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机会,大志发现教他们两年多音乐的史老师竟是他家亲戚。
那是张村西头成家同姓同祖同宗不同族的一家办丧事,大强、大庆、小兴、大志几人作为本族最低辈分又刚好够为逝者戴孝的,按理去几趟祭奠活动。而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没见过逝者模样,自然没什么亲情和悲意,去也是穿丧服、戴孝章随大流跪拜吃吃喝喝。
正日子那天上午,大庆、小兴、大志和年龄相仿低一辈的建军、新军在灵棚外长凳上坐着闲聊。不经意间,大志看到七八米左右有人冲他笑,由于她系着孝帽穿着丧服他一下子没认出来,只是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那美丽的笑容里有亲切有从容还有些许神秘。这样的笑容他第一次见,心里不禁生出奇妙的感觉,不由得想多看几眼,每次二目相对她总是那么笑。他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敢再次抬起来,遇到的还是她内容丰富的眼神。
他实在忍不住了碰碰新军的胳膊,嘴角朝她轻轻一努,用最低的声音问:“那谁?”
“俺表姐呀,咋?你没认出来她?”新军悠然一笑,“不知道你音乐课都弄啥咧,她教咱两年了你还不知道她啥样?”
“史老师?是她啊?”大志着实是一惊非小,从三年级到现在两年半还多,他居然还不知道史老师是新军的表姐,按辈分也就是他远房外甥女。他刚想再问新军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告诉他,知客喊“客到了,孝子贤孙行礼,点纸儿——啦”,旁边凳子上的人呼啦啦全趴在地上假哭,他也赶忙坐在地上低头弯腰。再往那边看她已经不见,大概是也进屋假哭了。他却忍不住悄悄发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后知后觉,还是这时候才想起回应她不久前的嫣然浅笑。
这一天,他莫名地感觉时间过的快,脑海里总是时不时跳出她浅笑的样子。不过,他还不明白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也没有更多的想法。而他和她在这一天里至少对过二十次以上眼神,也没解读出她那会说话的眼睛究竟有几个意思。当然,他们没说一句话,距离最近的就是那晚犒桌时她端杯热水给他,浅灰色长裙即将转身的刹那有意无意地蹭一下他的肩膀。
几天后的星期四,下午第二节是音乐课,大志上课特认真。史老师又变回以前的史老师,眼神都没撒他一下,整堂课从容的讲课、微笑着领唱,就像不认识他。下课铃响过,同学们潮水般的涌出教室。她从讲台上下来,朝门口走几步又回来把教科书搁到他面前,轻声说:“成大志,给黑板擦喽,再给这送教办室。”
“哦。”他轻轻的应了一声,从隔壁女生张青霞的身后挤出来走上讲台擦黑板。脸上却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原来她看见他了,知道他是堂舅还这么使唤人。耳朵里听她的皮鞋跟踩地板的清脆声音越来越小,消失在窗外。擦完黑板发现没人注意他,这才拿起教科书跑出教室。两个音乐老师和四个历史老师在同一个大办公室里,他去的时候她在,而且只有她一个人。他快步进去叫了声“史老师”,把书放在桌角转身就往外走。
“成大志。”史老师细腻而清甜的声音叫他。他幽幽地转过身,却没向她走,脑海里疾速地搜索着上课时有没有犯错误。“咋啦?咋满脸哩情绪啊?是不是知道己街(自己)是堂舅就不想儿听老师哩话儿啦?”她脸上现出怡人的浅笑,潭水般清澈的眸子晃的他心绪翻江倒海。
“没,没啊,课堂上你是,你是我,我哩史老师,课堂外——”他慌张的说着,猛然发觉自己变得好笨,也意识到刚才上讲台时的表情被她看到了,赶忙接住说,“课堂外也是史老师。”
“咯咯咯……”史老师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朗笑,从浅白色风衣口袋里拿出几颗大白兔奶糖,张开手平平地伸向他说,“呢,搁诶学校哩缺啥少啥都能来找我。悄悄儿哩。”这时候她脸上的笑容跟那天一模一样,美丽中蕴含丰富的亲切感,从容里隐隐透着猜不透的神秘。
他轻轻应了一声,快步过去一个个捏起来放进左手,每捏一次就看看她,指尖每一次触到她的细腻白皙手掌都觉得光滑如丝。六颗糖,眼睛与她对视六次,她修长微微弯曲的睫毛动也不动,深邃的黑眼珠里那一刻只有他。他拿完糖冲她傻傻的笑了笑,快步跑出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而她的笑容似乎没有变过,在他回头的时候说:“还想儿吃言语一声儿,家里还有。”他点点头跑了,确定是转身后才点的头,所以她未必看得到。
