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归
时间:当代;地点:豫东某乡村;
人 物
许有汉——老年农民,与妻子辛辛苦苦养大了四个儿子,儿子们都成家立户建造了楼房宅院,却没有自己和老伴的居住之处。一生忍辱负重为儿孙洒汗卖力,竟未得善报。晚年愤然大悟,悲怆归天。
许 母——许有汉之妻。一辈子逆来顺受为儿子媳妇抛汗出力,勤劳和善良却得不到儿子媳妇们的理解和回报,悲惨离世。
许大福——许有汉长子,丧失孝心,不懂世故道德。
二禄妻——许有汉二儿媳。
三祯妻——许有汉三儿媳。
四祥妻——许有汉四儿媳。
强强——许有汉长孙。(20岁)
苗苗——许有汉孙子(6岁)
春兰——许有汉孙媳,强强妻子。(20岁)
吴乃仁——许母胞弟。
朱世臣——许有汉故交。
朱世臣的老伴儿、长子夫妇,次子夫妇和孙子(6岁)及其家客甲、乙。
老中医,老菜农。
许有汉孙子们。
男女村民群众。
剧情梗概:
老年农民许有汉夫妇的四个儿子——大福、二禄、三桢、四祥都居新楼大宅,而老夫妇却栖身于村外的破旧小屋。暴雨袭来,小屋在风雨中飘摇欲倾,老夫妇到四个儿子门前述说险情,欲求得入住其宅,都被拒绝。老夫妇无奈仍回到濒临倒塌的孤独小屋。
许有汉因受雨腿病复发,许母用民间土方为他热疗。此时儿媳们仍争相来给老母派活。因许母为儿媳们干活之事而引发了媳妇们一场吵架风波。于无奈之中老夫妇选择了离家谋生。在出走的路上,“故土难离”,“穷家难抛”的感慨令两位老人洒泪苍天。中途又被儿、媳们拦截回去。许母病危住院。儿、媳们无一人关照,只有老汉一人在身边护理,老夫妇忆昔思今,百感交集。许母在最后弥留之际念儿心切,反复催促老伴给在外打工的儿子们打电话,想在临终之时见儿子们最后一面。这个唯一的“奢望”也终未如愿,老人在“呼儿无应”的孤独中凄惨地离开了人世。在许母的下葬之日四个儿子竟然都不回家。四家媳妇都不让亡母从自己家出殡。在老舅百般调停下勉强料理了许母的后事。许有汉越想越气,在老伴儿坟前大哭一场之后,与孙子们共吃了一顿离别饭而愤踏黄泉。
第 一 章
1·1 昼,外
炎夏的午后。
豫东平原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村庄外一间孤独的低矮茅草小屋在狂风暴雨的肆虐袭击中。
雨幕中,可见村内一座座红瓦白墙玻璃闪亮的新建楼房。
低矮小屋与新建楼房远近闪现,显然不像一个时代。
许有汉身披雨衣手拿铁锹气喘吁吁地挖土加固小屋的墙脚。
许有汉:(抹着满脸的雨水和汗水向屋内喊)大福娘!……
许 母:(端一盆浑浊的水自小屋内趔趄走出,把水泼掉,喘息抹汗)大福爹,
床上又接了三盆,被子全湿透了……(仰面向天)老天爷!您别下了!小屋快塌了!
许有汉:大福娘,歇会儿吧!别把你那气管炎再累犯了。
许 母:(擦着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你那老寒腿,疼不疼啊?
许有汉:疼就疼呗,我还比你壮实……
许有汉、许母往返进出小屋,往外泼水,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1·2 昼,外
雨稍停,风未止。
许有汉长子许大福住宅。
高大的门楼,朱红的大门。门额上四个金色大字“福满门庭”赫然耀目。
许有汉和许母二人相扶,筋疲力尽地来到大门外。
许有汉:(敲门喊道)大福!大福!……
1·3 昼,外
院内。许大福站在楼房的阳台上打着呵欠。
许大福:(听到门外许有汉的喊声不耐烦地)又叫啥哩!”
1·4 昼,外
大门外。
许母:(拍着门喊)大福啊!是恁爹和我啊……
1·5 昼,外
院内,许大富慢腾腾地下楼,悠悠然走到大门口,缓缓开了一道门缝。
许大富:(探出头)雨大水大的,喊个啥,有事吗?
许有汉:大福啊,小屋马上就要倒塌,没法藏头了,想在恁这儿暂住几天,你看……
许大福:(挠着头皮站在门口里面)净是恁俩的事儿了……
1·6 昼,外
院外。
许母:大富啊,你这楼下那间闲房子……
许大福:哎呀,(懒懒地迈出大门口)那间闲房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再说,恁大孙子马上就要迎亲。这迎亲是一场大喜,免不了吵吵轰轰的,恁俩住这儿也不安静。恁孙儿媳妇是镇上的闺女,年轻人爱干净,恁俩往这儿一住,还怕年轻人看不惯,恁说是不是?老二,老三,老四家不都是新建的楼吗?恁俩还是到他们家看看吧。
许有汉与许母相视默叹。
许有汉:(望着老伴)大福娘,咱走吧。
许母:(无力地)走吧……
许有汉、许母相扶离去。
许大福:真是两个累赘!(转身进门,背手关了大门)
1·7 昼,外
村内泥泞的路上,许有汉和许母相扶而行。
二人来到了二儿子许二禄住宅大门外。
大门的门额上四个金色大字是“禄丰德厚”。
许有汉向许母打着手势,示意让她叫门。
许母:(拍门喊道)他二嫂!他二嫂!是恁爹和恁娘……
1·8 昼,内
楼房内,二禄妻侧耳听着。
1·9 昼,外
大门外。
许母:(再拍门)他二嫂!他二嫂!是恁爹和恁娘啊……
1·10 昼,内、外
楼房内。
二禄妻:讨厌……(慢条斯理地下楼出屋,来到大门口,开了一扇门,笑眯眯地道)哎呀!娘,爹,这刚下过大雨,泥大水大的,恁二老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许母:也没别的事儿,他二嫂,村外那间小屋,屋脚过水,屋顶漏雨,眼看要塌。恁这院里楼边那间小西屋……
二禄妻:那间小西屋呀,早叫老鼠虫子糟蹋得不像样子了。又潮又暗,不透光线。再说呢,我虽然学问不深,也略知三从四德。恁儿二禄不在家,我这妇道人家也不敢越权作主啊。日后要是恁儿子怪罪下来,不是叫我左右为难吗?常言说:上有兄长下有弟,家事还得兄弟议,妇女无权拿主意。恁说是不是?娘,爹!
许母:也是,也是……(无奈地望了望许有汉)那……咱走吧。
许有汉:(欲语又止,踌躇片刻)咱……走吧。
老夫妇无奈地离去。
二禄妻:(望着许有汉夫妇的背影)屋漏找恁大儿去,别在我的门前哼唧。(转身进院,随手关了门)
1·11 昼,外
村内胡同里。
许有汉与许母踏着泥泞艰难地走着。
许有汉:大福娘,要不然,再去三桢家问问?看叫住不叫?
许母:(迟疑地)三家子……三家子的话,也不好说啊。
许有汉:不好说,咱去跟她商量商量试试。
许母:也好。
1·12 昼,外
许三祯住宅大门外。
门额上四个金色大字是“祯星高照”。
许有汉老夫妇来到门前,许有汉向许母示意叫门。
许母:(拍门)他三嫂!他三嫂!我是恁娘……
许有汉:我是恁爹……
1·13 昼,内
楼房内。
三祯妻:(对镜梳头,嘴里没调没韵地哼着)天上下雨地上流,老公在外我心里愁……(听到外面的喊声)愁,愁,愁……
1·14 昼,外
大门外。
许母:(再拍门)他三嫂!他三嫂啊!是恁爹跟恁娘……
大门内转出三祯妻的声音;“听见了,听见了!别喊了,别喊了!啥事?啥事?”
许母:他三嫂,你开开门,娘跟你有事商量……
大门“哐当”一声开了。
三祯妻:(梳理着头发站在门口)啥事?啥事?是缺吃了还是缺穿了?
许母:不缺吃也不缺穿。他三嫂,那间小屋漏雨漏得厉害,被子都湿透了,眼看就要塌。恁这楼底下那间储藏小房间……
三祯妻:那间储藏室啊,恁儿子已经打回电话了,叫我抓紧时间把楼上楼下装修装修。这一装修啊,连我的大床、衣柜都得搬出来,恁俩受得了这搬来搬去的折腾吗?再说,老大、老二、老四家都是高楼大厅的,谁家住不下恁俩?叫我看呀,住俺大哥家最合适。俺大嫂有病卧床不起,恁俩也能为他们帮帮忙干点活,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去吧,去吧!俺大哥一定拍手欢迎。(说罢转身进院,“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1·15 昼,外
院子内。
六岁的苗苗跑出楼房:“妈妈!妈妈!我听见门外面是俺奶奶和俺爷爷说话吗?”
三祯妻:回屋去!
