几声,为的是去掩盖她的咚咚的心跳。
宋利民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的惊慌失措,不知道是不是假装镇定,她的头一直抬着,尖尖的下巴没有一丁点赘肉,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那样子倒好像她正信心百倍地等着他发出下一张牌。
“他发过一张照片给他的朋友,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就是你,这能够说明,10月14号,你们两个人是见过面的。”
老宋出示一张照片给了林采菊,同时观察林采菊脸上的蛛丝马迹。
“能给我一杯热水吗?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宋利民站起来为她倒了一杯水。
她吹了吹杯子上冒出的热气,眼睛盯着那张照片,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慢慢地解开了脖子下的一颗纽扣。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我,我从来没有烫过头发,我也不化妆的。”
“如果把头发拉直,把妆去掉,你还否认她不是你吗?我们曾经拿这张照片和你的其它照片做过电脑技术对比,骨骼的轮廓是完全一致的。”
“唐以雨前和我长的一模一样,那你能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一天之间就老去的女人已经不再美丽,她肿起来的眼泡把她的眼睛变成了两条缝。她使劲地挣了睁眼睛,似乎想要让它们变得大一些。
“10月14号,我在我自己的家,我自己家的墙都是大白,没有墙纸的,所以这张照片的背景也不是我的家。这张照片是P图,而且我敢肯定这张照片就是P图,因为我本人正常的照片是右侧眼睛大,左侧眼睛小的。而这张照片两个眼睛是一般大的。而且就算是我要杀他。我也不会给你们留下这么多疑点的。再说了,我出城也好,给他打电话也好,那些都是一年前的事情,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也许是他为了躲债故意自己藏了起来。”
“他老范为什么要在10月14号晚上发了这张照片给他的朋友呢?”
“有很多男人总是把一些女人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或者发给微信好友,嗯,好让别的男人以为这个女人是他的情人,来显示自己有本事。”
“如果你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追究是谁给你贴的广告报,而你选择逃跑。”
“我不是逃跑,我的丈夫病重,我没有时间和太多的钱浪费在无用的地方,他必须回国看病。”
她说得很慢,故意停顿,每个字又说得很重,似乎在强调,又似乎有些不耐烦。
宋利民看着林采菊,作为老刑警,他不会以貌取人,瘦弱可怜的罪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很少能有人在面对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问题时还能如此镇静坦然的,也许还没有击中她的要害,也许她真的无辜,想到这,他关掉了录音机,并一改最初的语调。
“今天太晚了,就先到这里吧,你先回去,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只能住小旅馆了,没有家了。”
“你的电话要随时开机,住在哪里也要告知我们。”
“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吗?”
“在未结案之前,谁都有可能是,司法传讯,配合公安机关办案,是每个公民的责任。”
由于证据不足,所以林采菊当天晚上20点就被释放了,但是她被告知不允许离开云海市。
林采菊来到凉凉的夜色中,一天没怎么吃饭,她无力地走在街上,突然放松下来,她才发觉最左侧的一颗牙齿有点疼,她喝了一口凉水,似乎好了一点。也许是下午的时候哭得太多,她感觉到两只眼皮有些厚重,她不时地用手向上抬了抬眼皮,系上了脖子下的那颗纽扣,仿佛那样可以使自己感觉温暖一些。
满天的星光,零零落落,她望着那些被撕得细碎的光点,就好像她的亲人被扔在了遥远的天边。热闹的大街,一辆辆游动的小汽车就像被装在万花筒中,它们的光四面八方在她的眼前旋转,让她头晕目眩。此时此刻,路灯下她的影子,使她想起了丝棉木村的蜡烛,想起了和Andy,妈妈围在饭桌前一起吃饭的情景…………。
她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到处都是车,她猜测在某一辆车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比疲惫更加让她不能走得太远。于是她就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她知道她这一夜定是无法安眠,她又去了药店买了枣仁安神颗粒。
九点钟了,她知道妈妈和安迪还没有下飞机,也许是饥饿的原因,她的精神异常的亢奋,尽管喝了安神催眠的药物,在这个只有一个电视,一张床,一个小床头桌的狭小,陌生的房间里她却无法入睡。
将近10点钟了,她又来到了街上,也有一些其它的女人在街上,只是和她不同的是,她们都化着妆,纹着千篇一律的眉,她们身后留下的香水让她打了一个喷嚏,这又加重了她的寒冷,她缩在肥大的白色风衣里面颤抖,当她路过一家烧烤店时,三两个年轻的男女刚好出来了,不知道是谁的脚重重地踩在她的小巧黑色圆头皮靴上,她嗷地叫了一声,门口两个笼子里,装满了蓝灰色的鸽子,也许是被她惊动了,它们扑拉拉地煽动着翅膀,这又给她带来一股股凉气。
她停下来看着那些鸽子,突然她想起了一些………她也想起了私人侦探南珊小姐,她打算明天向穆东篱打听一下她的地址和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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