连续好几天,他的脑海里频频浮现出她的笑脸。但直到期末也没有再进过那间办公室,自然也没有再找她要糖。那六颗糖他只吃一颗,其他的都融化在窗台上《儒林外史》后面,成为一团黏糊糊的奶糖浆糊。
至于那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在拿糖几天后的那个星期天,他和小兴就把那种感觉定为性“瞎想”。小孩儿家不该有“瞎想”,对大人“瞎想”更是错,尽管他能明确区分出来看史老师的感觉与看五月姑、小霞姐不一样,与看张青霞、秀娟也不一样。但既然是错的就必须改,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他都认真负责,没过几天就把那种感觉淡化的踪迹皆无。小兴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大志的“瞎想”是对漂亮女孩儿稀罕,是他们这个年龄必有的事情。就跟街口东边空房后墙上谁用粉笔写的“海燕喜欢大志”差不多,他学校门口电线杆上也有“成大兴qǔ刘志英当老po”,村口拐弯地方还有“胖妞?小兴”,这些都是小孩儿玩的,不代表什么。
麦芒刚发黄的时候老黄死了,大志跟着四爷把它埋在村北堤外边的半坡。到那里他就有种难以形容的难过,或许是舍不得这个忠实的玩伴。而那个地方还埋过他家的小红马,那是他刚记事大病初愈。在那之前的几年,四爷、四奶奶、福川婶四处给他看病,都是小红马拉车,四奶奶也曾在很多庙烧香许愿,所以小红马死时四奶奶说它有灵性,他也印象深刻。
升学考试刚结束,村子里开始糙场,准备收小麦了。福川叔两口子带着大勇回来,打算让大勇上村上新办不久的育红班。四奶奶把大志去年被车脚蹬扎到的事拿出来说,把福川叔两口子数叨一顿。福川叔这次没有生气,答应忙罢带大志到郑州玩几天,顺便买辆车。
入学通知书送来的那天,小兴和大志都去地头捡麦穗了,同去的还有国营、修建、治国、二民、秀娟、海燕等八九个。天擦黑时都提着满当当的篮子往回走,边走边哼着春节晚会歌曲《爱的奉献》。拐进前街西口时迎面看到秀娟的父亲成大柱,他也是二民家同族的大叔,乡中学校长。所以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怕他。二民和秀娟急忙低着头小跑回各自的家,修建和治国装着找小波玩拐进小波家,海燕和胖妞直接掉头跑。小兴低着头拉大志往前走,国营跟在后面脸变成紫红色。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大志还是礼貌性的叫声“大柱哥”,脸也腼腆的像小姑娘。就在那一刻,却看到他眼睛里有几丝微笑,是那种严肃惯的面孔上少有的笑容。大志的脑海瞬间想到一个规律——只要你不犯错,用诚挚的态度对人对事,即使再严厉的眼神看你时也会带着善意。
小兴进门时三奶奶正掐着腰站在厨房门口,右手捏着一张纸,看到他连连摆手。他犹豫了,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她什么表情,真有些担心是嫌他回来晚要拉进屋找笤帚疙瘩。磨磨蹭蹭的不想往前走,却也不得不走,嘴里默默念着国营的爷爷故事讲到紧要关头才说的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磨叽啥啊?来,来给我念念上面儿都写哩啥?”三奶奶提高些声音喊,却没有丝毫责骂的前奏。
他赶忙把篮子放在地上,硬着头皮过去接过那张纸一看,乐了,是录取通知,这下不用担心挨打了。既然奶奶让念就念,他特意提高声音朗读课文似的大声念:“成大兴同学,经县教育局招生办公室审核批准,你已成为我校初一年级新生,请于八月——”
“用不着都念,看是第几名!”三奶奶打断小兴昂首挺胸的嘚瑟劲头。
“哦,”他不念了,心里还是美滋滋。再一看上面没有分数也没有名次,心里更舒服,这样不用担心跟谁比。“没,没写,光写哩学杂费、书本儿费,还有报名时间。”说到这忽然想知道大志有没有被录取?是乡中还是另一个?把通知书又塞还给三奶奶,拔腿就往西院跑。到门口时听到她喊:“早点儿回来,给你煮俩鸡蛋。”
他应一声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跑过大志家影壁墙时正赶上福川叔、银川叔、贵川叔夫妇,东川叔和五月姑八口人进院子。四爷在堂屋门口说:“东川啊,放下东西去街口买两瓶辣酒来,今个诶咱爷儿几个喝几口。”四奶奶拉着蕊蕊从厨房出来,高兴地合不拢嘴,“多喝点儿也中,咱志妞考上乡中了,多会儿小柱儿来送通知书,说咱志妞考里可好啦。”
几个人的表情都变的乐呵起来,大勇也从西偏房跑出来,嚷着喝汽水。四爷立马回应:“中,买俩,仨,兴妞也有。东川,哦?”