苗苗向外高喊:“!……”
三祯妻:(伸手捂住了苗苗的嘴)回屋去!
1·16 昼,外
大门外。
许有汉、许母望着已经关闭的大门,二人泪目相顾。
许有汉:要不,再去四祥家试试?
许母:那……大福爹,你去试试吧。我想坐这歇歇。真走不动了。(瘫软地坐在了一块石板上)
许有汉:这……大福娘,你的脸面兴许比我宽些,还是一起去试试吧。走,我搀着你,走吧!(搀扶许母站起)
二人艰难举步。
1·17 昼,外
许四祥住宅大门外。
门额上四个金色大字是“祥瑞盈门”。
许有汉和许母来到这里,两人久久地望着大门,迟迟没有开口。
许有汉:(拉了拉许母的手,朝大门指了指)喊呀。
许母:(拍门)他四婶儿!他四婶儿!他四婶儿!……
门内无动静。
许母:(继续拍门,放高了声)他四婶儿!他四婶儿!他四婶儿!是恁娘……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四祥妻一步跨出大门。
四祥妻:(不耐烦地)孩子刚刚睡着,就不会小点儿声!啥事儿?天塌啦地崩啦?扯着嗓子喊!
许母:他四婶儿,这暴雨来得猛,村外那间小屋实在不能藏头了。我跟恁爹想跟你商量商量,恁这楼底下那间闲屋子……
四祥妻:(不紧不慢地)是这么个事儿啊,我……还得考虑考虑。想当初,老大家建楼造宅院,恁俩出力又帮钱;老二家建楼那时间,恁俩忙着掂灰又搬砖;老三家建楼就在前年,恁俩又是烧茶又是让烟;论到俺家建楼的时候,恁俩是远远地躲在一边。今天想住房了,才突然间想起了俺,如果不知道良心长得偏不偏,那就问问大地再问问苍天!
许母:他四婶儿,你别生这个气。恁建楼的时候要不是恁爹犯了关节炎正住在医院 ……
四祥妻:是阿,早不犯晚不犯,偏偏等到俺建楼的时候犯了关节炎。有情可原,有情可原!不过,这到了要享受住房的时候,也该掂量掂量:谁家曾经接受过恁的殷勤奉献,谁家遭到过恁的躲在一边?是吧?
沉雷由远而近。
许有汉、许母惊慌地望天。
四祥妻:建楼怕沾边,住楼想优先。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乌云蔽天,闷雷滚滚。
四祥妻:(仰面看天)雨又来了。恁俩……
许有汉:(拉了一下老伴的手)走吧……
1·18 昼,外
画外伴唱:
天苍苍,地茫茫,
风飕飕,雨泱泱。
辛辛苦苦养儿郎,
凄凄惨惨做爹娘。
伴唱声中——村外那间孤独小屋在风雨中若隐若现。
伴唱声中——许有汉夫妇顶风冒雨,互相搀扶,步履艰难地向着那孤独小屋走去。
第 二 章
2·1 昼,外
几天后。村外,孤独的小屋墙上又顶了两根木棍,以防倒塌。屋檐下放一竹筐。
2·2 昼,内 外
屋内,许有汉半躺于木板床上,两腿包着厚厚的青麻叶。许母正把吵热的麸皮放于他的腿下,精心为他热疗腿病。
许有汉:大福娘,老全哥不是会拔火罐治关节炎吗?
许母:是啊,听说很有效的。
许有汉:你去请他来,给我试试。
许母:也好。你躺着可别动,啊!
许有汉:不动。
许母:(疲惫地走出了屋,又回头道)你可别起来。啊!
许有汉:知道。
许母去了。
许有汉挣扎欲起,但没有起来。他透过小屋的门口朝村中望着……
随着他的视线,镜头移向村内一座座新建的楼房。
他四个儿子的楼院门额相继在他眼前闪现:
“福满门庭”,
“禄丰德厚”,
“祯星高照”,
“祥瑞盈门”。
他的目光最后又落到自己的孤独小屋。
特写镜头:硕大的泪珠滚出他苍老的眼窝。
许母一脸失望地回来了。
许母:(进屋道)大福爹,老全哥去闺女家了,改日再请他吧。
许有汉:改日吧。
许母扶许有汉躺好。
四祥妻来到小屋门外。
四祥妻:(站在门外高声道)娘!今天是俺妈六十大寿,我给俺妈祝寿去。俺那两只羊在门外栓着,想给俺放放就放放,不想放就叫它饿着。走了。(转身而去)
许母:他四婶儿……(走出屋来,见人已走远)
许有汉:(叹息)难不难……大福娘,倒碗水,我心里热。
许母:哎……(忙进屋)又发烧了吧?(倒了碗热水递到许有汉手中)
三祯妻匆匆来到。
三祯妻:(站在小屋外)娘!俺那二亩半豆地快荒了。恁儿子不在家,我一个人干了两天才拔一半,累得发烧,我得去卫生室打针去。愿意帮把忙就帮一把,不愿帮就叫它荒着。(转身而去)
许母:他三嫂……(出屋欲追,见人已远去)哎,孩子越多,罪孽越大。(向屋内道)大福爹,我下地了。
许有汉:早点回来。
许母:哎。
许母背起竹筐走去。
2·3 昼,外
画外伴唱:
冒酷暑,顶烈阳,浑身汗水淌,
背着筐,牵着羊,头晕心发慌。
伴唱声中——许母手牵羊,肩背筐,弯腰弓背行走在原野里。
2·4 昼,外
原野里。
许母在豆田里拔草,汗水从额头流到脖子,衣衫全湿透了。
2·5 昼,内
三祯家楼房里。
三祯妻把电风扇调到最大档,走到楼窗前向田野眺望。
2·6 昼,外
田野里,许母挥汗拔草,她的身影进入了三祯妻的视野。
2·7 昼,内
三祯妻透过楼窗模模糊糊看到田里的两只羊。
2·8 昼,外
原野里,许母把拔掉的草抱给栓在田头路边的两只羊。
2·9 昼,内
村外孤独小屋里。
许有汉:(半醒半睡,话语似梦)大福娘,地里热不热啊?你有气管炎,可别累犯了啊……
许大福气呼呼地来到小屋门外。
许大福:(粗声粗气)爹!……
许有汉:(一惊,抬了抬头)是大福吗?
许大福:(进屋,瞅着床上的许有汉)大白天睡啥了?
许有汉:关节炎又犯了。
许大福:犯病也不讲个时候,强强和春兰后天就要回来办喜事了,他妈有病卧床,我一个人里忙外忙,您跟俺娘连头也不露了,不能干大活儿就不能帮个小忙!
许有汉:孙子媳妇就要来家了,爷奶奶能不喜欢吗?可是,能说不能行啊!这躺在床上的滋味……
许大福:那好,那好,养病吧,养病吧,好好养病吧……(转身而去)
许有汉艰难地坐起身,欲站不能。
许有汉:(叹息,自语)咳!老来无能人人厌,少年哪知暮年难!拼命为儿做牛马,到头落个讨人嫌。如今能吃不能干,咋胜闭目早归天……(又慢慢躺下)
许有汉微闭双眼,三十年前的生活片段进入他的回忆——
2·9 昼,外
(回忆)
酷暑盛夏,烈日炎炎。身强力壮的许有汉赤脚光膀,一下一下挥动着铁叉筑着泥墙。身瘦体弱的妻子(年轻时期的许母)摇摇晃晃担来一担水,放下水担又匆忙拿起铁锨铲土和泥。夫妇俩汗流浃背,身上溅满了泥和水。
泥墙高过了人头,许有汉站在木凳上,妻子站在泥堆中吃力地叉起一叉泥团,将泥团递到许有汉手中的铁叉上,许有汉将这泥团筑在墙上。如此一叉一叉地传递泥团,泥墙一点一点增高。
秋风萧萧,霜叶飘落。许有汉半蹲半伏在已经装上梁架的房顶,妻子将一捆捆麦草背在背上,然后爬上梯子将麦草递上,许有汉接过麦草,铺苫于屋顶。
八岁的大福跑过来高兴地跳着喊道:“爹!咱的新房就要建好了!咱有新房住了!……”
大福娘(年轻时的许母)在梯子上不停地擦着汗。
大福娘:大福,你弟弟呐?
大福::在池塘边哩。
大福娘:你怎么叫弟弟跑池塘边儿去啊!(急忙下了梯子:“二禄!三祯!别掉进池塘了啊!……(边喊边跑了去)
大福:爹,学校老师说,到了共产主义,种地用洋犁子洋耙,家里有电灯电话,住着楼上楼下……
许有汉:好啊!乖乖,到时候,爹给俺大福建高楼!
六岁的二禄跑了过来。
二禄:爹!也得给我建高楼!
许有汉:好啊!也给俺二禄建高楼!
