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的今年已近五旬,脑上的头发稀稀的、乱糟糟的,看上一眼就知道有着个把子月没洗头了,背有点微驼,明显的就是被生活给压弯的;一双手在冬日的凉水中早已裂出一道道的皲口,虽说现在已过了春分,可那肉缝仍张着血红的口子,似乎想向世人预示它的生命力之强。
叫他掌柜的,并非他是某个商店的老板,之所以有这样的称谓,是缘于这一带有那么几户人家深谙陶艺,“掌柜的”只是,周围乡镇对这带陶工的戏称;又因他姓王,所以就有了这个“王掌柜”的称号。
这天傍晚,太阳已经西斜,在地里准备春耕的农人们陆陆续续地扛起农具收拾着回家了,点着支烟枪,结了三个五个的伴,晃晃悠悠地走在交错的田埂上,经过他时都大声的叫着:“咋呢?还不收了工?日头都落山了。”他只是抽动下嘴角,算是应了,手里仍抡着锄头仔细地锄着草。大伙儿走远后才说:也难怪,在地里干活还能见上几个人、说上几句话;要是到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只好埋头干活。
直到红日西沉,田野上弭漫了一层厚重的暮霭,他才扛起锄头放到肩上,两手拿着镰刀交织着垂在锄把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村子里的夜灯由零星的几点很快地变成了满处都是。
“可,有没有一盏为我而亮?”他自问到。
没有,等着他的只有冰冷的灶台、阴沉的房子和空空的文板。
“回啦?”
“回啦!”
“身子骨要紧,可不敢拖累了!”
“嗯,没事儿!”
到了家门口,突然响起了电话的铃声。他急忙扔下锄具往后门跑去,同时从腰上别下钥匙。可当他刚打开房门时,电话就没了动静。他好懊恼没能在大门上安把锁,这样就不必花时间从后门绕着开门---大门是从里边闩的。
他想到:谁的电话呢?两个女儿都有可能,她们几乎每晚都有电话过来;儿子也有可能,虽然他没天天打,但也是隔三差五地往家挂。到底是谁呢?会有事吗?就这么想了一阵,电话在那儿纹丝不动,他只好先去洗菜热饭。
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山里的某个乡镇的办事处上班,女婿虽说是同一单位,但办公地点却远在百里之外的乡政府里头的某个小房子里;另外一个女儿虽然更大却因读书误了婚姻而在外地谋事;至于儿子嘛,则在省城里的一个大学里求学。就是这仨儿女,读书在村子里头是出了名的,一直以来就是村里夫妇教育子女的榜样,也是他最大的慰籍。他常讲:只要他们(儿女)能考上,就是讨饭也要供他们。事实上他也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高压锅刚冒气,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急忙跑出厨房却又立即返回关掉了忘了要关的鼓风机,尔后又一路小跑来到电话旁,右手抓着机柄,却没有立即抓起,而是调整了气息,待呼吸平静后才抓起放到了耳边。
“喂?”
“爸!”
“哦,是囡啊!”是大女儿。
“嗯,吃了饭没?”
“没呢!这不,刚在煮你就来电话了。”
“怎么这么晚哟?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在地里锄草--有伴嘛,所以就晚了点。才回来。”
“哦!我--”
“怎么了?”
“我今天相亲去了,那男的31岁,教书的。”
“你觉得怎么样?”
“还成吧!至少不会第一眼就反感。不过听说他家里还宽裕,好像还有房子。”
“现在别管这些,关键是要人好。”
、、、、、、、
“还有事吗?”他问到。
“没了,那就这样吧。你要保重身体哟!”
“嗯,你也是,出门在外什么事都要小心!”
“好的,再见!”女儿说。
他放下电话,坐在旁边想了想刚才的对话,对于女儿相亲的事儿他心里有稍许的欣慰,毕竟也是个机会。过了几分钟,就没有什么可再回想的了。本来女儿打电话来,说了会儿的话,应该能减轻些孤独,可亲情过后的孤独更叫人难耐。
他长长地呼了口气,满是无奈地跨出了房门。就在这时,身后的电话忽然又响了起来,这合得正在无聊中的他觉得有些突兀。
他抓起电话,里面传出一句:
“爸!”
“啊?”
“是啦。”
“你、、、”
“什么?”
“你今晚没上自习?”
“没,没去。懒懒的,加上又在下雨”
、、、、、、、
“还有事吗?没事就挂吧。”
“没事,那就这样吧!你造成要保重身体,活不要急,实在不行的话就请几个人帮忙。”
“是呀!我们俩都要注意身体,你妈就这么走了。她这一走,我的身体也差了好多。天气凉了些就赶紧加件衣服。你放心吧!你还没成家,我应该把你妈的责任负起来,尽力把你扶持好直到你成家、、、、”
“话不能这么讲!”儿子抢道,“即使我成了家你也应该保重身体的呀!”
“我知道!,我和你妈都没能好好地帮你,以致让你在学校吃苦。”话头仍被他抢了回去。
“反正无论如何你总得给我们仨姐弟一个报恩的机会吧?妈已经走了我们就更不能失去你了。”儿子答道。
“算了,话都给扯远了。就挂了吧。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大家相互努力!”
“那好,我就挂了!再见!”
他先挂了电话,因为他知道儿子有习惯去查电话卡里的余额。他听出了儿子嘴里的哭音,可没点破。自己又何尝不是潮湿了眼角?
饭菜做好以后却没有味口,便把菜放入高压锅内。来到房子的厅屋,神案上有层厚厚的香灰。因为几天前这里还是个灵堂----孩子他妈的。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通:为什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自己就要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诚诚恳恳地做了几十年的人,到头来却在这不惑之年忍受丧妻之痛?
老婆是病死的,已有五、六年之久了。可直到死的时候才最终知道真正的病因,而之前为了省下几百元的检查费,只是则某些症状是“更年期综合症”,因此只是时有时无地从私人诊所那儿开些更年期综合症的药物来维护。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拖了五、六年,最终死于脑癌。
“脑癌”这两个字是如此的有份量,让一个县医院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曾经以为癌症只是属于电视或电影、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东西,没料到就在老婆身上出现。而就在老婆患病的那几年里,自己仍没心没肺地说她、骂她、强迫她,还让她洗衣浇菜、、、、、而她本来是应受到细心照料和软言安慰的对你对象。
他走到老婆的灵牌前,哽咽道:“我没对得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离开点儿福不算,还让你受了许许多多的气。竟连死前也没能得到细微的照顾。是我害了你呀!如果嫁的不是我,你就不会落得此下场!、、、、或许吧!你现在走也是种彻底的解脱,省了再受那么 些非人的折磨、、、、、”
“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仔了,放心吧!我一定会陪他走过人生的坎坷,让他能有个完美的家的!”
他就这么在灵牌前子矗立了许久,想着心事,蹒跚的身影在摇弋的、错黄的灯光下扭曲。
突然,寂静的夜空传来一阵马达声,惊醒了陷在沉思里的他。
“好了,明天还要继续干活呢!”意识到这一点,他端出饭菜,就着浊泪大口大口地咽下米饭和略淡的大白菜,或许泪的咸度能调和少盐的菜的味道。
、、、、、、
在一段长时间的转侧之生,渐渐在午夜中响起了巨大的鼾声。像是那预示着今后几天又是淫雨时节的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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