大志已经从东厢南屋出来,低声问小兴考的怎么样。他连连点头,笑而不语,脸上的笑足以说明一切。
东川叔答应着瞄一眼大志和小兴,高兴的说:“我喝啤里,恁俩敢喝不?”五月姑让加四个汽水,她和三个嫂子也要喝。四奶奶点头招呼她进厨房炒菜,东川叔光着膀子往外走。
忙碌一天的疲倦似乎瞬间跑的无踪无影,院子里只剩下热闹的说笑声。那一张张笑脸上有的还粘着泥污,有的还挂着汗迹,有的露着牙,却笑得无比灿烂,在微黄的灯光下形成一道特殊风景。
到第二天下午,大部分的小伙伴拿到通知书。秀娟和治国也考进乡中,和小兴、大志一样在镇上,离家六里半。海燕、胖妞、小祥、小磊、黑蛋考进集镇不远的另一所中学,离家不到五里。修建和国营没有收到通知书,大概要留级。
然而,小孩子终究还是小孩子,最看重的还是玩耍。不到三天两晌午,不管是升级的、留级的,该怎么玩还怎么玩。白天里到地头捡麦穗、到河边疯跑,晚上在街口的空场地摔四角、藏老闷儿,必不可少的还有听国营的爷爷讲鬼故事。小兴和大志偶尔也会跟东川叔、大庆、大平去场里看麦子,顺便拿手电筒捉罗锅。
麦子陆续的盘回家,大忙季节也差不多完了,稻苗还没起来插秧还得过段时间。小伙伴们不用上地,开学还早毕业班也没作业,每天就剩下纯玩儿。
大志要去郑州了,这还是他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出远门,心里不免有些小激动,不舍得放过每一个从眼前经过的事物。天蒙蒙亮的时候,东川叔和五月姑骑车送福川叔和大志去县城。约十公里的路程,到县城汽车站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正好有辆车在站门口按喇叭,爷俩赶紧上车。二十二座的中巴车连司机和售票员才六个人,他们买了票坐在中间右侧的靠窗位置。
车子在县城主干道向东缓缓行驶着,司机抽着烟和副驾驶的人聊天。肥胖售票员不时把板寸头伸出窗外,热情的招揽生意:“哎,爷们儿,郑州走不走?长垣、延津、原阳去不去?那几个老乡?郑州走不?长垣……”福川叔拿出从家里带的煮鸡蛋爷俩各吃了一个,还有黄瓜、西红柿、白梨瓜,大志不想吃,想留着肚子到郑州吃好的。由于车速很慢,比村口路过赶集的老头老太太快不了多少,路边的小楼、街道、行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大多数的门楼和高墙大院都是陌生的,只有那年住过的县医院大门和右边拐弯处的火烧、菜角摊子有点印象。车子走走停停的来到东关大十字口,掉头向西开,照样是走走停停晃晃悠悠。
半晌午的时候车子终于驶出了北干道,玩儿命似的向东北一路狂奔。大志并不是第一次坐汽车,却觉得这辆车还没他们家驴车在河滩地跑的稳当,最后面一排人被颠的脑袋快要撞车顶,他不由得暗笑幸亏上车早。经过长垣县城大街时,车速又慢下来开始走走停停,售票员也开始忙着招揽生意。他看看车厢只剩一个空位子,不禁佩服起售票员,可真是太敬业了,不让一个座位浪费。进长垣站倒是挺快的,下人、上人、再出站总共不超过五分钟,出站往西一点又开始慢慢悠悠。车子出延津县城时大志基本上看明白了,他们只要有机会就会尽量往车上拉人,县城里浪费的时间可以在没人的路上补回来。位子满了还有小凳子,为了多卖张票售票员也会让出来站到门口。