2·10 昼,外
许二禄家的楼房正在施工中。许有汉满脸汗水,满身灰尘,在脚手架下
忙着搬砖。
二禄妻走过来。
二禄妻:爹,那边没灰了。
许有汉:艾。(忙提起了灰桶)
2·11 昼,外
一座漂亮的新式楼房坐落于农家院中。
许有汉站在院门口,擦了一把汗,摘下草帽扇着风,观看着儿子的新式楼房,一脸欣慰的笑容,
2·12 昼,内 外
(回忆完)
孤独小屋里。
许有汉躺在床上睁开血红的双眼,他的视线中相继浮现出——
长子大幅的楼院。
次子二禄的楼院。
三子三祯的楼院。
四子四祥的楼院。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这低矮小屋内——
被烟熏黑了的泥坯墙壁裂着缝。
许有汉:(发出一声无奈而压抑的叹息)嗨!……不值啊!
许母背这竹筐步履蹒跚地从田里归来,走到了小屋外。
许母:(放下竹筐走进屋)大福爹!睡着了?
许有汉:没睡着。累坏了吧?
许母:只要孩儿们喜欢,累死也情愿。
许有汉:大福娘,我腿上的麻叶,解掉吧?怪热的。
许母:不,多包一个时辰,把汗出透好得快。
许有汉:刚才我半醒半睡,做了个梦……
许母:梦见啥了?
许有汉:梦见二禄,三祯,四祥都回来了。
许母:是吗?想孩子们了吧?
许有汉:都回来看你看我哩。
许母:艾!孩子的身,爹娘的心,爹娘想儿不由人啊。
三祯妻怒冲冲来到小屋门口。
三祯妻:(扯着嗓子)娘!人心都得放正点儿。你牵着老四家的羊在俺豆地里放。俺的豆子把她老四家的羊喂肥了,你和老四家心里都舒坦了!”
许母:他三嫂,我没叫四家子的羊进豆地……
三祯妻:没进豆地?我从楼窗里看得一清二楚!
许母:我把羊栓在田头路边了。你在远处看,好象在豆田里。其实羊就没踩豆田的边儿。
三祯妻:事实见证真假,马上我下地看看,要是吃我一棵豆子,我砸断她老四家一条羊腿!
正在这时四祥妻来到。
四祥妻:(亮起嗓子)哎!这儿又没开牲口行,咋有驴叫唤呀。哼!姑奶奶也不是好挖的软泥儿!敢砸我的羊腿,我还想砸谁的狗头哩!(对许母)娘!从今以后俺的羊饿死活该,你就专业给她三太太免费打工吧!霸道!
三祯妻:(毫不示弱)三太太哪有四太太霸道!俺平民百姓,仗啥!别依仗着娘家爹当个九品芝麻官儿,就自以为是“高干公主”了。哼!姑奶奶不吃这一套!
四祥妻:我吃你这一套啊?!亨!是君子有屁当面放,何必背后做贼打黑枪!背后说我多少坏话,我记着账哩!
三祯妻:自己不做缺德事儿,咋怕别人说长短!记着账又怎么着!狗仗人势,卖凶狂!”
四祥妻:谁卖凶狂?!
三祯妻:你自己知道!
四祥妻:(进前一步)我就知道!你卖凶狂!
三祯妻:(指着四祥妻鼻子)你卖凶狂!
四祥妻:(扛了三祯妻一膀)想打架?!
三祯妻:(一把抓住四祥妻头发)我怕你!……
二人撕打。
许母:(恐慌地)好了!好了!别打了!别打了!都怨娘,都怨娘……(拉住三祯妻)他三嫂,你先回去……
三祯妻:凭啥叫我走?她爹当个芝麻官儿,你就护着她!
许母:(转身拉住四祥妻)好了,好了,他四婶儿,你先回去……
四祥妻:赶我回去!她比我先进许家门几天,是吧?偏心向着她!
许母:(哀求地)好了,好了1都消消气,揉揉肠,彼此让一让。都怨娘,都怨娘!……
三祯妻四祥妻还要厮打。
许有汉手拄木杖艰难地走出小屋。
许有汉:都怨恁爹,都怨恁娘……(跪地磕头)爹给恁磕头了!都回去好不好……
三祯妻、四祥妻互相怒视,彼此骂着脏话愤愤走去。
许母:(得救似的喘着气)大福爹,你腿上的麻叶还没解掉就起来了……
许有汉:眼看收不了场啊!
许母:慢点儿……(搀扶许有汉回到小屋)
二人解除着包在许有汉腿上的麻叶,平息着心中的余惊。
二禄妻背粮袋悠悠然地来到小屋门口。
二禄妻:(高喊)有人没有?
许母:(在屋内忙应道)有。是他二嫂呀。(扶许有汉迎出屋)
二禄妻:哟,俺勤劳的爹,俺不偏心眼儿的娘,看样子像是受累了吧?咋不累呐,给老三家拔草,为老四家放羊,还不时地殷殷勤勤为老大家打扫院子,给大孙子收拾新房。不管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二儿媳妇,可是我还是念念不忘按时来给恁二老献款纳粮。来来来,这可是晒干扬净的上等小麦,请恁二老过过称验验质量。(把粮袋放在许有汉夫妇面前)
许母:不过称了,不过称了。
二禄妻:不过称了,那我把数报一下:这是十五斤八两,除去半斤袋子,净重是十五斤三两。多这三两嘛,就不算数了。我可不像俺大哥,十五斤粮食少了三斤八两;也不像老三家,粮食里面又是沙子又是糠;更不学老四家,把发了霉的鸡料拿来给爹娘摊口粮。(从衣袋里掏出伍圆钱)这是俺该摊的钱。娘,看看假不假。
许母:(接过钱)不会假。
二禄妻:爹,拿账本儿,落账。
许母:好,好,拿帐本……(忙进屋拿出帐本递给许有汉)落账。
二禄妻:今儿是六月三十号。记上:六月三十号准时收到许二禄家应摊七月份的小麦十五斤,多出的那三两不记了,现金五圆整,记上。
许有汉:(边写边点头)记了,记了。
二禄妻:记完了,那我就走了。
许母:也不歇会儿了?
二禄妻:歇会儿?我哪有那个福分呀!老大、老三、老四家的活儿都有人关照,俺家失了火我不亲自泼水也没人看一眼。
许母:他二婶儿,你别生气,听我说……
二禄妻:我已经听恁说过一百遍了:老四家孩子小,老三家孩子多,老大家有病在床,他三家都是爹娘的重点帮扶对象。都连着爹娘的心,挂着爹娘的肝,牵着爹娘的肠。二禄,他算啥呀?飞来的种儿,野鸡下的蛋。没爹没娘谁看见!(转身)
许母:那……他二婶儿,娘不送你了。
二禄妻:忙吧,忙吧。快去看看老三家地里又有啥活儿该干不该干,问问老四家羊该放不该放,打听打听老大家的衣服该洗不该洗。(欲走)
许母:那,你慢走。
二禄妻:我赶慢吗?俺家的地荒了,鸡子饿飞了,猪也跳圈了,再慢一会儿,家里遭了贼也没人吆喝!(大步杠杠地走去)
许有汉和许母望着二禄妻走去的背影,摇头叹气,有苦难吐。
许母:咳!左也难,右也难啊……
许有汉:当娘难,做爹难!受累受气到哪年?
许母:进屋吧,才出透汗,别着了风。(扶许有汉进了屋)
许有汉:大福娘,这样下去,累死还是落个左右不是人。
许母:咳!有啥法子哩。
许有汉:(寻思着)听说在城里收废品拾破烂儿,一天也能挣个十块八块的。过几天我的腿好一点了,咱也进城拾破烂儿去。你说……?
许母:这……能行吗?
许有汉:咱去试试看。
许母:试试看……
许有汉:真是没法子啊。受累受气,把咱这两条老命搭进去了,也没人替咱喊冤,不如出去逃个活命儿。
许母:那……就试试看呗。这……到哪儿去哩?
许有汉:(寻思着)去……去安阳吧?
许母:安阳?
许有汉:安阳,安养,安身养老的地方。
许母:那就……去试试吧。可是你的腿?
许有汉:哎,听说大李寨有个老中医,扎针贴膏药治关节炎,可有名哩。
许母:大李寨?那咱就去看看?
许有汉:大李寨,十五、六里路呐。咋去哩?
第 三 章
3·1 昼 外
旷野,风旋着沙尘飞扬,云层间大雁飞着叫着。
许母拉着架子车慢慢走在田间小路上。
许有汉:(躺在车上)大福娘,累不累啊?
许母:不累,还有五里路吧?
许有汉:要不,就歇会儿吧。
许母:慢慢走吧。(擦了把汗,继续走)
画外伴唱:
路长长,云茫茫,
汗流淌,心冰凉。
辛辛苦苦养儿郎,
凄凄惨惨做爹娘。
伴唱声中——许母拉架子车的身影渐远,渐远。
3·2 昼 内
老中医的诊疗室里。
老中医在给许有汉诊疗,针灸。
老中医:(望着许有汉夫妇满面的愁容)几个孩子啊?