出原阳县城二十多分钟,南面是花园口黄河大桥——号称亚洲第一长的公路桥,也是大志见过最长的桥。这时候,车过道里已经挤满人,车上大小有五十四个人。售票员紧靠着车门,小孩子坐在大人腿上,机器盖也坐了两大一小。大志没有让座位,售票员看他时还在原阳县城,福川叔将两张票散开晃了晃,她只好扭着肥腰让位给一个提麻袋的人,大志在那一刻才看出她是女人。看着不远处的涛涛黄河水,他的心情也有些澎湃,对面隐隐约约的高楼大厦令人神往,不知道他将来能不能住在那里。再回神看近处翻滚的浪花,又一次理解它为什么叫黄河。他不由得联想这万里长河的尽头是啥样?为什么黄河不是流进黄海而是流进渤海?海边的人是不是天天有鱼吃?他们的房子盖在哪?怕不怕淹?
出汽车站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阳光。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新奇的味道,大志能分辨出的有好闻的汽油味、炸过很多遍东西的焦油味、新出锅不久的好面卷味、新媳妇用的花香型头油味。福川叔在站外叫辆人力三轮车,讲好价和大志一起坐上去。骑车的似乎对整个城市都很熟悉,拉着他们东拐西拐穿街过巷,不大会儿就到了花园路一个老式小区。看大门的是个头发灰白拿着纸折扇的老头,热呵呵的跟福川叔打招呼:“哟,回来啦,家里都好吧?”福川叔笑着凑过去给他让根烟。大志也礼貌地说了声:“爷爷好。”他接过烟眯着眼摸摸大志的头。往里走着,福川叔告诉大志这里是大姑家,到别人家里要眼明手勤话少。这时候路灯已经亮了,楼房不是很高但特别多,一栋紧挨着一栋,大姑家在最里头,沿路还有认识的人相互打招呼。
经过两个架在头顶半人高的管道,就是大姑住的“東叁拾玖”号楼,两人顺着拍墙才有微弱灯光的灰暗楼梯道上二楼走十几米,在一个字迹模糊的门牌跟前敲门。三表哥开的门,高兴地把他们让进屋里,大姑、姑父、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二表哥的女朋友、大表哥家两个五岁左右的孩子陆续从套间走出来,寒暄一阵才在沙发坐下。
吃饭的时候大志才发觉城里人的饭桌小,大表嫂带着他和表侄子、表侄女在茶几跟前吃。饭倒是挺丰富,荤素七八个菜还不算零食,他们跟前的盘里是从大桌子夹来的各种菜混搭,大志不常见的有凉拌头肉、炸鱼块、手撕烧鸡、烧三鲜,但他吃的并不多也没用手抓着吃。三个表哥陪福川叔喝啤酒,聊着他听不清的话,姑父不喝酒却陪他们说说笑笑。大姑的话不多,表情也毕竟严肃,整体还是挺热闹的。他没喝饮料,因为是从冰箱拿出来的,四奶奶说过太凉的东西他吃了对身体不好。
晚上十点多,二表哥用一辆偏翻斗摩托车送福川叔父子。大志坐在车斗里吹着暖风,看着高高的明亮的路灯快速向后跑,空气里的气息与汽车站跟前又不太一样了。路过金水桥时他看到成群的人在路两边纳凉,男女老少穿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比在前街口纳凉的人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倍。
这天福川叔没有喝多,甚至没有什么酒气。他把大志领进河南省某某肉联厂家属院里某一栋楼,让大志和房东的儿子住同一个屋里,然后他回店里和伙计住。房东是个大约三十岁姓何的女人,不算很漂亮衣着也朴素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还有一种香味不同于大志闻过的头油、香皂、雪花膏。她看到大志显得很喜欢,又拿零食又切西瓜。他一样也没吃,因为眼皮子已经在打架。那个叫洪升的男孩大约三四岁,在他们进房前刚睡着,床头有一个与大勇同款的变形金刚汽车人。房间里有风扇床上也有凉席,他上床后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床,房东给大志一套新短袖短裤,换好洗漱过带他和洪升到街口早市吃早点。