许有汉:四个。
老中医:(对许有汉)下次叫孩子跟您来,老伴儿也不是小岁数了,十五六里路,多不容易呀。
许有汉:(苦笑着)是,是。
许母:(抹了抹眼角)孩子都……不在家。
老中医:噢。孩子都孝顺吗?
许母:(没等许有汉开口,抢先道)孝顺,孝顺。
老中医:四个儿子,有福气呀。
许母:是啊。
老中医:(拔了针,贴上一张膏药)慢慢走两步。
许有汉:(慢慢地走了两步)有效,有效。轻多了。
老中医:(拿了一包膏药)这五贴膏药,回去三天换一贴。
许母:(忙接过膏药)先生,多少钱?
老中医:五十块钱。
许母和许有汉互相看着,面有难色。
许母:(又把手中的膏药递回老中医)先生,这回就少拿两贴吧。钱,不够。只带了三十块。
3·3 昼 外 内
许母拉着架子车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车上躺着许有汉。
许母不停滴擦着汗,拉着架子车来到路边菜畦间的一间茅草小屋旁。
许有汉:(躺在车上望着这间小屋)大福娘,让我下来要口水喝。
许母停下架子车。许有汉下了车。
许有汉:(拄木杖向小屋走去)大福娘,你在外面等我。
小屋内走出一个留八字胡须的老翁。
许有汉:(向老翁打招呼)老哥,忙啊。找口水喝。
老翁:有,屋里坐吧。(引许有汉进小屋)
屋内,老翁提起水壶倒了一碗递给许有汉。
老翁:凉的。
许有:正好。(一气饮光)
老翁:(接过碗)再来一碗吧?
许有汉:不,够了,解渴!
老翁放下碗出屋去了。
许有汉四下环望着小屋内的一切,眼前又闪现出自己的孤独小屋。
许有汉:(感慨自语)天下还有同命人!
老翁手里提两个小矮凳进屋,递给许有汉一个,二人坐下。
许有汉:老哥,几个孩子?
老翁:(伸出三个指头)三个。
许有汉:和老伴儿就住这里?
老翁点了点头。
许有汉:孩子们都孝顺吧?
老翁摇了摇头。
许有汉会意地点着头。
3·4 昼 外 内
许母拉着架子车来到另一个村庄。村内唢呐声声,人来人往。
许母:大福爹,这个庄里谁家办喜事吧?
许有汉;也许是。
架子车来到一家楼院的门口。一个白发老汉不转眼珠地盯着他们,突然,一把抓住了许有汉的手。
白发老汉:你!不是许大哥——有汉师兄吗?
许有汉:(定神一看)哦!是你?朱世臣师弟!
朱世臣:回家,回家……
许有汉;兄弟,今天不回家了吧,改日……
朱世臣:改什么日啊!到家门口了……(说着连拉带拽把许有汉拉下了架子车)
有汉,你的腿……?
许有汉;关节炎。看腿去了,路过这。
朱世臣:噢……(扶许有汉进院)
二人来到楼下的卧室。许母也随着进了卧室。
朱世臣老伴儿连忙倒茶,向许有汉夫妇打着招呼。四人落座。
朱世臣:(向老伴儿和许母)我和有汉兄十五岁学打铁,投一个师傅。那时候恁俩还都在娘家当闺女哩。俺俩是一年的人,都属鸡。他是春天生儿,我是夏天生儿,他比我大仨月,他就是师兄,我是师弟。(转向许有汉)那年头,吃不饱饭啊。那一天,打铁炉边来个卖烧饼的。我搜搜口袋,你搜搜口袋,咱俩凑够一个烧饼钱,一替一口咬。只顾咬烧饼把锤也打偏了。一人挨了师傅一火钳。哈哈哈……
许有汉;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
朱世臣:(屈指计算)那时十五岁,今年七十八,哦,六十三年了。
许有汉;老了,都老了。
朱世臣:往年赶集,还能碰面聊聊。这些年,也不赶集了。十几年没见面了。
有汉师兄啊,孩子们,都兴旺吧?
许有汉;兴旺,兴旺。
朱世臣:我记得……我是四个侄子吧?
许有汉;是啊,四个。
朱世臣:(回忆着)我大侄子叫大福,下面三个叫……二禄,三祯,四祥,对吧?
许有汉;对,你记得一点儿不错。
朱世臣:福、禄、祯、祥。有汉兄,你有福气呀!
许有汉:(望着院子里人来人往)世臣弟,家里这么热闹,有事?
朱世臣:(诙谐地指着老伴儿)这位老太君今年八十大寿,孩子们非要张罗一番。(指着老伴儿)今天是给你祝寿,我们陪着喝酒,星星跟着月亮走,借 光啊!哈哈哈……
朱世臣老伴儿:着急了不是?后年不就临着你了。孩子们说了,到你八十大寿,把你拉到县城里那大宾馆,孙子们还说,还要给你弄一场啥,啥子卡,卡,卡拉——欧开!
朱世臣:去他奶奶的蛋吧!别那我“欧开”到外国去了!哈哈哈……
朱世臣六岁的小孙子捧着一盒果品一蹦一跳跑进来,扑到朱世臣老伴儿怀里。
小孙子:奶奶!奶奶!您吃果子!好多客人都来咱家给您祝寿哩,给您拿了好多好多礼物。
朱世臣老伴:艾,艾。(捏取一个果子)
小孙子:(又扑在朱世臣怀中)爷爷!您吃一个!
朱世臣:好,吃一个。(捏取一个果子,指着许有汉夫妇对孙子道)让你许爷爷和许奶奶吃果子。
小孙子:(把果品捧在许有汉夫妇面前)许爷爷,许奶奶,您吃果子。
许有汉:好!好!乖乖真听话!
许母:好,多乖的孩子!
许有汉夫妇各捏取一个果子。
小孙子:许爷爷,许奶奶,您俩也是来给俺奶奶祝寿的吗?也拿了礼物吗?
许有汉夫妇十分尴尬。
朱世臣:(连忙拍着孙子的头道)不闹,不闹,院子里玩,院子里玩……
朱世臣老伴儿:好乖乖,院儿里玩去……(忙起身拉起孙子的手把他领出了屋)
朱世臣次子进屋道。
朱世臣次子:爹,客人到齐了。
朱世臣: 好。(向许有汉介绍道)这是你第二的侄子。(又对次子)这是你许大伯和你伯母。
朱世臣次子:许大伯!伯母!您老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来为俺娘祝寿。谢谢!谢谢!
许有汉夫妇不好意思地搭讪着。
朱世臣:(向次子)你许大伯上楼不方便,我和你许大伯、你伯母、你娘就坐楼下吧。
朱世臣次子:好,您都坐楼下。(出屋去了)
许有汉;这是我二侄子的宅院?
朱世臣:是。前几年我跟您大侄子住一起。去年你二侄子说,他大哥住在村后,不热闹。他这儿靠着超市,还靠池塘,有地方玩儿,又专门给我买了根不锈钢钓鱼竿,说是钓鱼能延年益寿。走吧,吃着说话。(起身)
3·5 昼 内
客厅里,筵席在进行。
许有汉夫妇,朱世臣夫妇与另外两位客人同坐一桌。
客人甲:(举杯向朱世臣道)表叔,表侄敬您一杯。
朱世臣:(指许有汉向客人甲)我师兄在坐,我们是六十年前的师兄师弟。咱一同敬我师兄。
客人甲:(举杯向许有汉)老人家,您与我表叔是故旧。故旧见故旧,必定有高寿!侄子祝您高寿!
朱世臣(举杯向许有汉)师兄,接住表侄这杯酒,咱俩碰。
许有汉:(接杯,与朱世臣碰杯同饮)啊!浓,这酒味浓!
朱世臣:(向客人甲)哎,表侄,我记得你的毛笔大字写得有名啊!叫做“书法家”,是吧?表叔拜托你为我有汉兄写块匾,就写“福、禄、祯、祥”四个大字。落款是我的名字。
客人甲:好说,您侄儿一定办到。就写“福禄祯祥”四个字?
朱世臣:就写“福、禄、祯、祥”四个字。我师兄膝下有四个虎子,名字叫大福、二禄、三祯、四祥。
客人甲:(为许有汉端起酒杯)恭喜!恭喜!您老人家真是大福大贵!大福大贵!这杯酒恭喜您老人家大福大贵!
朱世臣:(举杯)师兄,来!这是我表侄的盛情!
许有汉:(泪滚眼眶,颤抖着手接住酒杯,与朱世臣同饮)啊!足了,足了。
客人乙:(为许有汉端起酒杯)老人家!今见富贵人,真是荣幸事。能在我大姑
的寿筵上与您老人家见面,荣幸!荣幸!这杯酒祝您老人家富贵百年,
子孙满院!
朱世臣:(举杯)有汉兄,喝!
许有汉:(泪垂衣襟,颤动着手举杯与朱世臣同饮)啊!……师弟!我!……喝,多了!多了……
3·6 昼 内
朱世臣卧室里。
朱世臣与其长子搀扶许有汉走进,朱世臣老伴儿和许母随后进来。
朱世臣长子:许大伯,您睡会儿吧。(随后把床上被子铺好)爹,您喝的也不少,
也睡会儿吧。我去送送客人。(走了出去)
许有汉:(望着朱世臣长子走出的背影)世臣弟,这是……?
朱世臣:你大侄子。
许有汉站立不稳,朱世臣扶他坐于床上。
朱世臣大儿媳提茶壶持茶杯,二儿媳端一盘苹果,一前一后走进来。
朱世臣大儿媳:(倒了茶放于床头茶几上)爹,茶还热,待会儿您递给许大伯。(说罢过去关窗户,拉窗帘)
朱世臣二儿媳:(把一个苹果递到许母手里)许伯母,您的牙看来还都很好吧?
这苹果好嚼。(又把另一个苹果递到婆母手里)娘,您都是假牙,
慢点儿咬。(然后道)大嫂,咱去收拾客厅吧。
朱世臣大儿媳:艾。
两个儿媳出了卧室。
许有汉:(酒力发作,精神失控,泪流满面)师弟!我的大师弟!我的老伙计!
你,也是生养儿子娶媳妇;我!是也生养儿子娶媳妇,可是啊!……
许母:(伸手捂住了许有汉的嘴,压抑地呵斥)大福爹!……你睡吧!
许有汉:都是生养儿子娶媳妇啊!可是啊!不一样!不一样啊!……(放声大哭)
第 四 章
4·1 昼 外
许大福院内。
唢呐声,鞭炮声,人们吵闹声交织在一起。许大福儿子强强披红戴花,
新娘子春兰身着婚纱,婚礼在进行中。
4·2 昼 内 外
村外孤独的小屋里。
唢呐声、鞭炮声从村里传来。许有汉和许母又喜又急。
许母:(穿好了一件干净衣服)大福爹!快把受头钱给我呀!
许有汉又翻床铺又倒纸箱子,着急地找着钱。
许有汉:这!越急越忘事……
二禄妻站在了门外。
二禄妻:娘!还装啥迷啊!没听见放炮吗?新媳妇已经下车啦,你这当奶奶的
还不快点儿去受头!
许母:这就去哩。(转身向许有汉)找到没有?
许有汉:(手里拿着二十圆钱递向许母)找到了,二十块。快去吧!
二禄妻:(站在门口)哟!这二十块钱的受头礼……是不是显轻了点儿啊?我这
当婶子的还准备受五十块钱的头呢。当奶奶的可比我长一辈儿啊。
许母看看许有汉。
许有汉:(为难地)没有了。
许母:(自我解嘲地)当奶奶的,老了。不跟你们当婶子的比。
许有汉:这二十块钱,还是你们四家一家五块摊的这个月的油盐钱。
二禄妻:那……爹,俺娘给老四家放羊,给老三家拔草。都是免费打工啊?多
少不给几个血汗钱?在美国,老爸在儿子公司里干活儿,儿子照样发工资。
许母:哎,咱不是美国。给自家孩子帮把忙,应该的。讲个啥工资不工资。
二禄妻:是啊!给自家孩子帮把忙,应该的。老三家、老四家都是自家孩子啊!
二禄个王八蛋压根儿就不是自家孩子!(转身杠杠地大步而去)
许有汉和许母互相看了一眼。
许母:(长叹了一口气)有几个孩子受几门子气!
许有汉;忍了吧!
4·3 昼 外
三祯家的院子里。
三祯妻正在戏斗猫儿,小儿子苗苗满头大汗跑回家来。
三祯妻:苗苗,乖乖!你跑哪儿玩儿去了?看热这一头汗!
苗苗:跟奶奶一块儿到咱地里拔草去了。
三祯妻:去了一下午吗?
苗苗:跟奶奶一块儿下地,一块儿回来。
三祯妻:我的傻乖乖!地里热不热啊?(心疼地为儿子擦着汗)
苗苗:热,奶奶也热。奶奶给咱拔草,出了好多汗,衣服全湿透了。娘,恁
咋不下地拔草呀?
三祯妻:娘怕热。
苗苗:噢,娘,奶奶不怕热吗?
三祯妻:她老了,顶热。以后可别跟她下地了。热坏了,娘心疼。啊!
苗苗:娘,人一老了,就顶热吗?
三祯妻:对。
苗苗:娘,等到恁老了的时候,也该顶热了。是吗?
三祯妻:(假意在儿子脸上轻轻拧了一下)别学贫嘴!
苗苗:(嬉嬉地笑着)娘,爷爷跟奶奶住的小屋又低又黑,他俩咋不住漂亮的
楼房啊?
三祯妻:他俩老了。
苗苗:噢。娘,人一老了,就要住又低又黑的小屋吗?
三祯妻:该。
苗苗:噢。娘,到恁和俺爹老了,也该住又低又黑的小屋了。是吗?
三祯妻:小贫嘴!别说了,我给你切西瓜去。(走进厨房抱出一个大西瓜)
苗苗::(高兴地跳起来)啊!好大的西瓜呀!好大的西瓜呀!
三祯妻:(切开了西瓜,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嗯,甜!苗苗,快吃!
苗苗捧起两块儿西瓜就要跑。
三祯妻:苗苗!上哪儿去?
苗苗:给奶奶、爷爷送去!
三祯妻:(厉声呵斥)回来!
已经跑到大门口的苗苗被呵斥声震慑,手里的西瓜坠地而碎。
三祯妻几步走过去一脚踢开地上的瓜皮,把另一块西瓜塞到苗苗手里。
三祯妻:(命令的口气)吃了!
苗苗:(接过西瓜,不高兴地吃着,小声嘟囔着)奶奶爷爷想吃西瓜,她没钱买。
三祯妻:叫她去你大伯家,二伯家,四叔家吃去。(扔掉手里的瓜皮,转身进了厨房)
苗苗看着娘进了厨房,丢下手里的瓜皮,捧起两块儿西瓜蹑手蹑脚遛出了
大门。
4·4 昼 外
四祥家大门外。
两只羊发出求食的叫声。
许母身背草筐来到这里,把筐里的草掏下。两只羊大口大口地吃着。
许母擦了一把汗背起空筐欲走。“吱”地一声大门开了。
四祥妻走了出来。
许母:(回头道)他四婶儿,晚上别忘了把羊牵回去。
四祥妻:又是老三家地里的草吧?
许母:是的,这都是些嫩草。
四祥妻:去去去!弄走!弄走!弄走!老三家满街吆喝着恁拔她地里草给俺喂羊。
弄走弄走!别下毒把我的羊药死了。(拉起两只羊进了门,“哐当”一声把门关了)
许母愣塄地站着,看了看地上的草,背着空筐往家走去。
许母来到了村外那孤独小屋前,忽闻孙子苗苗的呼喊声:“奶奶——”
许母回头,苗苗捧着两块儿西瓜气喘吁吁奔到了她面前。
苗苗:(喘着气)奶奶!你吃西瓜!
许母:(蹲下身)乖乖!那儿来的西瓜?
苗苗:(把西瓜捧到奶奶嘴边)俺娘没看见,我偷两块儿。
许母:乖乖!……(紧紧把孙子搂在怀里,热泪涌眶)
4·5 夜 外
一轮淡月在茫茫云海中若浮若渡。
孤独小屋后的树梢在夜风中萧萧如诉。
4·6 夜 内
小屋内,风,撕打着窗户。
即将燃尽的蜡烛忽闪着暗淡的烛焰。
许有汉夫妇面对面低语。
许母:你的腿,能走吗?
许有汉;慢慢走,走几天算几天。
许母:得跟孩子们搭个腔儿吧?
许有汉;不能说。我写个纸条留下。
许母:嗨!(留恋地)这个小屋?
许有汉;锁了。
许母:(双手合十,向天祈祷)上天保佑!俺走后保佑着俺四家的孩儿们平平安
安!
一股风扑进窗户,蜡烛熄灭。
第 五 章
5·1 昼 外
茫茫的旷野上,古式的石桥边一株老柳树在风中摇曳。
昏沉沉的云天下,两只大雁吃力地飞行,不时发出彼此呼唤的长鸣。
许有汉骑一辆破旧三轮车吃力地来到石桥旁,车上坐着许母,装着衣被
和锅碗瓢勺。
许有汉:大福娘,你坐好。(吃力地蹬三轮车上石桥)
破旧三轮车上到桥的一半,上不去了。
许母:大福爹,让我下来,给你推一下。
许有汉:也好。
许母下了三轮车,帮许有汉推车。
“嗨哟!……推哟!……嗨,嗨,哟!……”二人艰难地推车上桥。
过了石桥,二人喘着气,擦着汗,回头恋恋久望。
镜头里——那孤独小屋在二人的视野里隐隐约约。
许母:大福爹,咱那小屋的门,你锁好没有?
许有汉:没啥值钱的东西,小偷看看也不要。
许母:大福爹,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许有汉:过一天算一天吧。坐上吧。
许母坐上三轮车,许有汉吃力地蹬着往前走。
许母坐在三轮车上,她的视线中——
那孤独小屋渐渐远了,远了。
许母:(像自语,又像呼唤)家……家呀!……大福爹,停一下!