他们到时福川叔已经在那里等着,还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店伙计。房东拿油条豆浆走了,说是赶上班顺便送洪升上幼稚园。福川叔问大志想吃什么,他先摇摇头又说什么都行,其实这是他除了住医院第一次吃买的早饭,也不知道吃什么。福川叔端来几根油条和菜角,喝的有豆浆、稀饭、胡辣汤、豆腐脑,他要了跟其中一个伙计一样的胡辣汤与豆腐脑两掺。
吃完饭,几个人一起到门头是“华丽家具”的家具店,就在昨晚大志看到过的肉联厂大门旁边,南阳路225号。店铺是前小后大,前面一间后面两间,后门出去是肉联厂的院子。前面摆着一些木制或玻璃柜子,后面是库房和加工、组装的地方。
大志还没有来及把里外都看遍,二表哥带女朋友过来了,开了一辆白色客货两用汽车,说要带他们父子去邙山。福川叔说还有事情等着办,让两人带大志去就可以。
那时候的邙山还没有开发成风景区,也没有辅助设施,除了看石头就是河水。能引起大志兴趣的,大概只有未来表嫂的花裙子和他们手里的新式相机。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觉得大人都很无聊——在那么个没花没景的地方他们哪来那么大兴致,居然能摆各种姿势把胶卷照完。午饭是回城后在市中心吃的,有扣肉和凉菜,还有他在码头见过却从没吃过的羊肉烩面。下午去的地方还算差不多,华联商场、新华书城、二七纪念塔。这天的晚饭对他来说挺稀奇——烤羊肉串、炒贝壳(当时叫不上名字的蛤类海鲜)、肉丝炒面。在他们即将吃完的时候,二表哥腰里有东西发出“嘀嘀”声。二表哥抹抹嘴起身走开时,未来表嫂才看着他发懵的表情说那东西叫“BB机”,能收消息。
他们回到南阳路时,福川叔已经在店门口等着了,又把大志带到房东家,然后回店里。这天洪升没有早睡,两人一起看了会儿动画片。房东帮他洗了头,又拿出一套新衣服让他第二天换。临睡前她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他忽然想起以前二民说过接班的事,但他确实不喜欢买家具,就幽幽地说:“要是非要有人接班儿就让大勇接吧,我想儿搁诶三叔一样当兵,我想儿当不用复原那种。”她嘤嘤地笑了一下,进里屋再没出来。
第三天天不亮就下大雨,洗漱过房东打开电视让他看,送洪升上幼儿园后给他带了油条豆浆。将近中午雨停了,房东又带他到附近一家商场转,买几件衣服。回去后没事做,吃过晚饭看电视直到天黑打瞌睡。
第四天早上,大志洗脸时,房东拿出个新书包,还有没打开包装的新衣服。时间不大,福川叔过来,拿着东西带他吃早饭。吃完饭到店里,已经有一辆九成新的自行车摆在那里,轮子粗个子矮、能调档,准确说是个介于童车与二零车之间的加重车。大志试了试,骑上去双脚可以挨着地,铃铛也很大声。
福川叔把他带到车站送上车,自行车绑在车顶。福川叔掏钱的时候,腰里有个跟二表哥一样的“BB机”,他刚打算问那东西怎么用,车发动了。他只能不舍地冲窗外挥手,福川叔已经转身走向行人出站口。
回去的车比来时快,也没有太多走走停停。进县城后他开始担心怎么把车弄回家,那么远的距离他可能会迷路。进入车站大门后他忽然如释重负,他看到钢川叔和大伟在院子中间站着,旁边是一辆似曾见过的绿色吉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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