许有汉:啥事?(停下车)
许母:你看!(指着远处) 那……是不是苗苗,又到咱那小屋找咱去了?
许有汉:(下了车,朝着远处那模模糊糊的孤独小屋望着)嗨,看不清啊。
许母:我咋听见……像是,苗苗在喊……
老夫妇耳边隐隐约约似有小孙子的呼唤声——
(画外幻音):“奶奶!爷爷!……奶奶!爷爷!……”
继之,他们的眼前浮现出小孙子们向孤独小屋跑来,在他们身边嬉闹的
幻影。
老夫妇在幻觉中默默擦拭热泪。
许母:大福爹,四孙子还太小,苗苗放学后总是气淘,爱到水塘,井边儿玩,
还有铁道,都是危险地方。要是孙儿们万一有个啥歹好,这一辈子……在
孩儿们面前,咱可是亏心啊!
许有汉:嗨!疼孙子,天知道。可是啊!这儿孙的事,无尽无头啊!你操也操不了!人老了,这世上的事情……终有一抛!走吧!
许母:(痛下决心)终有一抛!
画外伴唱:
天苍苍,地茫茫,
路漫漫,心惶惶。
风撕白发别故乡,
暮年归宿在何方?
伴唱声中——许与汉夫妇的三轮车渐远,渐远……
5·2 昼 外
村头。
四祥妻牵着两只羊向村外的孤独小屋走过来。
四祥妻:(来到小屋门外喊道)娘!吃饱了没事儿,再把俺的羊放放中不中……(抬头见小屋的门锁了,走到窗下隔窗往里望了望,大声)怪啦!……
5·3 昼 外
许大福大门外。
四祥妻急匆匆来到门口。
四祥妻:(拳头猛捶着大门)大哥!大哥!出事了!出事了!……
5·4 昼 内
楼房内。
正用电动剃须刀剃胡子的许大福闻声一愣。
许大福:(惊问)啥事?!
5·5 昼 外
大门外。
四祥妻:(报警似的)他俩跑啦!
5·6 昼 外
电闪雷鸣,乌云低压。
许有汉吃力地蹬着三轮车。车上坐着许母。
许母:(望着黑压压的乌云)大福爹,要下雨了!
许有汉:(满头大汗)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到哪儿避避雨呀……(着急地瞪着
三轮车)
大雨滂沱。老夫妇急忙从三轮车上拉块塑料布蒙在车上。
雨雾中,许有汉拼命地蹬车,许母在后边吃力地堆着,三轮车在泥泞的路上
艰难地往前走。
暴雨过后,许有汉夫妇浑身湿透。二人把三轮车从泥路推上了柏油路。
此刻一辆摩托车迎面而来,两个年轻人跳下车,脱下雨衣、摘下头盔。
老夫妇定神一看,又喜又惊。是大孙子强强和孙子媳妇春兰站在了面前。
强强:(惊诧地)爷!奶奶!是恁俩?……
春兰:奶奶,爷,下怎么大雨,恁俩去哪儿呀?
许母:强强!春兰!恁俩不是说办了喜事就去郑州吗?
强强:明天走。
许有汉:啊,恁俩今儿个是……?
强强:俺俩进城买件衣服。顺便玩玩儿。
许母:哦,乖乖,那恁俩快回家吧。
强强:奶奶,恁俩……?
许有汉:俺俩……是……有一个老辈子亲戚,在城里边,叫我跟你奶奶去他家住几天。
春兰:(看了看三轮车上装的锅碗瓢勺)这……爷,奶奶,走亲戚带这些锅碗瓢勺干啥?
许母:(忙拉塑料布掩盖着三轮车上的东西)这呀,是……你爷说怕一两天走不
到,路上也能做点饭。乖乖,你跟强强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许有汉:强强,快跟春兰回家吧!回家可别跟你爸你婶子他们说我和你奶奶走
亲戚这事儿。啊!我跟你奶奶到城里住几天就回来了。
许母:可别说!啊!
一辆大篷车开到了面前。
许大福、二禄妻、三桢妻、四祥妻从车上跳下。
许大福:(喘着粗气)爹!娘!恁俩这是干啥去?!
许有汉:大福,听说老年人在城里收废品,除了吃饭还能余几个钱。我和你娘
也想去试试。
许大福:吃饱撑的啦!净想斜门儿歪点子!缺恁吃了缺恁喝了?不是寻着法子给
下辈人脸上沫黑吗!
许母:大福,爹娘可没这个意思。只想着给恁弟兄四个减少一点负担,也少生
点儿气。
许有汉:俺去几天试试。不中了就回来。
许大福:说得怪轻巧啊!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要走,就立个合同,走了就别再
回来。活着不管,死了不埋!
二禄妻:爹,娘,大都市里比咱乡下现代化吧?想去那大都市现代现代,时尚
时尚,是吧?
三祯妻:也不看看都多大岁数了,还想到城里去耍耍风流儿!癞蛤蟆跳进歌舞厅——也想亮亮自己的好样儿!
四祥妻:有本事跟着恁儿进厂打工去!说不定还弄个董事长总经理干干哩!
许大福:回去!回去!别丢人现眼了!(指着许母)坐大篷车回去!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三人推推拉拉让许母上大篷车。许母在推推拉拉中跌到。
许大福:(瞪目粗嗓)想装赖是不是?
许母:大福!……(欲站却无力站起)乖乖呀!你娘啥时候装过赖!
强强、春兰:奶奶!……(二人一声大呼,一起扶奶奶站起)
第 六 章
6·1 昼 内
医院病房里。
许母躺于病床上,神情憔悴,气喘不止。
许有汉坐在床边,愁容满面。
许母:大福爹,咱来医院有半个月了吧?
许有汉:十四天了。
许母:快半个月了……儿子、媳妇跟没事一样,连头也不伸。
许有汉:他们都忙,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许母:大福爹,我……是好不了啦。
许有汉:心放宽,别生气,慢慢就会好的。
许母:不生气……想想过去生养孩子那些日子,再看看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真想……(泪流满面)大哭一场!
许有汉:咱不想过去,糊糊涂涂地过。
许母:嗨!不想过去,可是过去的事,总是在心里翻腾……你想想,那些年……
二人的回忆——
6·2 昼 夜
小村里响起了上工的铃声。随后传出粗嗓门男人的吆喝声:
“男女社员上工啦!男劳力拉粪,女劳力拉犁子!快走啦,到晚了扣工分!……”
吆喝声在村子里回响着。
小村里顿时喧闹起来,男人拉着架子车,女人拿着绳,人们彼此呼唤着,互相催促着,匆匆走出家门。
年轻时的许有汉手里拿着黑窝头,边啃边拉着架子车急匆匆走出门。
许有汉:(回头喊道)大福娘!快点儿,到晚了扣工分。
大福娘(年轻时的许母)怀里抱着不满一岁的孩子,胳膊上挎着一根麻绳跑出家门。
大福娘:哎,猪还没喂哩。(欲返回)
许有汉:(催促着)快点儿吧!放工回来再喂,人家都到地里了。
大福娘:哎。(慌忙关上栅栏门,抱着孩子坐上了架子车)
许有汉拉起架子车小跑出村。
田地里,四个妇女拉着一张犁子,犁铧吃力地翻开坚硬的土壤。大福娘怀里抱着哇哇啼哭的孩子,拉着犁绳一步一步像纤夫拉纤那样吃力,她额头的汗珠落到孩子的脸上,和孩子的泪珠滚在一起。
犁子到了地头。扶犁男子道:“到头了,歇一会儿。”
一妇女:(喘着气向大福娘道)大福娘,给孩子吃吃奶吧。孩子嗓子都哭哑了。
大福娘:(坐在地上解开了衣襟)乖乖,不哭了,大福,不哭了!娘给大福吃奶
了……
此刻一阵旋风卷着飞沙扑面而来,大福娘急忙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暮云翻滚。放工的男女纷纷从田里往家跑。
村头,大福娘抱着孩子步履匆匆。
许有汉迎面跑过来接过孩子。
许有汉:大福!睡了吗?(吻着孩子的脸)啊!大福发烧啊!
大福娘:是吗?(急忙把脸贴在孩子额头上)哎呀!烧得厉害啊!大福爹!这……
许有汉:快去医院!(转身向村外跑去)
夜色降临,沉雷滚滚。
路上,许有汉抱着孩子走一阵跑一阵,大福娘在后面跌跌撞撞地紧跟。
大雨如注,天黑路滑,许有汉夫妇抱着孩子在雨幕中奔跑……
晨曦初现,大雨未止。大福娘赤脚冒雨来到娘家的门口。
大福娘:(一边敲门一边喊)嫂子!嫂子!……
屋里传出一个妇女的声音“谁呀?”
大福娘:是我。嫂子。
门开了,她娘家嫂子不禁一惊:“啊!他三姑!下这么大雨,你……?”
大福娘:嫂子,大福病了,医生说是急性肺炎,得住院。我想问问俺哥买的猪
钱……
嫂子一脸难色:“这……嗨,真不巧,食品站说猪太瘦,给三等,一头猪买了六十五块钱。你哥拿着五十块上山拉煤去了。”
大福娘:那……
“还有十五块,你先拿着吧。别耽误了孩子。”嫂子说着从床头草席下摸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解开,现出三张伍圆现钞。
大福娘:嫂子,那,我就借十块吧。恁家里不留一个钱,要是有点儿啥事……
“都拿着吧。俺两只母鸡都下蛋,有事买鸡蛋。”嫂子把三张伍圆钞珍重地递到大福娘手里。
大福娘感激地接住三张伍圆钞,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巾,珍重地将三张伍圆钞包好。
嫂子又道:“对了,听说咱二姐家买了一棵大槐树。你去看看……”
大福娘:哎,我就去。(钻进了雨雾中)
雨幕里,大福娘步履匆匆……
她的两只赤脚在泥浆中奔跑……
医院小儿科病房里,女护士给大福扎针输液,大福的啼哭声令人揪心。
许有汉夫妇含泪守在病床前。
(回忆完)
6·3 昼 内
病房里。
许有汉:(握着许母的手)不想过去,不想过去。睡会儿吧!
许母:睡不着呀……大福爹,咱回家吧。别在这儿再花孩子们的钱了。一提为咱摊钱。我就心里跳,怕看媳妇的冷脸子。
许有汉:咱闭上眼,不看。
许母:要是瞎了,就看不见媳妇的冷脸子了;要是聋了,也听不见媳妇那些刺耳朵话了。可是老天爷不让瞎也不让聋……
许有汉:咱就装瞎,装聋。
许母:(无力地)装瞎,装聋……大福爹,给二禄,三祯,四祥打电话有几天了?
许有汉:来医院的第二天打一回,第五天打一回,第十天打一回……
许母:孩子们啥时候回来呀?
许有汉:都说老板不准假。
许母:咳!临死前,想见见孩子们。
许有汉:你病成这个样子,他们都不回来看看你,你还想他们……
许母:不由人啊!不由人……要不,你到护士房里,再给孩子们打一次电话,就
说能回来一天,看我一眼再走也好。
许有汉闷闷地点燃了一支烟。
许母:去呀,再打一回。
许有汉:也好……(起身走出病房)
许母欲起身,但不能。发呆的两眼望着门外。
有顷,她微闭泪眼,似睡非睡,若醒若梦……
许母:(昏昏自语)儿是娘身上掉块肉,娘想孩儿啊……就在心里头。也不知,
儿在外是冷是热,是胖是瘦?儿啊!回来看娘一眼,你们再走……
许母梦境——
大福、二禄、三祯、四祥相继来到了她的床前,她拉着孩子们的手,抚摩着孩子们的肩和头……接着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也都来了。她与媳妇们拉手,说话……孙子们也都来了,热热闹闹会聚一堂……
许有汉迈步进屋。
许有汉:大福娘……
这一声唤,把许母从梦中唤醒。
许母:哦!大福爹,别叫我呀。我正做梦……
许有汉:梦见啥了?
许母:嗨!梦见孩子们都回来了,亲人都来了。
许有汉:好,好。在梦里见见他们,就好,就好。
许母:大福爹,电话,打了没有?
许有汉:打了。
许母:孩子们啥时候能回来?
许有汉默然。许母失望地拭泪。
许母:都没说啥时候能回来?
许有汉:在梦里不是都见到他们了吗?就把梦当真的。啊!
许母:大福他……也该来看看哪。
许有汉:前天,上西安挣钱去了。
许母:也走了?
许有汉:(沉默之后)也走了。
许母:(声音低弱地)都走了,都走了……(停了一会儿,吃力地抬了抬头)大福爹,我……咋觉得心里……不好受。
许有汉:是该打针了吧,我去看看护士。(欲去)
许母:大福爹!……(拉住许有汉手)你等一下,等一下,我…… (面色蜡黄,额头冒汗)
许有汉:(惊慌地)我去叫医生。你别动。啊!别动……(仓皇出屋)
许母:(注目屋外,如痴如呆)我……的……儿!娘——去——了——(声段气绝)
许有汉急急进屋。
许有汉:(见状大惊,失声凄呼)大福娘!大福娘!大福娘啊!……万不可啊!你万不可!……黄泉路上等等我啊!你等等我……(悲怆痛泣)
第 七 章
7·1 昼 外
村头许有汉夫妇的小屋外。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戴孝哭娘,相继进小屋。
吴乃仁从小屋内走出。
吴乃仁:(掏出手机打电话)喂!三祯,我是你舅。你爹给你打过电话了吧?你啥时候能到家?
手机里传出回话声:“俺大哥、俺二哥和老四都到家没有?”
吴乃仁:你大哥和四祥正在向老板请假,你二哥的电话一直没打通,你要在今夜
赶到家,明天你娘下葬。
手机里传出回话声:“这……舅,请假太难了!我再向老板说说试试。”
吴乃仁:(继续拨打电话)四祥啊,我是你舅。今夜你一定得赶到家。明天你娘
下葬。
手机里传出回话声:“俺大哥、俺二哥、俺三哥都到家没有?”
吴乃仁:还没有。
手机里传出回话声:“老板出差了,我已经给老板打了电话请假,可是老板还没批准。”
吴乃仁:无论如何你今夜一定要赶回来!(又拨另一个电话号)喂!大福,大福……
7·2 昼 内
三祯家的楼房里。
三祯妻:(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孩子的爹,现在谁都没回来。你要沉住气!上有长兄、二哥,下有老四。你是老三夹在中间,怕啥?反正是比着装赖!
7·3 昼 内
二禄家楼房里。
二禄妻:(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孩儿爹,只要你那个公开号码不开机,谁也联系不上你。这个保密号只有我知道。三天以后再开机,人已埋了,万事大吉。
7·4 昼 内
四祥家楼房里。
四祥妻(正打电话)四祥,现在给你通报消息:老大在耍滑装赖,老二隐身关机,老三察云看雨。谁也没有打算回来行殡事。你千万不能回来!如果你一回来,那一切家事外事都压在你一人头上了。他仨可怪消闲!给他来个声东击西游击战。挣了钱装进咱自己的口袋,这才算有本事的男人。
7·5 昼 外
次日,村头小屋外。
远远近近是围观的人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指手画脚。
吴乃仁:(着急地打着电话)……什么?老板不准假?你是老大!你必须带头回来!二禄,三祯,四祥都看着你哩!喂!喂!……别挂机呀……怎么断线了……(再拨电话号继续打)三祯!三祯!……什么?我听不见。咳!……(继续拨号)喂!喂!……四祥!四祥!……讲话呀!什么?啊?啊?
怎么都断线呀……(着急地向屋内喊)三个外甥媳妇!都出来!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哭娘自屋内走出。
吴乃仁:都别哭了!亡人入土为安。如果他们兄弟四个都回不来,你们做媳妇的
也得把恁娘下葬入土。现在就要议定,明天恁娘从谁家出殡。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互相看着,都不作声。
吴乃仁:恁大嫂卧床不起,恁妯娌仨就面对面商量吧。总不能让恁娘从这个小屋出殡吧!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仍不作声。
吴乃仁:他二嫂,你先发言。
二禄妻:舅,您是长辈,通书知理。兄长在上弟在下。俺娘的灵魂理当从大哥家归天。
吴乃仁:言之有理。可是,我已经和你大嫂议了这事。她提出了两点:第一,
她家刚刚办过喜事,大红喜联还满门满院。这喜事丧事不和谐;第二,
她重病在床,命临黄泉。考虑到这两点,你们三家也应当理解。我这个当舅的作主,就不考虑他家了。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三人目光转动。
三祯妻:哎,大哥大嫂使个脱身法,那……是不是该轮着二哥家了?
四祥妻:小孩儿分馍馍。一个挨一个。
二禄妻:舅,我也要说三点意见。第一,俺大哥是在俺娘住进了医院之后才离家
的,这是临阵脱逃还是怕戴孝帽?俺大嫂娶儿媳妇时站在天地桌前授头
红光满面,今天俺娘死了她又“命临黄泉”卧床装蒜;第二,二禄电话
一直不通,下落不知吉凶,别人可以不闻不问,我们是夫妻连心。要是
明天再无音信,我得去上海找人;第三,俺娘是给谁家舍命拔草,为谁
家带病放羊,才积劳成疾含冤身亡?我看,给哪家干活累死的,就该从
哪家出殡!
三祯妻:噢……原来二嫂是想借故脱身去上海逛逛!走就走呗,何必要打别人的
黑枪!
四祥妻:是啊,二哥一直关机,好像另有秘密。是不是两口子定下妙计:一个装相找人,一个默默躲避?
二禄妻:要给别人定罪,就拿出证据来!没证据那就是栽赃陷害!
四祥妻:是真是假,自己心里最明白。舅,我也声明一点:俺小宝刚刚一岁,正
发高烧,要是在俺家行殡事,又是嚎啕又是放炮,俺小保得了惊吓风谁
来负责?
三祯妻:舅,议不成,干脆抓阄!
四祥妻:抓阄!谁抓住谁该倒霉!
吴乃仁:(无奈地)好,你们妯娌仨要是商议不成,那就抓阄!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齐声道:“抓阄!”
“别抓了!……”强强匆匆奔到。
强强:(满面泪水)让俺奶奶从俺家出殡!
在场人顿时一愣。
吴乃仁:强强!孝顺的孩子!可是,你家刚刚办过喜事,你爸不在家,你妈她……
强强:这事我当家!一辈儿不是人,不能辈辈儿不是人!
吴乃仁:(向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都听见了吗?
强强:舅老爷,我从一岁到上中学一直跟俺奶奶睡一起。把俺奶奶抬俺家去吧。
吴乃仁:孩子!你……是不是还得跟春兰商量商量,春兰会愿意吗?
春兰满脸泪水跑到。
春兰:我愿意!……
春兰:舅老爷,谁家没有老人?谁没有老的时候……
吴乃仁:终究是念过书的孩子!
围观的人们彼此耳语,议论纷纷……
7·5 昼 外
许大福大门外聚满了男女老少。
一口棺材抬出大门。
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在送殡的人群中嚎啕哭娘。
强强扛着引魂幡痛哭磕头,引棺慢行。
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
两位老者凑在一起议论着。
老者甲:老五哥,我咋看见那扛引魂幡的是她孙子强强?
老者乙:咋不是哩!四个儿子都不回来。
老者甲:殡亲娘四个儿子都不回家?
老者乙:在外面抓钱哩。比着装赖!
老者甲:嗨!可笑!
老者乙:可笑?可鄙!
这边三个中年妇女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
妇女甲:大牛嫂子,我看那仨儿媳妇嚎啕的怪像,都是假哭。
妇女乙:老婆儿活着没少给四个媳妇拉套。
妇女丙:不就是累坏,气死的嘛。
妇女甲:现在当婆子,可不是容易事儿。
妇女乙:当婆子当媳妇都得凭个良心。
妇女丙:凭良心的有几个!
第 八 章
8·1 暮 外
三日后。
暮云沉沉,晚风萧萧。
许有汉手持黄纸,踏着野草来到老伴的坟前。
他焚纸撒钱,对坟抛泪。
许有汉:(嗓哑声颤,悲怆泣呼)大福的娘!大福的娘啊!……世间的罪孽你全抛给了我,全抛给了我!黄泉路上,你慢慢走啊,慢慢地走。等等我啊!等等我!咱夫妻一同……趟,罪,河!……(如痴如呆,老泪纵横)
画外伴唱:
风萧萧,雾茫茫,
腿颤颤,心慌慌。
白发孤翁伴坟旁,
千呼无应隔阴阳。
伴唱声中——许有汉蹲在坟旁的身影由近渐远,溶入暮色中。
8·2 昼 内
乌云翻滚,雷雨将至。
许有汉的孤独小屋里。简陋的木床,低矮的饭桌,土坯灶台都在灶烟的笼罩中。
矮桌上摆着几碗冒着热气的排骨汤,许有汉神情异常,垂泪痴立。
孙子苗苗跑了进来。
苗苗:爷爷!爷爷!都来了!都来了!
许有汉另两个孙子跑了进来。
孙子甲:(抱一幼儿)爷爷!俺把小弟也抱来了。
孙子乙:爷爷,排骨汤煮好了吗?俺都来了。啊!好香啊!爷爷,这碗是我的吧?(伸手欲端汤碗)
许有汉:(拦住)别!……(泪眼望着孙子们)不够,还没来全啊……
孙子乙:还缺俺大哥。
许有汉:去,喊你大哥也来。
孙子乙:哎 !喊大哥去。(跑出小屋)
孙子甲:爷爷,小弟睡了。
许有汉:来,爷爷抱抱。(接过幼儿抱在怀里)
孙子甲:苗苗,喊咱大哥去。(拉起苗苗的手跑出了小屋)
许有汉:(望着怀中幼孙,热泪滚在脸颊)乖乖呀!……我的乖乖孙!……骂爷爷吧!骂爷爷……心毒狠!骂爷爷……抛幼孙。骂爷爷是禽兽!骂爷爷不是人!……(老泪纵横,慢慢把怀中入睡了的幼孙放于床上)
苗苗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苗苗:爷爷!都来了!
强强、孙子甲、乙接着跑进
许有汉:乖乖!都到了。(向孙子们指着矮桌上的汤碗)一人一碗。
孙子们都不怠慢,高兴地喝汤啃排骨。
许有汉:(端了一碗放在床头,看着孙子们)乖乖,慢点喝,别烫了嘴。
苗苗:爷爷!排骨汤真香!恁天天给俺做,好吗?
许有汉:(泪流满面)好,好……
孙子甲:爷爷!明儿个俺还来,还有吗?
许有汉:乖乖!慢点喝。(转脸擦泪)
强强:(见爷爷神情异常)爷爷!恁……也喝吧。
许有汉:哎,哎……(颤抖着手从床席下摸出一个小纸包,转脸咬破纸包,将包内之物倒入碗内)
苗苗:爷爷!给我也放点白糖!(望着爷爷手里破了的纸包)
许有汉:乖乖……不是白糖。
苗苗:是啥?爷爷,我看看!(伸手要他手中的纸片)
许有汉:(惊慌中急把纸片塞入嘴里)这不是,乖乖……
苗苗:(双手去夺爷爷的碗)我喝恁这碗,爷爷,我喝恁这碗有白糖的!
许有汉:(满面惊慌)不!苗苗!……
苗苗:(已经抓住了爷爷手中的碗)我就要喝恁这碗,爷爷!我就喝恁这碗……
许有汉:不能!乖乖!……(一把夺过苗苗已经抓住的汤碗,急急一口气将碗中汤饮尽,摔碗于地)
众孙子大惊,床上的幼儿大哭。
许有汉:(双膝跪地,两眼血红,声音颤哑)我的乖乖啊!许家的后代人,今天,爷爷亲手煮了这锅排骨汤,咱祖孙再同吃一顿团圆饭。爷爷就要……和你们……阴、阳、两、分!……
强强:(急忙抱住爷爷)爷爷!……
许哟汉猛然站起,强强惊慌脱手。
许哟汉:(大呼)乖——乖——啊——!(仰面一瞬,僵躯倒地)
疾电裂天,巨雷撼地。
小屋颤抖,墙壁落土。
强强、苗苗、孙子甲、乙失声惊呼:“爷爷!……”
黑云蔽日,凄风如咽。
尾 声
一月之后。村外孤独小屋外。
吴乃仁手拿皮尺,许大福、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分别持铁锹、橛子、锤子在此分地。
苗苗也拿着小铲子在玩。
吴乃仁:已经量准了,恁爹这一共是八分地。,恁四家平分,一家得二分。在家已经抓了号,四个号都在你们手里,顺序是从南往北排,树和这间破房子随地走。谁分着是谁的。我这个当舅的谁也不偏谁也不向。可是你们谁也不能胡搅蛮缠再咬嘴。现在量地。(用皮尺量地,叫道:一号!)
二禄妻:(应道)在,是俺的。
吴乃仁:二分到这。(在地上指出一个点)
二禄妻立即在吴乃仁指出的点打上橛子。
吴乃仁:(又在地上指出一个点,叫道)二号!
四祥妻:俺的。(立即在吴乃仁指出的点打上橛子)
吴乃仁:(又在地上指出一个点)三号!
许大福:是俺的。(立即在吴乃仁指出的点打上橛子)
吴乃仁:那三祯就是四号了。
三祯妻:是,俺是四号。
吴乃仁:三祯最有福气,恁爹的房子分在你家了。
三祯妻:正好扒回家盖个车棚。(说着举铁锹欲扒小屋)
苗苗紧紧抓住妈妈手中的铁锹不放。
苗苗:不扒!不扒!不扒爷爷的小屋!
三祯妻:留着啥用!
苗苗:恁说的,人一老了就要住又低又黑的小屋了。给恁和俺爹留着,恁俩老了住。
许大福:苗苗!别闹!
苗苗:大伯,恁分的这地种啥呀?
许大福:大伯种瓜。
苗苗:娘!咱也种瓜!(拍着手跳着脚,句句童谣顺口如流)
前十年,后十年,
俺家年年种瓜园。
瓜儿大,瓜儿圆,
瓜儿滚滚瓜秧连。
留瓜种,种下年,
孬种苦,好种甜。
孬种好种辈辈传。
童谣在小村上空回荡——
……
瓜儿滚滚瓜秧连。
留瓜种,种下年,
孬种苦,好种甜。
孬种好种辈辈传。
童谣回荡于小村每个角落——
镜头相继推出——
近景:许大福、二禄妻、三祯妻、四祥妻锁眉闷思的面孔,和困步走进自家院门的身影。
远景:小村路边、树下,三五成群的人们在聚首议论。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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